黄面大汉危重的内伤真得好了。无论举石、攀杠、翻转、跌摔尽皆轻松自若,应来裕如,引得众人纷纷瞩目。左侧的色目大汉,更是满脸惊愕。就连那几名阴冷如黑蛇的混血教习,也都露出异样的目光。
哈斯其其格全天皆在场中,并未像往常当值那样早早离去。众人操习时,其动人心魄的眼神,飘去人中,像在找寻什么。纤巧的碎步,仍像猫一样轻柔。白色短靴上滴染的血,已凝成一朵深红的花,望去使人心悸。
只因场中这道实难言谕的勾魂风景,一些人在操习之时,多是错目走神,常常招来冷血教习的皮鞭。即便多挨几鞭,有人却深感石磨铁轧般的苦痛,已是大大舒缓。也有人悄悄低语:眼中虽是轻舒了,心中又像被魔火焚烧般地难过。
转天早上,哈斯其其格带着一众男女军校,早早来到场中。今日哈斯其其格换下白色劲装,身着皮盔皮铠,外罩薄裘,腰悬长短双刀。晨曦之中,脸上温皙润泽,周身明艳英武。身后男女军校也尽皆盔甲鲜明,佩刀带弓。哈斯其其格将阿法特、艾略特及六名教习叫到一处,急促低语几句,便带人匆匆离去。
哈斯其其格走后,众人又开始一天漫长枯燥、石磨铁轧般地操习……
早饭过后,照例小憩。黄面大汉来到唐轩近前,面色凝重,悄声道:“兄弟,哥哥有一事相求,还望兄弟答应。”
唐轩忙道:“兄长有事尽管直言,只要唐轩能够办到,必当全力而为。”
黄面大汉眼中闪过灼灼之光,随之现出潮润,说道:“龙某浪迹江湖,漂泊半生,不想在绝域大漠,落难之际,竟能有幸结识兄弟这般人物。兄弟你 侠肝义胆,宁愿身死,也不求生害仁,妄取他人性命,实让哥哥心折。今日我想与你结为异性兄弟,还望兄弟不要嫌弃哥哥。”
唐轩听罢,只觉心中一暖,便感孤单的自己,今生又有亲人,忙道:“小弟求之不得。”当即纳头便拜。未及拜倒,被黄面大汉一把拦住,随即双目警觉扫过四周,见到那几名教习与众人并未注意这里,悄声又道:“你我弟兄不必拘此俗礼,将此情放在心中即可。”
说罢,目光直视唐轩双眼,又道:“兄弟的籍贯姓名,哥哥已然知晓。哥哥的姓名,兄弟恐怕不知。哥哥我居住海外龙渊岛,姓龙名浪,江湖人称‘龙渊浪洪’。”说话之间,眼中闪过傲色,忽又黯淡下来,说道:“哥哥的名号,兄弟切不可与人道及。”
唐轩轻轻点头,说道:“哥哥为何从海外到得边塞宣宁?”
龙浪道:“我本来在海外逍遥,却听到传闻,一件失踪已久、关乎天下气运的东西又是有了下落。那个东西每次现出,天下必定兵祸连连,腥风血雨。据说那件神异之物,乃是一方雕花墨玉盒,看去并无任何玄机,只是稀世墨玉,雕工精美,凭此绝难与天下气运连到一起。”
说到此处,龙浪语气一顿,又道:“那玉盒初现于何时何处,已无从详考。传闻最早得到那件神物之人,乃是数十年前西域帖木儿国的开国之君‘跛者’帖木儿。那‘跛者’数十年间,铁骑纵横西域,平生大小数百战从无一败,便是当年连成吉思汗都望而止步的身毒古国都被‘跛者’挥师打下。据说每次征战,‘跛者’都把那方雕花墨玉盒带在身上。于是便有了谁拥有此那神物,谁将无敌于天下的传闻。”
唐轩心道:如此传闻,似有怪力乱神之嫌。随即又想:这等传闻一出,世间心存野心之人必然觊觎此物,势必你争我夺,生出祸端。
龙浪续道:“永乐三年,‘跛者’帖木儿亲帅五十万大军攻打大明。谁知大军行到花剌子模故地奥特拉尔城下,‘跛者’帖木儿竟在军中神秘死去,那方雕花墨玉盒也跟着神秘失踪,据说那东西为圣天教所得。谁知半年后,如日中天的圣天教竟是覆灭了。当时尸山血海,天下震动。随着圣天教的覆灭,那东西再次失踪,近三十年来全无下落。”
唐轩心中一奇:圣天教是什么?可是一个江湖帮派?
龙浪续道:“谁知近期传闻,蒙古瓦剌部的也先不知从何处得来此物。那也先本就世之枭雄,得到此物后,必然生出雄霸之心,必然再兴刀兵,意图恢复成吉思汗时的数万里江山。哥哥我得到此讯,便从海外动身,意欲前往瓦剌,夺下那不祥之物,亲手将其毁去,也好消除一些人的野心,使天下少些兵祸,使百姓得些安生。哪知行至宣宁府,竟遇瓦剌大军。哥哥我身有要事,正要避开,却看到百余明军被困万千瓦剌军骑之中。见此情景,焉能不管?却没料到在瓦剌军中遇到三个武功高强的番将,他们竟是使出了绝迹江湖二十多年、极为歹毒、极为霸道的暗器,哥哥虽在盛怒之下毙了他们,但也身负重伤,才被擒来此地。那天本想带兄弟你一起走,怎奈身有重伤,自身难保,怕是强行带你,在万马军中,一个看护不周,反倒害了你的性命。”
龙浪说罢,见唐轩听闻自己名号后平静如常,说道:“兄弟不是江湖中人,却有这等名侠风骨,真是难得。”
唐轩道:“兄长过誉了,小弟从未置身江湖,虽说职小位卑,仍可算是官场中人,只是……只是如今已背上反叛的罪名。”
龙浪听罢大奇,忙道:“兄弟你说身有反叛之名,那是因何……”
说到此处,那名叫伊日毕斯的教习吹起了哨音,知是小憩结束,又要重新列队操习。两人对视一眼,目中均是会心暖意,并肩走向队中。
寒湖风冷,石堡阴寒,钟声沉闷,众人依旧挥汗如雨……
又是一阵哨音响起,伊日毕斯舞动黄毛大手,示意众人小憩。唐轩擦去汗水,与龙浪一起走到院场一隅。
龙浪道:“适才听兄弟所言,现下背负反叛之名,想来定是受了冤屈,以我弟为人,哪里会去造反?但时光紧迫,个中原委兄弟不必细说,等闲暇之时,你我兄弟在把酒漫谈。当下……当下哥哥尚有一事相求,还望兄弟成全。”
见龙浪说得为难,唐轩忙道:“你我结成兄弟,自当同生共死,哥哥有什么叫小弟做的,直说便是,小弟定当从命。”
龙浪话题一转,问道:“兄弟习练过岳式散手?”
唐轩道:“小弟少年时随先父习练,只是从未下过苦功。倒是近来两月,每晚在石室中坚持习练,未曾间断。”
龙浪微微点头,说道:“兄弟与那色目人交手之时,哥哥便已看出,你虽身无内力,但岳式散手中的精招妙手,你火候拿捏之准、运用之巧,便是痛下三十年苦功之人也未必做到。”说话之间,双目直视唐轩,脸色愈发凝重,缓缓说道:“这便是武学上的天赋。”说着两眼看天,轻声一叹,又道:“世人大多愚蠢,总把聪明与天赋混为一谈,常常将天赋一词随便滥用,某某稍俱聪明,在某一方面,比常人修习得进境稍快,便被冠以天赋之名,这是那群蠢蛋对天赋一词的亵渎。天赋,天赋,上天赋予,与生俱来,可见天赋一词何其神圣。各业各行中,真正称得上身有天赋、佩得起天赋二字的能有几人?”
唐轩听罢,心中疑惑:龙义兄不提相求之事,长篇大论天赋一词却是为何?
龙浪面露欣慰之色,说道:“不是自吹自擂,在武学之上,哥哥的眼力少有人及。在哥哥看来,兄弟你,便是武学上百年难遇的奇才!”
唐轩心道:义兄可要传我武艺?
龙浪道:“家师乃绝世奇人,平生只收我一人为徒。今日我代家师收你为徒,由我代师授艺,兄弟你万不可推辞。”
唐轩心潮激荡,不能自持,忙道:“兄长有命,小弟何敢不从?只是师父他老人家现居何处,不知何时才能拜见?”
龙浪双目垂下泪来,说道:“师父他老人家二十年前便已仙逝。”
唐轩听罢,心中怆然,像是世上又少了一个至尊亲人。
龙浪道:“师父他老人家乃直隶大兴府人氏,年轻之时便远走海外,名讳上黄下裳。”
此时,哨音响起,众人又是上场操练。一直到晚饭时分方才停歇,其间未曾休息,众人尽皆疲惫不堪。龙浪却紫面沉静,自在从容。
唐轩心中欣慰与疑惑同生:看来义兄内伤真是痊愈了。不知功力恢复的如何?如功力复初,为何还受这等驱赶?
当时蒙古草原与中原乡村一样,皆是每日两餐,魔云城堡亦是如此。每日晚饭,准时开在正申时。时辰一到,石楼上响起钟声,众教习便喝令众人停下操习,带去餐室进食。晚饭后小憩片刻,仍要下场操练一个时辰。然后或到浴室洗浴,或被直接引入各自石室就寝。
今日不知为何,晚饭后众人没再操练,而是被引入那间狭长的浴室洗浴。
今日不再晚操,许是几个色目教习见那两个小疯子俱是不在,便偷懒怠工……唐轩无暇多想,便匆匆脱去衣服,立在空柱水流之下,让清水冲击全身,冲去一天的劳乏,享受难得的舒缓。最让唐轩新奇的是,在这高寒之地、寒湖严冬之中,空心石柱中喷落下来的水流竟然温热,不知何处在生火烧水?还是另有神奇机关?
数十注温热水流齐齐泄落,使得石室之中,水声鸣响,水汽氤氲,有如坠入沉沉迷雾,以致室内人影尽皆模糊,即使是左右两侧的义兄龙浪和肖清,也要走进一步才能分辨模样。
便在此时,在“哗哗”的水流声中,从左首隐约传来罗绍祖调侃的语声:“咱们又是赤诚相见了。”
“你又在偷看我的屁股。”也可以分辨出,这是杨发怒斥梁日的声音。
迷漫的雾气中,唐轩忽然闻到一股人体发出的膻气。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呼在石室中响起,穿过水流鸣响,直是惊碎了人心。
随即又有人大声惊呼,并传来人在水中跌倒的声音。
惨呼与跌倒的声音,唐轩判断是从自己的左首、大约间距五、六人的那里发出。排在四、五、六方位上的三人,是叫做王远、田奉的两个明军和一个名叫小幺的乡民。依稀分辨,惨呼像是王远的声音,惊呼则像小幺所发。
石室水雾氤氲,暗中一片慌乱。唐轩觉出龙浪与肖清同时伸出一只手拦在自己的身前,并慢慢向后推动自己,同时两人也向自己靠近,最终三人背靠石墙,站在了一起。
尖锐心悸的哨声在水雾中响起,震住了慌乱的人声。石柱水流也戛然而止,顿时满室悄然无声,沉寂如死。石室某处处似在排风,氤氲水汽似在散去,人也骤感冰凉,但仍是云里雾中,如纱如幔,只辨人形,却看不清人脸。
死寂中,忽听一个声音响起:“5,洗浴跌倒,摔断了脖子,自身不慎,死有余辜。6,大呼小叫,无故扰闹,胆大妄为,罚打十鞭。”说的是蒙语,却是强悍女子特有的那种粗粝语调,唐轩听出正是女教习色勒莫的声音。
这声音刚落,便听杨发小声在哭:“脱得光光的屋里,怎么还有女人?哎呦,哎呦,我的贞洁啊。”又传出梁日重重“啐”在地上的声音。
水雾中,阿法特将色勒莫说的蒙语翻成了汉话说与了众人。随即便是杂沓的脚步声,几个人影拖着一个模糊的人形出门而去。而后又传出有人倒地和皮鞭抽在肉身上的声音。鞭声中,响起小幺惊心的惨嚎:“不是我撞得他呀!与我无关啊!……”。
阿法特生硬急促的话语又在水雾中响起:“洗浴结束,众人依次列队回房就寝。”
天已经黑透,石室中全无一丝光亮,想来今夜没有月亮。唐轩躺在石床上,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个丰乳肥臀、一双绿眼就像钩子一样的女教习是何时进入的浴室?王远明明先是大声惨呼,再摔倒水中。色勒莫为何说他在跌倒时摔断了脖子?王远的死,恐怕与那女教习有关。想到事发之时,龙浪、肖清同时护住自己,不由心中生出阵阵暖意。
今天龙浪与自己结为异性兄弟,并由义兄代先师收自己为徒。义兄的心意,自己如何不知?义兄要传授自己武艺,又怕师徒名分自己拘谨,这才先结兄弟,后代师收徒。黄裳,这位永远无法见面的师父,竟是自己的直隶同乡。他老人家能教出义兄这样的绝世高手,自身该是何等的高人!今生无缘相见,将来再到他老人家的坟前拜祭吧。
躺在石床上,静静回想:那些话本杂剧,那些演义评词,那些貂蝉西施,那些花蕊小怜……倾国倾城,自不为过;绝代尤物,似又有些轻薄。那眼神,那异香,任是男人,便难抵御。
昨日,那宠妃走向临幸帝王一样的脚步向自己走来,那无骨的轻柔,飘入自己的身体,心也随之飘到缥缈之处。高高飞起,远远抛出,重重摔落,只觉血在流出,却不觉疼痛……抑或只因是甘心情愿的疼痛?那一寸一寸、生死艰难般地站起,众人眼中那是何等的刚强。只有自己知道,那是灵魂在冲向媚骨之火……终于在眉发将燃之际停下。滴着鲜血的唇,在即将吻上鲜红如花瓣儿的唇前,终于感知了疼痛……终于感知了心中的那一方清白……终于感知了来自京城、抑或缥缈难知之处的声音……这才有了转过身时,纤纤玉手搭住肩头;这才有了那句在耳边甜软的声音,也是那句曾经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的话语。
昨日整天,都不敢去看、不敢去想那销魂蚀骨的容颜,生怕忘记了心中那方清白的月光,生怕唇上、心中的疼痛再次停下……
只一刻,自己将被媚火焚去,龙浪义兄在两月之中如何过得?
静静的一刻,忽又伸手入怀,轻轻抚摸曾经骇人的“鞭痕”。如今狰狞早复,斑斓清消,但其仿佛早入心底,融在那方清白之中……一个清影,有时会奇怪的幻成两个,一模一样的两个,一个定是在京城,另一个还是缥缈在无知的天际……
止住心绪,站起身来,演练熟已又熟的岳式散手。无论龙浪义兄传授何等高深武艺,此路岳式散手也不能丢弃。这不只是岳武穆传下来的技艺,更是每招每式都是老父手把手地教授。一路拳法使罢,唐轩心中默默在想。
冬日晨光来得迟晚,石楼钟声已然响起,小小的石窗并未现出晨曦,倒是石门打开,行廊中那镂花石灯,散出阴沉的光晕。
唐轩走出石室,见尚无几人从石室中走出,又见7室之中走出两名军校,每人各持小幺一臂,拖曳着周身僵直的小幺走出行廊。
今日未见哈斯其其格到场当值,想是出堡尚未归来。那几个色目教习显得异常暴躁,不是大声呵斥,便是抡鞭打人。但大多是对色目大汉与田奉那几个明军痛下狠手。
歇息之时,龙浪开始传授唐轩武艺。此时,两人见院场中气氛紧迫,便不再有过多话语,径直由龙浪讲说恩师黄裳的独门武功:“恩师所传功法,内功名曰龙渊九阳功,外化龙渊九阳十三掌。龙渊九阳功乃是恩师黄裳观海三十年,在五十四岁那年悟得。此内功博大精深,威力更如洪荒神力。但功法之基却甚是明了,仍不出阴阳化转、动静互为之理,即九渊之阴可化九峰之阳,九峰之阳可转九渊之阴。龙渊九阳十三掌则是恩师悟成内功之后,在一次奇遇中创出。那是恩师内功大成的两年之后,也就是恩师五十六岁那年,一次独舟出海,远游外洋之上,惊遇十三条各色真龙在天海间腾幻相搏。恩师便在骇浪洪涛、惊雷狂电之中,以龙渊九阳功为根基,从十三条真龙在天海之间的灵腾惊幻、恣意妄为中,悟出了十三招掌法。”
龙浪说罢,目视唐轩,眼中满是深意,续道:“恩师在日,神功已究天人,四海全无抗手。哥哥我天资低劣,恩师虽倾囊以授,但一身功夫不及恩师神功之十一。兄弟神色举止与恩师颇为神似,且天资禀异,远胜愚兄。一年之中,便可有成。他日成就,可追恩师。”言罢,微笑摇头,示意唐轩不必话语自谦,当即便传授“龙渊九阳功”的内功口诀。
武医同源。唐轩少时也曾涉猎医书,奇经八脉,灵枢穴道,尽是知晓,对这等内家功夫,学来全无难处。加之天资聪慧,记性颇佳,此时更是凝神专注,用尽心力。因此龙浪传得也快,唐轩记得也多。
转眼过了数日,唐轩已将“龙渊九阳功”的要诀全部记下,只待从今晚开始,便要加以领悟参习,潜心苦修。
这几日,哈斯其其格并未现身院场,众人操习仍是由六名混血教习与阿法特、艾略特一并操持。
数日中,几名教习暴躁的情绪虽是稍减,但眼中的绿光却愈加阴冷。在操习间歇之时,时时盯向众人,特别是紧紧盯住那几名明军。那沼泽中黑蛇一样的目光,直看得众人心中战栗,噤若寒蝉。
晚间回到石室,唐轩歇息片刻,先是演练岳式散手。一路拳式打完,在轻步调整气息之后,便按义兄所传之法,盘膝打坐,潜修龙渊九阳功。直到丑时已过,方才行功完毕。站起身来,只觉丹田温热,周身通泰,精力充沛,已然全无倦睡之意,便又演练岳式散手,行拳之中,知感大异往常,意气相合中,出拳雄放有力,竟是远超昨日,身法之轻灵,已至飘忽,遂将一路岳式散手九九八十一式全部拆开,化做如风盘路手,在此斗室之中、卧牛之地,身形飘忽盘旋,行拳有若疾风,足足打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将近寅时,方才收住招式,只觉精神愈加抖擞,全无劳乏之感。不禁心中感叹:龙渊九阳功当真绝世神功!师父他老人家真乃不世奇人!内功要诀刚刚修习一遍,便能有如此进境,假以时日,勤修苦练,定当神功大成。想到此节,心中大慰。因全无倦意,便又继续打坐,领悟参习内功,直到晨钟响起。
出了石室,唐轩只觉神清气爽,百骸尽舒,呼吸悠长,神力无尽。与龙浪相见,四目相对,义兄眼中现出赞许之意。早饭小憩,龙浪便开始传授唐轩掌法。因在院场之内,众目睽睽,教者无法以身试演,学者也无法身试新招。因此掌法招式、个中精微,龙浪只能口述。这样一来,反倒比传授内功更加费力费时,直到快近申时晚饭,第一招“金龙赤焰”仍未说完。
唐轩发现从午时过后,义兄便时时皱眉,更是时常以手拂面,似是在遮挡脸上痛苦之状。午后一次小憩,在传授掌法之时,义兄深深骤住眉头,竟将正在说着的话语生生顿住。唐轩正要出言询问,却被龙浪用手止住,随后深出一口长气,继续讲述掌法精要。
寒日落下黑城,西边天际殷红如血。石楼晚钟响起,伊日毕斯吹响凄厉尖哨,挥舞黄毛大手。色勒莫勾人绿眼,阴阴扫过众人。众人急忙收了架势,依次列成长队。
便在此时,龙浪忽地全身抖动,平素安静的紫面渐渐抽动,似在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即而汗如浆下,魁伟的身躯便要向下软倒。
唐轩见状大惊,一把抱住义兄,急切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可是内伤重又发作?”龙浪看向唐轩,眼光温暖,轻轻摇头,意思在说:“无妨。”
唐轩只觉怀中义兄魁伟的身躯软如棉絮,颤若抖糠,知是内伤重又发作,一时心中大急,却又全无办法。
此时,身侧的肖清悄声问道:“这位兄台可是病了?”
忽听肖清此语,唐轩心中一亮,连忙伸手入怀,摸出两粒药来,便往龙浪口中送去。正是那日在衣房换衣之时,肖清送给自己的那两粒伤药。
伤药送至唇边,龙浪费劲全力,勉强将手向上抬高一尺便再难抬起,双唇在剧烈地颤抖中勉强吐出两字:“不能”。
那几名教习见唐轩忽然抱住龙浪,低低私语,便纷纷围拢上来。伊日毕斯与色勒莫更是一马当先,到了近前,不由分说,抡鞭便打。
便在此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一道人影,如闪电惊风,从院门飞来,随即又听两声闷哼,只见伊日毕斯与色勒莫齐齐飞出,摔在两丈以外,并将唐轩一侧除去肖清以外的其他人等尽皆撞翻在地。
唐轩忽闻一股熟悉的异香,心中不由一震,抬头看去,见哈斯其其格一身风尘,满脸倦容,像是刚从千里之外急急赶回。
哈斯其其格轻轻挥手,唐轩只觉一股柔力,伴着幽香,袭身而至,身体不由向后退开三步。就在唐轩退去、龙浪将倒之时,哈斯其其格早已伸出纤纤玉手将龙浪一把抄起、揽在怀中,将手中一物快速放入龙浪口中,满是倦意的眼眸深深凝视龙浪紫色威武的脸庞,像是孝顺的女儿望着久别患病的父亲,更像离家已久的妻子突然看见终也割舍不下的丈夫。这绝美脸上温情贤淑的神色,真是使得仙人闭上眉目,凡人生出妒心。
忽然,一侧传来低低的饮泣之声,像是队列最前的杨发发出。众人看去,只见杨发慢慢站起身来,双手抱住颤抖的身体,并不停上下左右移动,像是把全身都要护住,嘴里含含糊糊说的仍是浴室中的那句“哎呦,我的贞洁啊!”
众人又见色勒莫抖着丰乳,扭着肥臀,正从杨发身边的石砖上挣扎爬起。两只阴森的绿眼,就像魔狱中的鬼火。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呼,从被撞翻在地、而又刚刚站起的几人中发出。众人看见田奉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又直挺挺地俯面摔在石砖之上,直惊得近前几人向两旁急闪。
杨发看着地上的田奉,更是两眼发直,浑身颤抖,竟然忘了哭泣。
此时,龙浪面色如常,在哈斯其其格怀中直起身来。如此一来,倒像是哈斯其其格小鸟依人似的倚在龙浪的怀中。
唐轩见哈斯其其格的薄裘、皮铠之上,除了满是风尘,竟隐约可见斑斑的血迹。再看其一脸的倦容,像是刚从万马军阵中冲杀而出。
哈斯其其格冷眼扫过场中,全然无视惨呼倒地的田奉和仰面石砖之上、一动不动的伊日毕斯,自是喃喃说道:“我是什么?他们叫我什么?他们用我来做什么?我亲爱的妹妹,我勇武的妹妹,你羡慕我,嫉妒我,恨我,你一直想取代我,你这就代我去吧,快去尝尝那个滋味……我不想再玩下去了,我的身,我的心,真的是倦了,真的是死了……我的郡主,我的汗妃,我的太师,我的大汗,我的……结束了吧!结束我的一切吧!”
说着仰脸看向龙浪紫色的脸庞,疲倦的眼眸忽地放出神采,柔声道:“我们走吧,我们跑吧,我们飞吧,离开这里,离开这座鬼蜮魔城。我们去我出生的地方,那里也有稻花,但是黄的,不是黑的;那里也有山岩,但是碧的,不是黑的;那里也有城堡,但是白的,不是黑的;那里也流血,但是流出的血却是红的……我们到那里……我们一同到那里……我们一同到那里,再也不分开……”
两人不知是谁先迈出了脚步,竟紧挽手臂相拥着走向了院门。这突发的一幕,直惊得场上众人目瞪口呆,疑在梦中。
两人快到院门之时,龙浪松开哈斯其其格的手臂,转身看向唐轩。唐轩睁大的目光,正一直追随着两人的背影,此时刚好与龙浪四目相对。
错愕之中,只见义兄忽地身形飞起,魁伟的身躯神姿百现,宛如天海间的神龙,双掌交错拍出,吞吐千变,继而凌空翻转,轻飘落地,演示出的正是“龙渊九阳十三掌”第一掌“金龙赤焰”的最后要诀。又见义兄一双虎目深望着自己,随即轻轻摇头,嘴角淌下一缕鲜血。这目光、这神情,与那日在篷车之旁、临行之际,又是一般无二!
唐轩心中大痛:义兄的伤,终是没有痊愈!泪水不禁扑簌而下,沾湿了衣襟。
晚饭过后,唐轩回到石室,躺在石床之上,心绪实难平静。傍晚发生的那一幕,使人疑目生昡,恍如经了一场异梦。
哈斯其其格究竟遭遇了什么,竟让她心性如此大变?她看向义兄那温情的眼神,绝非一日之情,除非……除非她已失心疯了。随即又想:脱不花与这姐妹二人,她们美丽而又残忍,她们的所作所为,大多时候真如失心小疯子一般。
哈斯其其格居然带着义兄走了,义兄居然一言未发便跟她去了。他们去了哪里?她出生的地方在哪里?听她说,那里有黄色的稻花,有碧绿的山岩,有白色的城堡。那里应该是一个美丽祥和的地方。她还说,那里也流血,鲜红的血。那里同样也有杀戮,也有仇恨。
天下何处才有一方净土?天下何时才是一方净土?唐轩不禁深深地叹息。
义兄的内伤,似好非好,实是令人担心,好在有哈斯其其格在他身边,她的武功那样出色,想来也不会有太多的闪失。
哈斯其其格一身功夫,明显出自中原武林。只是自己江湖阅历全无,武学见识尚浅,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
回想初来那日,姐妹二人表面看去亲热,在众人面前拥抱亲吻。但细听两人之间的对话,则各带语锋,并不投机。尤其哈日伊罕的话语中对姐姐大有讥讽之意。今日傍晚,在哈斯其其格近乎疯癫的自语中,提及太师,提及大汗,提及妹妹的羡慕、嫉妒、恨。太师便是也先,大汗便是脱脱不花,二者都是草原上的王者。也先更是少有的枭雄,草原上实际上的汗王。哈斯其其格绝世风华,倾城美貌,不用深想,自也清楚过往之事。
以哈斯其其格的武功、医术,应当早已看出义兄的伤情。也许是心仪义兄顶天立地的神武雄姿,抑或更为义兄落魄英雄独俱的气质所吸引,才将义兄带来蒙古。若真是如此,在初来那日,即便自己不出手相救义兄,她也不会让义兄伤在色目大汉的手上,定会在关键之时出手相救。这只是自己的胡乱推测,也许别有因由。个中实情,只有见到义兄后才能知晓。
还是初来那日,哈斯其其格说妹妹喜欢中原武术和武林人物,同时又极力贬低中原武术,说起“牛鞭马尾”、“风尘遮目”那等趣事。现在看来,那是她有意对妹妹的调侃与讥讽。
哈日伊罕对肖清的呵护,自己曾受那番话语的引导,以为是哈日伊罕发现肖清身怀武功才那般做为。肖清脸上又未贴上有武功的帖子,哈日伊罕如何一看便知肖清会武?更何况当时肖清身有重伤,一脸惊惧,哪有半分武林中人的样子?
今日傍晚,美人英雄那梦幻般的一幕,便如火花在心中亮闪:那日在篷车之前,当哈日伊罕长靴勾起肖清下颚,看到肖清满是惊恐、却英武周正的面孔时,便心仪上了这个人,就像其姐对义兄一样。
田奉竟死在众人之前,这比前几日王远、小幺的死更是蹊跷。那色目教习伊日毕斯也扑地不起,不知是死是活。其中的悬疑,怕是很难解开,但至少与色勒莫等人有莫大的干系。
思前想后,心绪始终不宁。打坐练功,心中总是挂念义兄的安危。直至夜分之时,才渐渐静下心来,按“龙渊九阳功”的心法运行内功,渐渐心镜空明,进入天人无我之境。直到寅时将过,才将各个经脉中阴阳相转之气纳入丹田。收功起身,又是神清气爽,百骸轻舒,神力充沛更胜昨日。
又觉晨钟还要三刻才会响起,便按义兄所授要诀,练起这招“金龙赤焰”。练了三遍,只觉此招刚猛绝伦,其中变化更是精微奇妙,自感已然领悟窍要,便出掌试招,却是平平淡淡,全无效力。心下顿时明了:这等刚猛绝伦、精微奇幻的招式,须辅以深厚的内力使出,才能显出那洪荒巨神般的威力。
想通此节,便不再演练,只是将招式要诀深记在心。随即又想:义兄临走之际,拼着内伤发作,也要凌空演示,把此招授完,不觉心中又是一阵感伤。
高大的城墙院围,遮挡住呼啸的北风,却遮挡不住天地间的阴寒。东郊云密,此时不见曦光。只有院场中的几盏石灯,跳闪着阴火寒晕。
场中人前,今天只有五名教习,伊日毕斯已不在其间,改由女教习伊勒德鸣哨召集众人。
天地阴寒之中,众人列队站定。石灯寒晕,闪在色勒莫、伊勒德等人的脸上,透出阴森鬼气。
梁日周身都在颤抖;杨发像在无声饮泣;罗绍祖双手附在身后,仰头看着黑天;应武眼神轻巧忽灵,脸上又似有了戏中之韵。
众人列队已过三刻,仍不见有人发声。就在此呼吸紧促、沉闷将死之际,却见哈日伊罕一身甲胄,外罩征袍,腰悬长短双刀,手中提着一个大大的包裹,飞步疾进场中,未及在人前站定,便已高声喝骂:“你这不要脸的妖精!你这浑身骚浪的野货!你居然说我羡慕你,我羡慕你什么?难道让我羡慕你被男人折磨出来的一身伤痕?你居然说我嫉妒你,我嫉妒你什么?难道让我嫉妒你这个被男人传让转手的营妓?你是谁的姐姐?我呸!你是那骚货带来的野种!”
一番叫骂,全以蒙语喊出,直喊得不懂蒙语之人一头雾水;懂得蒙语之人,却听得目瞪口呆。想来是有人将姐姐昨晚的独白告知了妹妹。觉得今天妹妹的这通言语,不知比昨日姐姐的那番独白新奇刺耳多少倍。
唐轩听得心中发冷,不由暗道:这哪里是未出阁女子嘴里说出的言语?随即心中苦笑:莫非出了阁、嫁了人、为人妇、为人母就可以说这等全无教养的粗话泼语?
哈日伊罕继续骂道:“你这不要脸的野狐狸,竟敢带着奸夫野男人私奔叛逃。你这野狐狸背叛太师,背叛郡主,叛逃之时还当场杀了伊日毕斯,真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真是自行找死而不得投胎!”说着将手中的包裹猛力撕开,摔在众人面前。
天色熹微,石灯惨淡,众人已能看清散在面前的是黄色皮铠和黑色劲装,一把银柄长刀横着在衣甲之中,赫然便是哈斯其其格的那把佩刀。
唐轩看罢,心中大惊:义兄可是被他们害了?想到义兄绝世神武,盖世英雄,竟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不觉心中大恸,泪水滚滚而出。
哈日伊罕继续骂道:“这对狗男狐女,真是不得好死!成千上万的死法他们不选,偏偏是当着众人之面,恬不知耻地抱在一起跳了九渊锁龙洞。此刻,只怕早已喂了洞底的恶龙神蟒,早就成了两堆龙屎蟒粪。哼哼,这倒省了我的手,省了我亲手扒了她那张满是伤疤的烂皮!”说罢,微黑的俏脸满是狠恶之色。
唐轩听罢,心念闪动:看来义兄两人并未被他们杀死,而是进入一个名叫九渊锁龙洞的山洞之中,不觉心中一阵欣慰,暗道:从哈日伊罕话中可以听出,那九渊锁龙洞中甚为凶险,像有什么恶龙大蟒。但再怎么凶险,也比当场被杀,还是多出生还的希望。心中又想:义兄久居龙渊岛,所居之地竟与此洞之名有几分相同。义兄大名龙浪,江湖人称“龙渊浪洪”,进入此洞可是别有机缘?那九渊锁龙洞可是义兄的福地?又想起书中有言:“大将怕犯地名。”想那闻太师火焚绝龙岭,庞士元中箭落凤坡。不好!洞名之中有“锁龙”二字,怕是对义兄不利,不由心中又是担忧起来。
曦光透过层云,东方现出血色。哈日伊罕大声说道:“本将军捉拿反叛,一夜未睡。过后还要到那洞边查看,今日便由伊勒德替我当值。”说罢,眼光猛然扫向众人,最终仍是落在肖清脸上,肖清连忙低下头去。
唐轩心念一闪:发生这等大事,为何不见脱不花的到来?随后又想:那九渊锁龙洞又在何处?
一天的操习,沉闷欲死,全无生息。好在那几个教习,暴躁情绪大为收敛,斥骂与抡鞭大是减少,众人稍感好过。
晚饭之后,照例小憩。杨发悄悄靠近唐轩,小声哭道:“唐大人,在宣宁之时,我就听说你老是个好官、是个好人。到了这里,我又亲眼看到你老好本事、大能耐。唐大人你老发发慈悲,快救救小人的性命,小人这就要死了。”
唐轩听罢一愣,忙道:“你此话何意?”
杨发小声哭道:“王远、田奉都死了,我想……我想……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唐轩心中一懔,连忙举目看向场中,见众人离得尚远,悄声道:“你不要害怕,慢慢说清原由。”
杨发脸上更是悲苦,哭道:“唐大人,你老人家要先答应救我。”
唐轩静静看着杨发,说道:“你不必担心,你不会死。但不是我能救你,而是上天能够救你。”
杨发止住哭泣,喜道:“我死不了了,老天爷会保佑我?”
唐轩轻轻点头,淡淡说道:“正是,唐某从不虚言。”
杨发眼中闪过一丝狡慧之色,说道:“老天爷都能保佑我……老天爷都能保佑我……那就……那就……”
唐轩道:“那就也罢。”说罢,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又被杨发一把拉住。杨发抬头看看天,嗫嚅道:“天离着我远,还是唐大人离着我近。我现下只相信唐大人,只相信唐大人能够救我。”不等唐轩说话,杨发颤声道:“那天……那天……我见王远与田奉两人在偷偷说话,脸上表情有些古怪,我心中很是好奇。随后又见两人神神秘秘地向茅厕那边走去,我就没有管住自己的腿,在后面悄悄地跟着。过了茅厕,有一条窄道,窄道进去走了五步右转,又是一条窄道,那条窄道也不长,大约走进去十步就到头了。窄道尽头是两扇石门,就在石门之前的石砖之上,我看见……我看见……”
说到此处,杨发一脸惊恐,两条浓重的眉毛接连跳动三下,双手不觉护住下体,颤声道:“我看见那两个绿眼的女教习,就像两条黑色大蛇一样缠在一起,在石砖上不停翻滚,两张血红的嘴,一边对着咬着,一边低声嚎着,那声音……那声音……就像二八月……就像二八月夜里的猫在嚎叫。”
唐轩听得心惊肉跳,见杨发神色又不像说谎。
杨发续道:“我小的时候,一次在梁日他家的坟地里,曾经看到过两条一丈多长的大黑蛇就那样缠在一起,当时把我吓得半死。而后接连丢了三次钱,把攒了一年的三个铜钱都丢了。”
唐轩见他话语纠缠不清,忙道:“当时王远与田奉走在你的前面,那……那情景,他们定是比你看得更真。那两个女教习可曾察觉你等三人?王远、田奉可曾发觉你跟在他们的身后?”
杨发眼中闪出傲色,说道:“唐大人,不是小人吹牛,这三个月来,小人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练得最卖力气。现下小人武功高强,走路就像老鼠过街,即快又轻,再加上王远和田奉勾肩搭背,狗扯连裆,只顾说着私话,没有发现我在后面一直跟着。”说着浓眉一挑,眼中又现傲色,说道:“现下若论武功,王远、田奉都不是我的对手,更别说梁日那厮…….”
唐轩打断杨发的话语,又是问道:“那两个女教习可曾发现你等三人?”
杨发道:“那可不好说。我离得远,只看见其中一人闭着眼,另一个人的眼是睁着、是闭着,就没有瞧见。我当时……我当时……吓得转身就跑,在转身那一眨眼的功夫,我好像看到了王远和田奉的脸也转到了一起……”
此刻,杨发眼中露出恐惧之色,颤声道:“王远和田奉都死了,紧挨着王远洗澡的小幺也死了,我害怕……我害怕……下一个死的会是我……”
唐轩道:“刚刚这些话,与任何人都不要再讲。不然,真的会死。”
杨发嗫嚅道:“小人只听唐大人的话,这些话不会再和别人说了,更不会对梁日那厮……”
唐轩双目凛然有威,直视杨发的双眼,直看得杨发心里发毛,两腿打颤。
唐轩正色道:“唐某对相学一道,略有知晓。你双眉浓重,内隐旋风,当有将军之命。”见杨发一脸惊愕,嘴角不住抖动,又道:“胆小难把将军做!你今后还要大些胆子,不要再这般猥琐,丢了宣宁人的脸。记住一句话,人可以为奴隶,心不可以是奴才!不要像你的表叔那样。”
杨发双眉挑动,眼睛睁大,小声嘟囔道:“他是谁的表叔?从我姨姥姥那里叙,他是我的表外甥。”
唐轩续道:“胆大并不是让你任意妄为,而是教你使忠正在心中落地生根。没有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心正使人无惧,存忠便让胆生。今后,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说的不要说。心往正处想,脚往正处行,长存忠孝仁义,命中有时终须有,上天自会时刻祐之。反之,便是命占元吉,到时上天也会弃之,元吉也会反噬,人必身有殃祸。从今往后,还望你能详察唐某之言,多多自珍自重。”
杨发哭道:“唐大人说的话,小人时刻记着。”
到了晚间,唐轩依旧修习内功,演练岳式散手。天明之时,又觉颇有进境。
晨钟响过,各室石门大开,众人走出石室,来到行廊站好。唐轩刚在石灯下站定,忽听11室门前的那名军校大声惊呼,当即疯也似地冲进石室,随后又有几名军校冲了进去。
唐轩见此情景,心中一惊:应武出事了?他也死了?
此时,阿法特大声呼喝,门前军校又将众人推进石室,锁上室门。
过了小半个时辰,室门重又打开,众人重又来到行廊。唐轩见应武所在的11室石门关闭,不由心念闪动:应武真是死了。随即又生疑问:上次小幺死时,当着众人之面将尸身从室中拖走。此次为何如临大敌,将众人重又关进室中?
院场之上,哈日伊罕一身白色劲装,脸上春风荡漾,眉眼顾盼有神,一改昨日愤激狠恶之态,眉梢嘴角显有倨傲之气,似是已为城中之主。
晨曦红光之下,哈日伊罕轻摇莲步,走上一处凸起的石台。众人见这石台石料甚新,而且今日才有,想来是昨夜临时垒就。
石台之上,哈日伊罕修长的手指握住腰间的刀柄,极力挺起本就坚挺的前胸,使本就紧身的劲服愈见绷紧。
哈日伊罕目视众人,发出神气充足的声音:“昨日本将军亲探九渊锁龙洞,在九渊深处,曾亲眼见到数条五彩金鳞的恶龙神蟒,可见那对狗男狐女,早就葬身龙蟒之腹!”
唐轩听罢,心中暗道:真是岂有此理,实是一派胡言!为何恶龙神蟒只吃吾兄汝姊,而未连你一并吞了?莫非那些恶龙神蟒是你的朋友不成?
又听哈日伊罕说道:“如此死去,是上天对他们最好的惩罚。此事就此过去,今后不许谁在提及。再过三日,你们武功根基修习便满三月。到时审验考核,排在最后三人,每人要罚打三十皮鞭,以惩慵懒,以督后进。”说罢,便以故做稳重的脚步走出了院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