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书名:中国保姆 作者:笑梅 本章字数:3185字 发布时间:2023-05-08

  这天,杨雨桐从报社返回东家,天已经大黑了。

  她走进厨房准备做饭,看见在黑暗中,一个年轻男人弓着腰很懒散地坐在厨房板凳上。锅里煮着方便面,窝着两个鸡蛋,上面飘散着西红柿薄片,热气正从锅里腾腾往出冒。只见男人皮肤黝黑,眼睛很大,眼珠像个玻璃球一样上下左右转个不停。一身棕色夹克便装,整个人灰头土脑黑不溜秋的。看到这里,杨雨桐心想,年轻人大概是东家乡下来的亲戚。

  杨雨桐打量他时,他也在打量杨雨桐。两人目光交接的一刹那,杨雨桐先入为主地问:“你是?”男人回答:“这些天,我到外面出差了,这不刚回来吗?”杨雨桐心生疑惑,他莫非是东家的家人?后来,老太太介绍说:“那是老爷子的二儿子,名叫高天乐。这些天在外面出差办事了,所以没在家。”杨雨桐望着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关心的是家里添人了,得给这二儿子做饭。要不,他下班回家吃啥?

  过了几天,高天乐经过洗漱修养,人变的白净了,新买的淡黄色毛衣照得脸更白净了。脸上疙疙瘩瘩的青春豆很明显地暴露出来。毛衣的底边故意朝上卷了一圈,像个飘散着的灯笼。杨雨桐忍不住打量他一眼,现在的高乐天和那晚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真是人是衣服马是鞍。这样想着,杨雨桐重新打量了他一遍。在东家,杨雨桐每天接触的是两个老年人,突然冒出来一个年轻男人,这让她很兴奋,最起码气氛不再沉闷单调了。年轻人带来的朝气蓬勃,自然是老年人无法比拟的。

  高天乐见杨雨桐在打量他,转头盯着他说:“你把那么小的仨孩子扔家里,自己跑出来,你这做娘的真够心狠的。”杨雨桐的心瞬间被抽打着说:“我无法忍受老公的家暴,才逃出来的。”高天乐却不明就里地说:“两口子再怎么打,这么多天就撂下孩子不管了?”一句话勾起她的心病,杨雨桐的脸开始扭曲变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和痛苦交织在一起,无奈地说:“你觉得我不想管孩子吗?我可是孩子的亲娘。”说完便情不自禁地哽咽起来。

  高乐天眼睛怔怔地注视着杨雨桐,一时竟没了言语。

  高乐天是站在男人角度考虑问题的。他无法感受杨雨桐面对郭洪生令人发指的家暴和三个可怜的孩子,二者之间的选择遭受的折磨和疼痛,他没看到杨雨桐刚来时脸部头部伤痕累累的惨状。杨雨桐和高乐天在这种情形下真正认识了。

  过了几天,杨雨桐情绪平静下来。心想,她和高乐天同在一个屋檐下吃饭。高乐天作为少东家,她作为保姆,她们之间身份的悬殊,只能低下头来缓和关系问:“你多大了?”高乐天回答:“34岁。”杨雨桐轻轻的点点头。高乐天望着她反问道:“那你多大了?”杨雨桐回答:“30岁。”杨雨桐这才知道高乐天跟郭洪生同岁,比她大四岁,她们是同龄人。

  高乐天在父母楼顶买了一套单元房。唯有睡觉才到他屋里,平时吃饭、洗漱、看电视,都在父母家。

  这天上午9点钟,杨雨桐跟东家老两口,吃过饭,收拾完一切。正坐在那休息,忽然听见房门“吱吱”地响了两声,随后听见水管持续不断哗哗的流水声。杨雨桐以为自己忘了关水管,就忍不住地跑去看。但见水管一直开着,高乐天在那悠闲地刷牙洗脸。

  杨雨桐看着哗哗流掉的水,心不由地被揪起来,情不自禁地想起做姑娘时为水而战的日子。那些每天挑着水桶,步行到很远山脚下挑水的情景。那些用大粗绳,在几十米的瓦罐井拔水的情景。那个小男孩和她为争水打架,狠狠地把她的小拇指,挤在水桶梁下的情景。可如今却眼睁睁地看着被人为浪费掉的水,不由地心疼起那些干净清澈的水。

  杨雨桐不由自主地说:“你刷牙时,可以把水管关上继续刷。这白白流走的水多可惜?”高乐天没说话,扭头看了她一眼,嘴里是咕嘟咕嘟的牙膏沫子。杨雨桐以为他有话要说,就在旁边等着。可高乐天刷完牙,却并不言语,只是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张了张,却啥也没说。杨雨桐见状,转身忙别的了。第二次,杨雨桐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就又跑了过去。第三次,第四次,杨雨桐同样跑了过去。

  这天,高乐天看见急急忙忙跑过来的杨雨桐。举起手,眼睛瞪的大大的说:“今天,我让你见识见识我是怎么用水的?这才是我的风格。”说着,在水管下放了一个脸盆,脸盆放了毛巾,把水管开展。只见开足马力的水从水管口泄闸般地喷涌而出,脸盆瞬间爆满,水越过脸盆哗哗地汹涌流向下水道。高乐天看着哗哗汹涌流走的水,一边哼着歌,一边用手在盆里哗哗地涮毛巾。涮完,在脸上擦了又涮,涮了又擦。擦净了,悠闲的拿起牙刷挤上牙膏,接上水开始刷牙。

  杨雨桐怔怔地看着高乐天的一举一动,整个人一下子惊呆了。高乐天却洗漱完悠闲地从卫生间走出来,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悠闲地看了起来。杨雨桐眼睛盯着高乐天的背影,心里虽然波浪滔天,可却毫无办法。她清楚地知道,她只是保姆,只是下人。

  此后,杨雨桐看见高乐天洗漱,再也不管不问了。心想,费是费你家的水,交钱是交你家的钱,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只是让无辜的水资源白白浪费掉,杨雨桐心里很难过。她只是不想再理高乐天,她觉得他不可理喻。

  然而让杨雨桐更为惊讶和好奇的还是老爷子。

  她每天做完饭,把饭菜端上饭桌。一家人吃过之后,眼看盘子里的菜全吃完了,就剩菜汤准备收拾倒掉。老爷子却笑呵呵地走过来说:“慢着,别倒,这样倒掉多可惜?”杨雨桐茫然地抬头望着她,正不知所措之际,却见老爷子拿起一块馒头掰成几小块放进盘子里,馒头瞬间把盘里的菜汤全吸了进去。老爷子用筷子夹起泡好的馒头放进嘴里,吧砸吧砸有滋有味地嚼着,笑呵呵地望着杨雨桐说:“这馒头真香。真的,这馒头真香。”杨雨桐好奇地望着他,眼里满是大大的疑惑。老爷子见状说:“不信,你尝尝。”杨雨桐轻轻地摇摇头,她不想跟个乞丐一样吃人家的盘子底。老爷子却不管这些,仍然有滋有味地吃着。

  杨雨桐心里满是愧疚和感动,注视着老爷子的一举一动,心里却是波浪滔天的。就连她们农民,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苦一把,汗一把,在土里刨食吃的农民都从没这样做过。而他城里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竟节约到如此地步。看来,农民就是农民,他们的境界永远和高级知识分子无法相提并论。想到这里,杨雨桐心里对老爷子充满敬仰之情。

  后来,慢慢地,杨雨桐看见老爷子每天这样就习以为常了。

  自打高乐天的洗漱事件之后,杨雨桐心里一下子别扭起来。看见高老爷子再用馒头擦盘子,就觉得滑稽可笑。好像蹩脚小丑在故意表演一场闹剧,而观众只有她一个,她还在傻呵呵地为人家鼓掌欢呼。杨雨桐感到自己都成神经病了,就自己笑自己,自己骂自己。

  那天早晨,杨雨桐见老爷子在擦盘子,眼前闪出高乐天洗漱汹涌奔流的大水,眼里闪烁着异样的东西,高老爷子却并没注意这些说: “这都是粮食,浪费掉了实在可惜。”杨雨桐脸上笑笑说:“我们乡下人都没你这样吃过。可你一个月有那么多退休金,却还如此。”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骂道:“你不如索性把盘子舔了,还省的我洗了。”心里恶作剧般地涌出这些想法。杨雨桐心里想着父子俩,一个用水就像下暴雨发洪水一般,一个吃盘子底就跟猫舔的一般,这父子俩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杨雨桐没事时总在想,她一次次看高乐天洗漱费水,想制止他。他是怕她管他才故意这么做的吗?她毕竟只是保姆,而他是高高在上的东家。他是她的老板,她只是他一个随意更换的员工。这似乎不单单只是水的问题,而是权利和地位的较量和抗衡。

  也许,老爷子真是一个无辜者。他是真心疼粮食,真节约粮食。可杨雨桐就不明白了,这样一个节约的父亲,怎么教出这样一个浪费的儿子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杨雨桐思来想去实在心疼水,还是忍不住把高乐天洗漱时的用水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眼睛注视了她一会儿,却无奈地说:“我知道他一直都这样,可是我能有别的办法吗?那是老爷子的儿子,我只能接受。这屋里的一切消耗都是我在出。高乐天即便30多岁了,也没为家里出过一分钱。保姆的工资老爷子一分都没出过。可给上个保姆,三天就给了80块钱,这一天合多少钱了?你看,保姆有事没事总往家里打电话。他道落个好人,我这里里外外都不是人了。”

  杨雨桐默默地听着老太太的唠叨,她知道老太太的二婚并不幸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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