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程车返回的路上，司机小王把车开得极慢。
小王说要休息一下，因为车上安装着行车记录仪。斗山工务段有规定，汽车连续行驶4小时，司机必须停车休息20分钟。
陈春急了，对小王说，这是抢险，争分夺秒的事情，非常时期，当行非常手段，我俩去迟了，领导又要骂我们没有抢险意识，大局意识。
小王没有理会陈春，他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把车停在路边，打开汽车安全警示灯，很享受地把整个身子靠在汽车座椅上。
陈春从工程车内后视镜，看到小王嘴角微微上扬，一副很受用，很得意的样子。
陈春顿时怒火中烧，在心里怒骂：“我的天，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司机，亏你还是个转业军人，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这样悠然自得，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呸！狗杂碎，狗娘养的杂种。斗山工务段明文规定，不准公车私用，你怎么敢把公家的车开到你家里用。那个时候，你他妈咋不说，车上安装着行车记录仪，不准公车私用，现在关键时刻，你来惺惺作态遵纪守法。”
陈春越骂越来气。不骂时，陈春还觉得司机小王是个人，陈春一在心里骂上，他就觉得司机小王不是个人。平时上班，司机小王经常把陈春他们送到半道，明明工程车可以开到的地方，他说开不到。
有一次，班长老罗让司机小王再往前多开几百米远，车上工具多。
司机小王理直气壮地说，谁说开得到，可以，我开，谁在我的行车记录簿上签字画押，出一切事故他负责。
此话一出，谁还敢让司机再往前开。
看着老罗和工友们抬着笨重的工具，汗流浃背地往返于工地和工程车时，司机小王戴着个墨镜，悠闲地坐在驾驶室里，嘴角微微上扬。
每次看到治水工区职工搬运繁重的工具，司机小王的嘴角就会微微地上翘。
司机小王觉察到陈春满脸怒容，解释说：“老弟，你别不高兴，我以前也像你这样，为了工作，一腔热血，现在，我不这样做了。”
“我们两个，现在就是立马飞过去，把他们想要的东西送到他们手上，他们不会说我们两个一句好。你做得再好，在别人眼里，都是你应该做的。”
“相反，你稍微做了点岔事出来，到时候，人家就会搬出各种条条款款出来收拾你，永远都是你我这些小职工的不对，所以，我们要学会自保。”
“如果我不休息，路上出了点交通事故，我敢拍着胸脯说，不会有任何一个领导站出来帮我说一句话。相反，还会有人第一个拿我开刀挡子弹，当炮灰。要怪就只能怪现在的管理太严，条条款款太多，各个管理层，人人自保，人人自危，谁还敢当老好人。”
小王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先前的悠然自得早已荡然无存，陈春看到司机小王的内心是痛苦和挣扎的，他内心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
司机小王打着火，开着工程车继续往前走，路上，他又向陈春倾诉。
“你想想，他们让我一个月休息6天。我回趟家，路上来回耽搁两天，实际上，我一个月只能在家待4天。我媳妇在客运段当列车员。好些时候，我回家的时候，她跑车，她休息的时候，我上班，我们很少能遇在一起休息。”
“你是不知道，我每次回家，我那个一岁多点的儿子，就像不认识我。要我在家带他几天，他才跟我亲。”
“我要求，要么把我调到客运段，要么把我调到离家近点的地方开车，可申请写了几个交到段上，一点反应没有。”
“我知道，我在治水工区开车，人人视我为敌人，每个职工都恨我。”
“我就是要这样开。好些时候，本来我开得到的地方，我就是说开不到。一句话，我说我技术差，谁敢拿我怎样，谁能耐大让谁来开。”
“我再挨你讲个事。去年有个职工，半夜身体突发疾病。我们车间副主任，让我立马送这个职工到医院。当时，我的驾照和车型不符，我和这名副主任说我的车型和驾照不符，不能开车。”
“那名副主任说，不怕，先送人去医院，救人要紧。我亦知道人命关天，救人要紧。当我把那个职工送到医院，连夜返回的时候，路上，被交警逮着，罚我两千。要是百吧两百块钱，我自己出，无所谓。”
“我打电话给那副主任，他说他要请示段领导。我费了多少周折，才把这两千罚款整回来。”
“我不是不爱岗敬业，汶川地震的时候，那时，我还在当兵，我一个人就背出几十个死人出来。”
“在一次突击抢险的时候，我的小腿骨被石块砸断。那时，我们部队的首长，还有多少部队领导来医院慰问我，我真的很感动。我才转业，就给了我一个军人伤残证。现在我每年有好几千块钱的伤残补助，有了这个伤残证，好些地方可以优惠。”
“我来到这个工区，个个看我不顺眼，你们到处吃喝玩乐，天天把我一个人留在食堂，你是没感受过这种滋味。”
听到司机小王的最后这一句倾诉，陈春想反驳小王，陈春想说：“小王，其实你是个很自私的人，你不懂得让利和分享。上次我炒了一大盘牛干巴，你一个人先进食堂来，你不管后面还有没有人吃饭，抬起盘子，就把那盘牛干巴扒走三分之二。”
“食堂里每次做好吃的，你只管自己呼啦呼啦地吃。吃多不为碜，但你那个吃相，相当难看。你吃过饭后，在你那一方，整个饭桌一片狼藉，所以，大伙都不愿意和你一起吃饭。”
陈春没反驳司机小王。
陈春在想，他们也有做得不尽人意的地方，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一味地指责别人，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这些年来，他陈春不知做了多少件让人齿寒的事，又该有多少人在背后指责他陈春的不是。
陈春不再怀恨小王，他开始同情小王，如果司机小王再把车停下来，他也能安然处之，不再过多责怪。
陈春想起两年前，在一次作业中，他已经意识到作业的危险性，他把作业场地的几个工人叫开，并告知他们将可能发生的危险——陈春用氧乙炔分解，一个用轨枕临时搭建成井字架上的钢轨轨排。
钢轨轨排上散铺着轨枕。只要陈春把钢轨割断，散铺在钢轨上的轨枕就会悉数滑落。
知道陈春说明危险后，工人们离开作业场地，尽管陈春已经很小心操作，但是陈春还是受伤了。
陈春的大腿被瞬间滑落下来的水泥轨枕搓伤，现在大腿肌肉还坏死。陈春当时的错误就是既然预知到危险，明知自己会受伤，为何还坚持作业。陈春没有这样想，而是想着怎样操作才是最安全。
陈春只是暗暗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陈春在家闲待了一个月后，他所在的车间主任打电话问陈春能不能上班。陈春说伤还没好，主任听陈春说还不能上班，口气霎变，恼火问道：“你哪天能上班，你自己说。”陈春说:“我怎么能知道我哪天能上班。”陈春所在的车间主任又说：“你要考虑清楚后果，你肯定是违章操作才出的事故。”
陈春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说：“主任，我的脚确实没好，只可以勉强走路。不行的话，我也不想占用公家的假，我请我的年休假，我用我自己的年休假来养伤。”
挂了主任的电话，陈春真的很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刮子——爱岗敬业我做到了，可谁又拿我当回事。陈春在医院的时候，医生问陈春报不报工伤，陈春想都没想，回答道：“不报，报了会带害好多无关的人被考核。”
班长老罗打来两个电话问陈春，怎么半天还不到，陈春说:“快了。”
其实司机小王的车刚刚起步，才走出几百米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