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呕——”

　　一上岸，塔西亚立刻指爪伸进喉咙深处，强行将呛进去的水全都逼吐了出来。

　　“严禁喝天渊之水”，头两个字就能看出来这句话的郑重程度，他完全不想拿自己去再验证一遍。

　　落得现在这么狼狈，还是因为之前收集的前提讯息不够——敌方动手太快，他没来得及去检查细致部分。否则刚刚就应该能推测封闭舱门被水压破坏所需的时间。

　　伸缩性绳索绝对是入世者最朴实无华但实用的外置武装，否则没有拉拽力，在刚刚那种的环境里、他搞不好还得花时间在辨认出口位置上……

　　确认生物蓄水池改装里都吐干净后，他双手撑起身体，尝试恢复对双腿和骨尾的控制。

　　“我靠我靠，不是、兄弟你躺着吧兄弟。你特么背上伤口再裂下去今天就能英年早逝了！”刚把剩下学生疏散到鲸群上的尚赫泽一回头差点吓得原地起飞，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给人按回地上。

　　“多严重？”感受不到痛觉在很多时候都是件麻烦事，比如他估算自己身体承受极限的误差严重。

　　伸手扯过长发，提到眼前就看见被血黏成一片的发梢往下滴大颗暗红近黑的血珠，上面还沾着少许肉沫和碎皮。

　　往好里想，也冲干净了不少天渊之水……算了，并没有多乐观。

　　随手摸了包血袋给自己挂上，将药胶朝光狩抛去、被对方一口咬住。随后听到狼嚎、在鲸涎香吸引的星尾鲸引导下驾驶小型鲸舟前来救援的渔民们，将他们几个最后撤离的人员转移到了还空着的星尾鲸背上。

　　尚赫泽卡了壳儿：“啊这，那什么，兄弟。你整个背上都快裂四瓣儿了……”

　　还在全神贯注于感受自己尾骨的塔西亚任凭光狩叼着自己、放到前来救援的鲸背上：“我没痛觉。”尾骨向上的麻痹渐渐消散、已经能重新活动，但双腿的移动仍旧艰难。

　　“……反正你先趴好吧还是。”

　　这次他没再乱动，暂时安静下来，伏在星尾鲸光滑宽阔的背脊上。狰狞的伤势让他看起来总算显出一丝错觉般的疲惫。

　　挤在旁边的光狩熟练拉开背后的衣物，咬开药胶盖子。先浇下大量具维酮洗掉溃裂的烂肉和污血，再舔毛擦去唾液、用舌头卷起大块药胶，均匀地舐敷在对方背后。

　　整个过程非常一气呵成。从肩胛骨延伸到腰间那么大的伤口，仅仅五分钟初步处理完毕，显然是已经操作过许多遍了。

　　骇光诡狼刚刚敷好药，尚赫泽也靠着蹩脚的外语和冥河提灯水母的帮忙、总算从民间捕捞的鲸群队伍里找来了随队“医生”。

　　一听有人受到外部创伤，唯一契约了治愈特长生灵种莲澜飞鱼的牧妖人金贤重还懵了会儿——海难里，外伤实在少见。

　　不过意识到对方伤势的严重性，金贤重也立刻告知白角鲸舟——白角鲸舟被称为体型娇小，只是相对于尚赫泽他们刚刚乘坐的游舟而言。

　　天渊生物往往多多少少都有些互相交流的方式，越是亲缘关系接近越是交流方便，这也是为什么如今海面上大大小小多是星尾鲸族背着逃出来的人们。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彩羽虾族和海玉母族也渐渐增多。

　　不消片刻，载塔西亚的那条星尾鲸就游了过来。稍微扫一眼，金贤重都忍不住“嘶”了口气：对方背部布满新旧不一的疤茧，最严重的两道平行创痍接近腰部的位置裂开，瘢肉间还粘连着脂肪和肉块的连丝，连带着附近更小的旧伤也撕破了不少。

　　“阿莲，用最大程度的水愈。”旧伤复发这点金贤重还是能看出来的——入世者间可不少见。只是这道伤势显然属于痼疾，他最多勉强止住血。

　　冥河提灯水母倒也有治疗特长，但主要作用于灵魂，药不对症也爱莫能助。

　　一条手臂大小、鱼鳍犹如莲花开放的青色飞鱼从他袖口间飞出。摄于骇光诡狼的非凡种气势，它有些紧张、但还不忘迅速伸长飞翼，一颗颗散发着橙色微光的水珠沿着鳍骨迅速落在药胶上。

　　水愈，能通过特殊的液体结构向身体快速输出温和能量，刺激细胞迅速分裂愈合伤势。也是确认了药胶属于愈合因子型，不用担心此过程中大量消耗存储物质的副作用，金贤重才敢让莲澜飞鱼用这个技能。

　　水愈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光狩先人性化地朝莲澜飞鱼点点头表示谢意，随后用爪子拍拍塔西亚的肩膀。

　　“治疗完了……”塔西亚在尚赫泽胆颤心惊的视线里手撑着鲸脊、小幅度甩了甩尾巴。

　　“噌！”尾针仍旧有力，骨节如何节节弹出、将所有势能释放在那枚凶器上的肌肉运动都异常清晰。

　　但他反而皱紧了眉，告知光狩把水母导游叫来。

　　“呼。”冥河提灯水母其实就漂浮在他不远处，听到骇光诡狼“嗷嗷”的叫声后便游动过来。等了解对方的请求后，它举起提灯，冷光收束、照在之前受到重伤的腰部位置。

　　“照灵”，一种激发治疗微生灵胞的少见手段。

　　尚赫泽左瞧右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理解一人一水母在做什么，不由得弱弱出声：“呃，我听前来救援的渔群说这儿离有漂流瓶的岛也不远了，咱们要不先去周围的岛上？进医院、处理你的伤也更方便点……”

　　尝试了好几次未果，塔西亚深呼一口气、居然还有心思储物器摸出根烟：“不必，只是不能走动。”

　　“动不了……？”尚赫泽脑子转了半天，脱口而出，“我艹，你瘫了？！”

　　烟还没点上，某半瘫转过头，没有眼镜阻隔后格外锋利的克莱因蓝扎得他下一刻就选择从心：“emmm……爹，我啥都没说。”

　　见某二货服软，塔西亚重新回过头去、顺带抽了口烟：“先等等。”

　　对入世者来说，四肢残缺属于不常见亦不罕见的情况，支持临时运动外骨骼还是有的。问题是那玩意儿的价格让人望而却步，基本上经过了肢体改造术的入世者都处于差的用不上、好的用不起这么个尴尬状态。

　　尾巴倒是能动，可这个部位的异变最开始自己就只考虑纯粹的攻击性。勉强移动还好，想靠骨尾长时间或者快速移动就扯淡了。

　　哀号的行星不知何时隐去了行踪，周围也慢慢滑入沉寂。他注视着正在快速下沉的鲸舟，劣质的烟雾遮蔽住略有些暗沉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呼”

　　发现他难以行动，姗姗来迟的冥河提灯水母也振动微生灵胞、通过灵魂之触向他询问。

　　了解完受伤的前因后果，似乎是出于对没有履行好导游职责的迁移；或者是这半路上积累的好感；也可能是已经知道了对方没有选择立刻前往安全岛屿的原因——灵魂属的妖物在对生命的心理感知上总有些天赋。

　　总之，它犹豫了一小下，随后将提灯再次贴近过去，分享了关于自己的能力信息，想要帮上忙。

　　接收到对方传来的讯息，塔西亚很快就推演出一套可行方案，同样振动微生灵胞、以灵魂之触询问能否操作。

　　冥河提灯水母消化了一会儿，这才反馈担忧的情绪——对方推演方案的原理是基于它的攻击手段之一。

　　“不考虑副作用。”塔西亚淡淡回答。

　　与骇光诡狼之前召集附近鲸群使用的狼王呼啸技能类似，冥河提灯水母族本就算不上速度特长、体型较大不利于隐蔽伏击的情况下，它们也有一套原理相近的捕食手段——永眠灯火。

　　不过骇光诡狼族的狼王呼啸更倾向于震慑和下令，冥河提灯水母族的永眠灯火则向另一种极端特化。塔西亚也是经过逻辑严密的推演：有些风险，但在他的可控范围内，能续住行动能力的收益已经相当高了。

　　已经决定力所能及救人的打算。即使现在的情况属于意外，也并未超出应急预案的承受力。

　　只要身体还未彻底四分五裂成碎肉，他就能继续执行最优解的行动。

　　缓缓吸完烟，整艘鲸舟的大半也已经完全没入了水中，塔西亚揉了揉光狩、通过妖契安慰对方不要紧张。这次他没有再用灵魂之触，而是从储物器里拿了个棉花糖递过去。

　　缘膜发出轻微的翕动声，水母导游顿了顿、才伸出口腕，将棉花糖吞进胃囊里。

　　糖丝很快化开，冥河提灯水母如鬼魅般迅速漂浮至他身后。它无视了紧盯着自己的骇光诡狼，口腕处的提灯冷光开始以一种特殊的频率微弱闪烁起来。

　　尚赫泽仅仅瞥了两眼，那种入梦时分的恍惚感就迅速上涌。还好身下的星尾鲸立刻发出一声警示的鸣叫，及时背着他换了方向，避开直射的光线。

　　已经确认“治疗方案”可行且安全性可接受，塔西亚没有闭上眼，平静地注视着举到自己眼前的提灯。

　　直至冷光仿佛将周围的外界完全吞没，蓝色的瞳孔开始涣散、一抹色彩从模糊的边缘抽离，紧接着被惨白一口吞没。

　　几乎是浅蓝被抽出的瞬间，光狩四肢紧绷、缠满血丝的狼牙都毫不客气地朝水母导游漏了出来。

　　然而冥河提灯水母的动作并没有停顿，它的触腕紧紧按住对方遭受撞击的部位。暗红毒素迅速沿骨缝注入、本就满目疮痍的皮肤上立刻突起了一道道发黑的人造血管网。

　　看上去就能想象那种强烈的刺痛麻痒感，不过除了麻以外、另外两者他都感觉不到。

　　完成“治疗”过程，它主动飘远了几米，轻轻晃了晃提灯。

　　填满视线的白色冷光终于消失，塔西亚晃了晃脑袋、缓缓伸手，搭上光狩的后颈。

　　紧接着，他就在尚赫泽仿佛见了鬼般的眼神中、借骇光诡狼和骨尾的支撑，居然像完全没受伤的正常人一样，就这么站了起来！

　　视线在塔西亚和水母导游间来回逡巡了片刻，尚赫泽宕机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带着些调侃意味的词语：

　　“医学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