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但缘才子弄春潮
麻花捧着那只小燕子形状的风筝,欢喜得不得了。
天下则垂头丧气走在前面,懊悔不已,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对嗜金如命的麻花店老板来说,在任何情况下,花钱和做赔本买卖都是最不能原谅的过错。
然而木已成舟,风筝既然已经买了,自然就不能白买。于是在不忘镇民还在后山那头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地进行着其他游戏的时候,天下和麻花已悄悄来到后山这头的空地上,放风筝。
且说这天风和日丽,风筝实在是不太好起。麻花牵着绳,使出了疾风步,绕着空地跑了几个来回,那小燕子还是在她身后冲她眨眼睛,麻花气得把它扔在地上,撅着小嘴不开心。
天下看到那一两银子摔在了地上,马上心疼地跑过来,拾起的同时白了麻花一眼:“败家子儿!”
这会忽而来了一股小风,天下就赶着这巧一点一点向后退,缓缓放着手里的线。那小燕子真的就跟着一点一点地往天上飞。麻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双眼兴奋得越张越大,如铜铃一般。
小燕子颤颤巍巍地升了大约七八米的时候,那股小风就那么自然地停了。顿时气氛很僵,二人都是满脸黑线,看着那风筝干脆而又洒脱地自由落体直坠而下。
这回麻花真的不乐意了,攥着小馒头般的双拳,气囊囊地走过去。天下惊奇地发现她走过的地方所留下的脚印都比平时要深,一秒钟的迟疑后,天下拼了命地跑过去抱住麻花,紧紧地抱住,生怕她再一集中精神运了真气,震碎这以一两银子的天价从卖豆腐家的宝贝儿子豆粕手里买下的风筝。
大概抱了能有半个时辰,天下渐渐觉得麻花的戾气消失了,身子柔若无骨,呼吸规律平稳,于是略微松开由于长时间高度紧张而麻木的双臂,侧脸一看,原来如此。
麻花果然在天下的怀里睡着了。
天下使劲地照着麻花的丸子头劈了一掌,大声咆哮:“喂,你还放不放风筝了?不放回家!”
麻花睁开惺忪的睡眼,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放,放,再试一小下。”说完,欢欢喜喜地将绳子塞到天下手里,自己则拿着风筝,施展一梯云纵,窜入高空。
古往今来,约莫没有哪个人放风筝消遣,是亲自送其上天的。
留下风筝后,麻花缓缓下降,她如松鹤起舞般张开双臂,右腿平勾抬起,左脚自然垂下,腰肢不盈一握,纱衣随风飘扬。
就在这一刻,空地无端地起风了。
天下不觉有些恍惚,脑子里闪过湖蓝色的聂不忘,暖橙色的沈万锦,火红色的媚芍药,却最终定格在了眼前这个梳着丸子髻,歪着脑袋,嬉皮笑脸,碧玉妆成的麻花身上。
事后天下总结:春游还是得以绿色为主打,这样才最和谐最应景。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小土坡上,麻花目光澄明地看着高空中飞翔的小燕子风筝,天下心思烦乱地看着比肩而坐的小姑娘麻花。
忽然麻花开口唱起了歌谣:
最爱风筝的是风,
为她静止为她生,
孤单呼啸为她心疼,
她却不知他是风。
最爱天空的是风筝,
为他痴迷为他疯,
舍弃安稳为他牺牲,
他只笑她断线的风筝。
风筝与风,
风筝爱天空,
是谁穷其一生,
傻等,
苦撑。
麻花拄着腮帮子,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黑得看不清风筝的时候,转头对天下说:“这是带我长大的婆婆教我的,说是我娘小时候自个儿编的小曲……我没见过我娘,听说她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女子,编了好多好听的歌,可惜我太笨,只会这一首。”
“咳咳,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天下觉得在这么煽情的时刻有必要说点安慰的话语。
“我娘没死。”
“……”
“只是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那改天有时间我带你去找她,学学其他的小曲。”天下轻轻地揉了揉麻花的丸子髻。
“此话当真?那我们拉钩。”说着,麻花伸出了那细如葱段的小指,充满期待的看着天下。
天下心里啐了一口,心想自己就是配合一下气氛,随便说两句应付的话,要不要这么当真啊?可是看着黑夜里闪亮得如两豆灯火的眸子,实在没办法狠心拒绝,便伸出了手,与麻花勾在了一起。拉完钩后,两人还幼稚地盖了印章。
“满意了吧?我们该回去了。”天下不耐烦地站起身来,开始收风筝。
谁知麻花一把捏住那线,两指一捻,线便断了。待天下反应过来,那风筝早已消逝在无垠的夜幕中。
“你这是做什么?”天下怒不可遏地质问。
“我觉着,小燕子它,应该还是想留在天上。”麻花一脸认真地回答。
“你!”天下被气得心肝脾肺肾,哪哪都疼,心想着一两银子和风筝,到头来什么都没了,这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于是,捂着胸口,恨恨地说道:“既然你与小燕子惺惺相惜,那给它赎身的一两银子就在你的工钱里扣。”
说完,自顾自地往家走。
一路上,天下思考了很多,这个身怀绝世武功的脑残姑娘究竟是当真脑残呢,还是某个仇家派来意欲活生生地气死自己的。
就在他一脚刚跨进门里,一脚还踏在门外的瞬间,他凄厉地回头,阴森森地盯着跟在他身后麻花:“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麻花很显然愣住了,挤咕挤咕眼睛,老实答道:“太祖姥姥。”
“还太上老君咧,少在这插科打诨。你来什么目的?”
“就是想和你生个女娃娃啊!”这句倒是回答得毫不迟疑,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总是这一套,我说你不能换点台词啊?”天下不屑地讥诮:“若真是这个目的,你功夫那么好,怎的不强了我?还真当这是法制江湖啊!”
“什么是强了你?”麻花很虚心地请教。
“……”
“说,你还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天下继续逼问。
“真的可以说吗?”
“快说!”
“我,我,我想洗澡。”
半个时辰后,天下一边忙乎着烧洗澡水,一边准备沐浴用的大盆。这,明显不符他计划中严刑逼供的初衷。
之所以事态的发展没有按他想象的进行,完全是因为天下,他是一个商人。
作为不忘镇餐饮业的佼佼者,面点界的龙头老大,麻花店的方方面面都要做到标准化,内在卫生和外在形象都很重要。
天下初遇麻花的时候,她已是风尘仆仆,可怜兮兮,看起来赶了很长时间的路。之后烧了几天炉灶,炸了几天麻花,参与了一场春游,放了一下午风筝,此时此刻更是灰头土脸,面目狰狞,靠近些还能闻到汗臭味,怎么指望她能卖出去麻花呢?
于是,天下头脑一热大手一挥便批准了一项新的员工福利:定期净身。
麻花在里屋泡澡,开心地玩着浮在水上,今天春游时天下采的小野花。
天下在外屋算账,烦躁地撵着盘在头顶,回来的路上麻花捉的萤火虫。
忽然里屋惊叫一声,什么东西被钝器撞击,发出闷闷地响声。天下心说不好,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里屋的门。
里屋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