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雨渐渐停息，路上几乎再无行人，不一会儿，顾小二走进来了。
“外面怎么样了？”
见阿弟只身进来，小白躺在床上还是不由得担心屋外母亲，作势想起身出去看看情况。
母亲虽白日在面馆凶悍了些，但她心里明白那是母亲为了她和阿弟无奈的伪装，而卸下面具后，她也只是个柔弱想依靠丈夫的妇人，每每面对父亲的打骂，她都只有苦口劝说他不要再荒唐下去，可越是这样，那个男人越是觉得她好欺拿。
“阿姐，你别动。”顾小二紧张跑过来拦住她，不由分说的将她按在床上，年纪虽小力气却不小。
“隔壁的秀才哥哥正在同他们说话，我跟秀才哥哥说我有些诗文读不明白等会儿我出去问他，一时半会儿他不会走，母亲让我进来替你擦擦药酒，说女孩子不能留疤。”
“小傻瓜，又没有出血怎会留疤呢。”
小白趴在被褥上，轻笑了一声不再动弹。
这些年她算是看明白了，那父亲惯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像是中了邪一般，关起门来打骂妻儿，踏出这个家门就是个嬉笑惯了浪荡主。
顾小二从床头柜里拿过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酒，药罐已是见底，他小小的身子半跪在床前，仔细小心的擦药，生怕错过一丝淤青留下疤痕，指腹碰到肌肤有些冰冰凉凉。
“阿姐，还疼不疼？”
抬头撞见他湿漉漉的眼眸，小白便把想打趣他的话又塞进肚子了：“没事不疼了，等会睡一觉明天肯定就好了。”
“都怪我没保护好你。”稚嫩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责感。
“阿姐，你放心，很快我们就攒够钱了，然后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和阿娘重新开家面馆。”
“你去看看有多少钱了？”
右侧墙面上最里面的朱色砖瓦是松动的，顾小二熟练的爬上小矮梯从里面掏出一个老旧的杨木盒子。
“阿姐，一共这么多。”他把里面三四块碎银倒在床上，这些都是这两年他和阿姐平日里攒下的。
“还是不太够，该怎么办呢？”小白不由得伤脑。
“后日你们先生不是有事不上课吗？咱赚钱机会来了。”想到这，小白一下精神起来：“到时还是老规矩，一篇抄写十个铜板。”
“我再叫叫价，看他们愿不愿意，不过阿姐你学他们的字实在是太像了，连先生都看不出来。”说起小白的模仿水平，顾小二是啧啧称赞，别说先生了，就算是他几乎也看不出破绽。
为了这一计划，姐弟俩靠拢脑袋，打起小算盘。
“我今日买菜的时候去打听过了，咱可以雇一匹马车去玄凌城，那是天子脚下，我听说那里民风开放，女子是可以去官府和丈夫和离就两不相欠了，若是他追去了，咱就让母亲和他和离，他也不敢那咱们怎么样了？”
正在姐弟俩说话期间，门口传来上锁的声音。
“阿姐，阿娘又把门锁了。”
“乖，和姐姐好好睡一觉，阿娘和你爹好好谈一谈。”
透过门缝不顾姐弟俩的哀求，顾大娘转身离开。
起初还没什么动静，但紧接着很快顾大郎那如往日叫骂声传了好一会儿最终摔门而出，姐弟俩的心也犹如过山车一般悬着，这一夜，顾家姐弟俩都没睡着，但他们心照不宣的不再多说什么，小小的人啊，各自怀揣着对现在的苦楚和未来的迷茫。
夜深入定，纸糊的窗户被吹得呼呼作响，背上倒是不怎么疼了，漆黑的夜里，凭借着皎洁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小白一时盯着房梁出神。
难道她的一辈子就要这样度过了？身为女子在这世间，即使百个不愿意过不了几年也必定要嫁人。民间女子十六岁便可娶亲，她不得不事先替自己考虑。有父母这样的婚姻反例在前，余生她只愿嫁得良人相互体谅照顾，哪怕潦倒一生她也是愿意的。可那狠心的父亲哪日抽风为了点银两将自己卖于旁人做妾，这年头卖妻卖女的事也并不鲜闻，如果事态发生到那个地步，怕是母亲和阿弟也拦不住。
若是真到那一步.......大不了一尺白绫一杯毒酒分别给她和父亲，所有的罪她来受，所有的骂名她来背，地狱她来下，到时母亲和阿弟再无牵挂也可重新开始新生活。
有这样的父亲在，她终将一生不得安宁。
想到此她不由湿了泪眶，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滴在枕头上，也滴在了她的心上，耳畔听见阿弟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她咬紧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她时常觉得这些年就像身处迷雾之中，她总觉得前方像是有什么在等待在召唤她，可是越是想拨开这团雾越是使不上劲。
从小她就经常看到母亲强作欢笑的愁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体谅母亲的不易于是收起孩童的顽劣任性，她愿意做一个大人眼里懂事成熟的小孩，阿弟又何尝不是这样？
她也不止一次将利害关系摆在母亲面前，谈到这儿母亲却每每只会流泪说自己对不住顾家，却怎么也不愿离开，说到底小白心里还是怨地，怨有这么个爹，也怨母亲的软弱糊涂，她自然不能不管不顾母亲，可阿弟还小他应该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而不是在这一方庭院过一生.......
夜还很长，顾大娘进来的时候小白眯眼佯装入睡，一双粗糙苍老的手轻轻拂上她的脸庞，手掌内的余温贴在脸侧让她心头一暖，只听黑暗中顾大娘低声喃喃：“我苦命的孩子，是娘对不住你们。”
次日清晨，小白送阿弟到学堂回来，面馆里已是人满如患。
她走到灶台边压下声问：“阿娘，身上还痛吗？”
“好孩子，阿娘没事。”顾大娘熟练的舀起汤面进碗，递到她手上：“今儿客人多，去把这面给最角落处的两位公子。”
公子？这平日来往的都是些赤脚苦力长工，寻常有钱公子哥谁会来这种地方？
可当她走到角落看见那两位爷时，才知道书中所言的翩翩公子是何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