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翠兰生病了，癌症，小细胞肺癌。没有特效药，扩散很快，晚期。医生说，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去哪儿去哪儿。
“她才60岁。”墨丹青接受不了，“我妈她才，60岁……”
陆时抱住她，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捋。等她哭够了，平静下来，“走吧，带妈回家。”
范翠兰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她之前身体不舒服就查过了，那个时候就没什么治疗手段，现在更不会有。
她拍拍自己两个女儿的手，“回去吧，我想回家。”
墨丹青忍住泪，墨水荷低头收拾东西。
范翠兰走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里，那天是她六十岁的生日，女儿在，女婿在，外孙女和外孙也在。她很高兴，说着以前从未和孩子们讲的话，讲她的过去。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只能吃一顿肉，还是客人吃过后剩下的肉沫子。长大后出去打工，长得漂亮被人追求，却看上沉默寡言的墨父，“你们爸爸那个时候可俊了，又老实，我第一眼就喜欢。”
“我不是个好母亲，”范翠兰笑着，“我没什么文化，别人怎么做我就怎么做，面子比里子更重要。农村人都那样，不一样的反倒是异类。青 娃，妈对不起你。花娃，你别怪妈偏心，妈对不起你姐。”
墨水荷和墨丹青眼里全是泪，闻言只能摇头。
墨意和墨绻第一次见识到生离死别，只会一个劲儿地哭。
范翠兰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后来没精力了，躺下了，然后，彻底离开了。
墨丹青看着她苍白又憔悴的面容，颤抖着伸出食指，没有气息，她没有父母了。
“姐！”墨水荷哭的撕心裂肺。
葬礼是在老家办的，很隆重，都说节哀。可只有当事人知道，亲人没了的滋味。
“青儿，回家住几天吧。”李秀芬担心地看着墨丹青。
墨丹青很喜欢李秀芬和陆建国，想着马上就和陆时离婚了，到那时，他们就不再是她爸妈，遂点了点头。至于工作，不急于这一时。
“小时，你也在家住几天吧，陪陪青儿。”
“意儿和绻儿……”
“我回去，我带她们回去，你们在家住着吧。”墨柒夜插话。
事情就这么定了。
李秀芬的小店还开着，陆建国退休了，时不时过去帮帮忙，剩下的时间种种菜养养花，悠闲自在得很。一个人待着容易胡思乱想，墨丹青跟着他们的节奏生活。去李秀芬的小店当收银员，或者跟着陆建国去他的小菜园打下手。
陆时没有跟着她，他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你不跟着你媳妇儿，跑过来抢我的活儿干什么？”李秀芬被他占据了自己常年待的位置，很是不满。“让你留下来不就是陪她的么，你倒好，天天她去哪儿你不去哪儿。”
李秀芬意识到什么，“你俩吵架了？”
“果然吵架了！”李秀芬一直都没太操心俩孩子，“因为什么吵架？你服个软就好了呀，亲家刚去世，你说你跟她吵什么架！女孩子心思总是敏感些的，你得顺着她来，哄着点儿。”
李秀芬还有好多经验要传授，但是……
“不是吵架，离婚。”
李秀芬的话都噎在嗓子里，半天才吞下去重新组织起语言，“怎么就到要离婚的地步了？你俩才好好在一起几年！陆时，你是不是对不起青儿了？”
一巴掌拍在身上，陆时回过神才发现他妈的想法有多离谱。
“没有，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李秀芬觉得墨丹青肯定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有问题的一定是陆时，不是出轨，就是对人家不好。
“妈！”陆时本来就烦。
李秀芬住了嘴，没一会儿还是不安心，“青儿提的是吧。”
疑问句说出肯定句的语气，陆时点了点头，“你别找她，她不喜欢我们俩的事扯到别人。”
李秀芬，“那你倒是说有什么问题啊！我也好给你想想办法！”
陆时低着头垂着眼，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看来事情有些严重，李秀芬威胁道，“你要是跟青儿离婚了，你也别回来了。”
“她要离婚我还能一直拖着？”
“那你离好了。”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不开窍，李秀芬恨铁不成钢，“你都不知道挽回的吗？我看你也没不想离。”
“离吧，青儿那么好，找个比你好的也很简单。”李秀芬想了想，“虽然不是我儿媳了有些遗憾，但她过得好，我也开心。”
陆时更烦了。
“干什么，要打你亲妈啊！”猛地站起来，大高个还挺唬人。
看人是朝着应该去的方向去，李秀芬才叹了口气。
陆建国做事不紧不慢，有他自己的节奏，墨丹青跟着他一起松土，跟着他的节奏，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
“这边多铲一点。”
种菜都是小时候做过的事，十几年不做，早就不熟悉了。按照陆建国的指示，墨丹青也算游刃有余。
“种菜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吧？”陆建国笑呵呵发问。
墨丹青笑着点头，“嗯，还挺讲究的。”
“土地、种子、雨水、阳光，缺一不可。”陆建国看着道路，“小时来了，你俩去那边溜达溜达，有条小河，小河旁边有块大石头，小时小时候可喜欢了。让他带你去。”
墨丹青看向陆时，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她的脚边，慢慢靠近，又经过。
陆时停住，影子静止。
陆建国冲他们笑，“我回去做饭，你俩溜达完刚好饭熟。不要太快。”
墨丹青失笑。“爸，你慢点。”
两个人背对夕阳，长长的影子相伴着往前。
一起往前走了几百米，墨丹青问，“你爸说你以前有块很喜欢的石头，能带我去看看吗？”
陆时怔了一会儿，“嗯。”又走了一截，“很小的时候喜欢的，我都忘了。”
“嗯。”
陆时发觉，他们之间的壁垒其实已经很高很高了。
“没有石头。”墨丹青陈述事实。
陆时恍然，“河道挖过了。”
“那就回去吧。”
“嗯。”
快到家了。
陆时的步子越来越慢，前面的人却一直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不为他停留。陆时眼睛有些涩。
“丹青。”
墨丹青停下步子，转过身。
“我爸妈，永远是你爸妈。”
墨丹青愣了愣，“嗯。”
她等着他走过来，两人一起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