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加入“饭局”的时候,张洞之已经吃完饭回房间去拼他的积木。
小家伙似乎很喜欢玩动脑子的游戏,他的玩具大多数是需要自己动手——比如魔方和拼图。
于是乎饭桌上就只剩我和罗西。
我还在磨蹭,一碗饭从热吃到冷还没吃完,因为我有事问他,但迟迟没有开口。
罗西吃饭的时候不说话,亏他之前还告诉我有什么事边吃边说。
也许只是因为他不想和我说话,也许是因为他不想把蓝闪蝶还给我。
总之等到我磨磨蹭蹭的吃完我的饭,罗西也已经吃完了,自觉的拿着餐碟和饭碗去厨房清洗,我犹犹豫豫的端着我的碗跟过去,站在他的身后。
很想知道他下午的时候干嘛去了,是不是去找继姐,但罗西显然不会告诉我,我也没必要问。
他淡淡的开口:“放在旁边吧,我一起洗。”
他连一点儿独处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我只能默默的走出厨房坐去客厅的沙发上假装看电视。
二十分钟之后,罗西终于整理好厨房的一切事物,像之前一样端庄优雅的坐在另一个沙发上陪我一起看电视。
我的心里急的像火在烧。
明明感觉他对电视的内容绝对不感兴趣——我不相信他会喜欢“你爱我,我爱她,她又爱他”的狗血偶像剧。
但罗西似乎看的很专注,让我不好意思开口打扰。
我们就这么保持着坐姿一起看了四十多分钟,罗西接到了一个电话,头也不回的站起来朝门边移动。
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他这四十多分钟的时间里一直在等的就是这通电话。
是继姐打来的吗?
罗西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回复了一个“好。”
我没办法从他的表情上判断他是否乐意接到这通电话,因为他只用了两秒通话然后挂断,只给我留下了一个挺拔的背影。
他打开门走了。
这次没有道别。
我有一种他再也不会回来的预感。
心里砰砰直跳——等他坐着电梯大概已经到了楼下之后,我伸出手攥住了身前的空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我这么无情。
他以前也曾无视过我。
但我不想习惯。
晚上的时候我有些犹豫要不要住在家里。
家里一共三个房间——爸爸和新继母一个,姐姐一个,张洞之一个。
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实际上睡沙发对我来说小菜一碟,更惨烈的地方我都睡过——比如打工的时候两个小时午休我就坐在商场里的长椅上坐着打盹。
我只是感觉在自己的家里睡沙发——这实在是太羞耻了,作为人怎么也不能如此丧失尊严。
虽然这比我再次睡去没有姥姥的舅舅舅妈家要好一百倍。
但实际上我有钱可以住宾馆,我打工的钱还有好几百没有用完。
我一直是很省很“节能”的人。
张洞之却很简单的帮我打消了这个顾虑——外表开朗乐观的小鬼不敢一个人睡觉。
“二姐会陪我的吧?你很喜欢我对吗?”
不知道他从哪儿得出来第二个结论,然而我并没有和男人同床共枕过。
据说我的父母在怀我期间就已经分房睡觉,也就是说我和继姐住过的那个房间原本是爸爸在住。
于是他并没有一天和我同睡一张床,也并没有一次为我换过尿布。
真是个让我觉得就算有一天他突然暴毙在路边,我也只会默默的路过,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的男人。
于是张洞之被我要求必须去浴室洗澡——清洁完身体我才能勉强和他同床共枕。
张洞之笑嘻嘻的答应。
倒是与我见过的所有的可恶小鬼都不相同。
但他要求我帮助他洗澡。
他的确是个还在上幼儿园大班的孩子。
我第一次给人洗澡,有点像在洗一根白花花的萝卜。
他还要求我和他一起共浴,我当然拒绝了,就算很胆小懦弱,但是害怕一个在上幼儿园的小孩子而不敢拒绝他的提议也太过夸张。
等“伺候”好他之后,我把自己完完整整清洗了一遍才正式上床。
张洞之毫不犹豫的钻进我的怀里要求与我进行睡前的对话。
从小学的时候开始我就不太擅长与人沟通。
开玩笑需要恰到好处,不然会惹人生气,太过火了会被当成傻瓜。
于是我常常扮演一个善于聆听的角色。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烦恼的,有的人擅长聆听,那么有的人就擅长表达。
我因此得知了很多的秘密。
比如小学的时候有人经常趁大家走了以后在班级里偷东西,她把这个称之为“寻宝”。
一开始我难以理解,后来才明白,有时候因为想要的东西一直没有得到,想做的事一直没有实现,什么都没有获得于是不能轻易说出口——我喜欢这个。
你又没有。
这些羞耻的妄想积年累月的堆积起来,能量是很吓人的。
于是尝试偷走别人心爱的东西,过段时间再完好无损的还回去。
并不是想得到物品本身,而是想缓解自己一直无法释放的压力。
这个世界上病态的人是很多的。
还有主动配合长辈猥亵的小孩。
这类长辈大多是老师和叔伯辈,反而对表兄姐有相当大的抵触,因为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对他们产生崇拜。
但小孩子都喜欢被真正意义上的大人表彰,因为觉得就算正在做错事,他们也是共犯,大人仿佛能搞定一切,而表哥或者表姐还有被长辈责骂的风险。
一旦在小孩子里面传开,甚至产生了扭曲的嫉妒心理。
这在成年人看起来很可悲可怜。但对于孩子们来说,她们本来就未知世界真正的色彩,自然也不知道长大以后人们管这叫作“脏”。
一直到把张洞之哄睡着,我拿出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快要接近深夜23:00,罗西还是没有回来。
我觉得自己精神太过紧张,也许是一直都很紧张,遇到张洞之之后暂时得到了解放,在浴室里开怀大笑,而夜深人静之时突然又意识到这不过是暂时的假象,这个家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于是因为暂时得到的解放而变得更加紧张。
打开心,心就会被刀子捅穿伤害。
我不是一个能获得幸福的人。
因为我没有爱人的能力,我连自己也不爱。
我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张洞之甜腻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鼻腔,让我回忆起幼时吃过的一道母亲做过的甜点。
用稀软的奶糖煮化了淋在酥脆的饼干之上,凝固之后一口咬下去,甜甜的干干的,又有些粘牙。
后来在商店里买到差不多的,发现这玩意叫牛轧糖。
我不是很喜欢吃甜食,爸爸倒是喜欢,于是母亲常做,他不吃,母亲会失望,于是我常吃。
正吃着,有些尿急,母亲温柔的笑我:“先擦擦手。”
“嗯……”我从床上迷迷糊糊的坐起来,走去餐厅想先倒点水喝——我习惯了每次上厕所之前都先喝水,因为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被同学关在废弃的教学楼里一个下午,我渴的要死又想尿尿,憋到最后憋不住了就尿了,发现尿完之后更渴了。
我还以为自己会像植物一样被渴死,于是长了记性每次上厕所之前都要补充水分。
我正喝着,发现厕所里悉悉索索的有动静,害怕的迈着步子走过去。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但我的视力很好,于是能看清一大团黑影抱着马桶正在呕吐,一靠近就闻到一股剧烈的酒臭味。
罗西穿着黑色的运动衫,脖子上戴着一串银亮亮的铂金项链。
我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开口:“你没事吧——”
罗西趴在马桶上只顾着呕吐——冲水——继续呕吐。
我忍不住发问:“你去哪儿了?喝酒……很难受吧?”
我发现我只能说出一些废话。
罗西也丝毫不想理我。
我发现我没有半点能吸引他注意的地方。
我忍不住关心他,我没办法阻止我自己在这种不必要开口的情况下,一直——不停的絮叨:“我们需要谈谈罗西……你……你就算不理我,你不是也答应了要还我蓝闪蝶?”
罗西果然因为“蓝闪蝶”停止呕吐从马桶边缘抬起头瞪我一眼。
我穿着一条睡觉时专用的白裙子。
在他眼里应该是这个黑夜里最耀眼的存在。
他正中我下怀,抬起头不再无视我而是看着我,我应该高兴,但我听到他只是淡淡的说:“我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