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万重山（二）
寒叶簌簌，火光融融，夙西洲终是接过了那一碗，“一碗鸡汤就能毒杀本座，也算的上是它的造化。”
慕云卿默然：“你这是在自黑么。”
“自黑？何意？”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词，是他太久没出来了？
“故意抹黑嘲讽自己，”慕云卿简单解释了一下，“何必为难一只鸡呢。”
夙西洲没有接话慢悠悠地喝起来，仿佛不是来讨债的。
虽然面前这个小女子一点都没有被讨债的自觉。
她是吃饱了还能吃两口的人，尤其他喝的那么香，她舔舔嘴唇又给自己添了一小碗汤，热气氤氲模糊了视线，面容在雾气下失了棱角。
“本座不想为难你，你把东西还来，本座即刻就走。”他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平白跌了辈分。
“那咱们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慕云卿像喝酒一样干了这碗汤，然后豪迈地支起一条腿，跟个爷们似的反问他：“你说东西在我这，那请问，阁下是何时给与的？还是说这本就是我的东西？若是我的东西，阁下凭何拿走？”
夙西洲看她如橘猫般亮出了爪子保护自己、恶狠狠地瞪着敌人，却没什么杀伤力，有些想笑，就凭她的实力，一拂就能把她打趴下。“本座的东西自是贵重之物。”言下之意，就凭你，配拥有那等珍贵之物？
嘿，瞧不起谁呢！“破船仍有三千钉，就许你家财万贯，不许我有家族底蕴？有个家传宝贝怎么了，谁家没有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老物件？”
夙西洲看着她，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衣衫褴褛地靠坐在乌黑的巷子里，手里抓着一个沾了尘土的馒头，安静地啃着，‘只有吃到肚子里，才没有人会把它抢走。’
“家族底蕴？”他轻笑了声，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璃城慕家？”
慕云卿被他的话一噎，却没有生气，只气呼呼地瞪他，随手收起了瓦罐：“阁下打听的倒是清楚。”他是为铜镯而来？还是说，为了琉璃火？说着说着她反而笑了：“怎么，竟是老相识不成？”只笑意不达眼底。
“你不用胡乱猜测，本座于你没有一点兴趣，更无半点情意。”
慕云卿背在身后的手暗暗握住了剑柄：“阁下放心，我还不至于自恋到见到一个人就觉得他于我有意。”
她的动作虽然隐晦但是瞒不过夙西洲，“你在戒备，你忌惮本座？”
“是，”自打她出声喊他露面时慕云卿就做好了御敌的打算：“且不说你何时将东西交付与我，单单你跟随我多日，就足以令我心惊胆寒。”
“本座不杀你。”夙西洲没有将她和她手中的剑放在眼里：“本座说到做到。”
“既然是阁下当年交付与我，可否告知是何时，我记性不大好，有些记不清了。”她站起身来缓缓拔出剑，剑尖朝下，划过地上的树叶，留下一分为二的落寞。
夙西洲难得沉默了一会儿：“千年前。”
“哈哈哈，你是在逗我吗？”慕云卿被气乐了，“千年前本姑娘还不知道在哪，再说你当年说给就给现在说要就要，问过我的意见吗？别说什么本座做事何须你来教，你如此蛮不讲理，还妄想我会依言而行？”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夹着一分怅然两分决绝：“强取豪夺便直说，本姑娘保准不笑话，非做谦谦君子作甚，本姑娘当年不愿之事，便是过了千年仍是不愿，你看不过去就打断我的腿好了，左右我打不过你。”
“千年过去，你本事未胜从前，倒是愈发伶牙俐齿。”夙西洲也站了起来，身形高大的他垂眸看向她，对上那双倔强的双眼，“本座不与你计较，不代表本座就能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本座不打女人是因为大度，可你若是执意惹怒，本座也不手软留情。”
话刚说完一道凌厉的剑气就划向他的脖颈，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她一个旋身执剑直直刺向他，夙西洲戴着尾戒的左手伸出了两指，轻巧地夹住她的剑尖，一拉一送，指尖顺着剑身滑向她的剑柄，在她匆忙变招横剑在前时他随意轻弹。
“叮——”伴随着清脆的声响，南明离火剑霎时被弹到一边，剑尖重重地刺进一旁的树干上，剑柄剑穗犹在颤动不止。
“就凭你，也敢对本座拔剑！”上一个对他刀剑相向的被他一掌拍到了妖界，听妖界之主说还在火域挖矿，那一把子力气倒是干活的好手。
想到恶名昭彰无赖成性的妖主，夙西洲眉间一皱，阖上眼眸将那人的样子从脑海中丢出去，想想都有些晦气。
释放琉璃火的念头只在脑海中出现了一瞬，慕云卿划拳为掌攻向夙西洲，在他不耐地拂开她时顺势跃向一边的大树，双手握剑，一脚撑地一脚踩着树干用力一拔，然后拎着剑撒腿就跑。
“呼——”北风呼啸而过，带走了几缕暖意，也卷起了他墨色的衣摆，夙西洲随手一挥衣袖，冰雪之力将火堆熄灭，一闪而逝的光芒之后是永坠的黑暗，原来夜晚已不知不觉地降临。
“真有出息……”打不过就跑，半点不犹豫，可不是有出息么？“性子倒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他不急不忙地跟上去，一步踏过便是数百米之遥，轻易地追上了跑得气喘吁吁的她，却不急着上前，颇有兴致地站在树荫下看着。她正背靠一棵树伸着舌头“嗬、嗬、嗬”直喘气，年纪大了跑不动了，“累，累，累死姐姐了。”
“姑娘这是累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阴柔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慕云卿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啊……”嗯？好像哪里不对，为啥子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却是竖瞳。她心里咯噔一声，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还好，不怎么累。”才怪……
三味书屋里曾写过美女蛇的故事，她一时之间竟忘了，暗骂自己好几遍为何刚刚不假思索便回答了，眼下真的是夜晚啊。呜呜，救命！
“哦，是吗？我怎么觉着不是呢，说谎可不好哦，”男人缓缓朝她的方向走，月光之下映照出他清秀的面容，白净中带着诡异，随着他来到慕云卿身前停步，她赫然发现这个年轻的男子下半身竟是蛇尾，鳞片光洁细致，倒是打理的不错。
等等……
蛇尾！
‘是蛇妖。’白蛇白素贞千年修成人形，眼前这个半人半蛇，约莫只有几百年道行。‘呸，她一个小垃圾是怎么有勇气说出只有这两个字的。’这妖不会是要把她吞了吧┭┮﹏┭┮。
身为一个唯物主义者，自打来到星月界就没过上安生日子，东奔西跑不说，还时不时来个新物种刺激她脆弱的心灵，这世道总是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挑战她的承受极限做什么。
‘那什么猫头鹰，你不是要我还东西么，怎么还不追过来，你可是堂堂债主啊，我被吃了你就什么都捞不回来了。呜呜，不要吃我，我不好吃。’
“姑娘怎么不说话，是我蒲柳之姿，不配与姑娘相识么？”他娇娇柔柔地说着，修长的手轻轻拂过姣好的面容，带着几丝不满和委屈，怯怯地看着她。
“在下万万不敢。”慕云卿对天发誓她没有，准确点来说，她没那狗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