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上的四具尸体同样是考察队员，他们被人用麻绳勒住脖子，吊死在树杈上，眉间各有一个血窟窿，走近了看，血已凝固，竟然都是枪眼儿。

陈君昇吓得直打颤，嘴里不停念叨：“肯定是他们干的，他们干的！”

秦轩辕好奇，“陈县长，他们是谁？”

“阎罗岭那伙胡子，他们占山为王，杀人不眨眼，除了他们，没人敢这么猖狂！”

陈君昇越说越怕，环顾周围雾色遮掩下的山林，总觉得危险在一步步逼近，正要叫师徒三人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几步外的高灵犀喊道：“爹，你看这是啥？”

陈君昇像惊弓之鸟，警觉地朝那边看，却不敢凑近半步。

石海山和秦轩辕立刻走过去，见高灵犀手指的地方离老槐树不远，那里泥土格外潮湿，像是被人翻新过，地面上插着七双大红筷子，直上直下，在乳白色的雾气中格外醒目。

秦轩辕皱起眉，默默拿下背后的步枪，把子弹上膛，不管是山贼还是猛兽，如果在此刻遭遇，难免是一场血战。

“陈县长，你带来多少人？”石海山蹲下身，试探着伸手抓向一双筷子。

“加我一共十五个。”陈君昇颤声回答。

“那就对了，山神庙三个，树上四个，这里还有七个。”

石海山说着手握在筷子上，轻轻发力一拔，一股污血从下面涌上来，染红筷子周围的泥土，散发出一股血腥味儿。

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向下挖了几寸，不出所料，果然看到土层下面是一个人的颅顶，头皮已经被削去，筷子刺穿百会穴，伤口还在涌出鲜血。

陈君昇彻底吓破了胆，一屁股坐在泥水中，“这下面……”

“都是你的人。”石海山用泥土擦去筷子上的血污，看清那上面用刀刻着一行小字，随口念道：“进山寻宝者，死。”

他站起身，把筷子递给陈君昇，陈君昇颤巍巍伸手接过，看到那行小字，吓得手一抖，急忙扔到地上。

“石先生，我们不是来找宝藏的，只是……”

石海山轻轻摆手，“你跟我说没用，这伙土匪认定你们是进山寻宝的，咱们要尽快离开这里，遇到他们可就麻烦了。”

性命攸关的档口，陈君昇不再腿软，不用秦轩辕搀扶，他拄着拐棍走的飞快，断条胳膊瘸条腿事小，命丢了事大，他可不想跟那十几个同伴一样葬身在九龙岭。

正午过后，雾还没散，山路依旧崎岖难行，时不时能听到几声鸟鸣，还有野兽的叫声。

师徒三人经年在山林中行走，对这样的环境习以为常，可陈君昇平日养尊处优，连踏青出游都需要别人伺候，哪吃过这些苦，但想起那些同伴凄惨可怖的死相，他就觉得浑身发冷，不敢停下脚步休息。

三个小时马不停蹄，离山脚越来越近，陈君昇筋疲力竭，牛皮军靴里灌满泥水，脚上也磨出几个水泡，却只能咬着牙继续赶路。

突然间，一声极为瘆人的怪叫传到耳边，几人同时一惊，寻声朝左前方看去。

雾还没散尽，他们隐约看到几十步外有个影子在树杈上晃动，那影子十分高大，行动却矫捷灵敏，离近些看，棕红色的毛发犹如火焰，像人不是人，像猴不是猴，龇牙咧嘴，面目狰狞，长长的手臂勾住树枝，嘴里吱哇乱叫，几个荡悠便来到他们二十步内。

紧接着又是几声怪叫，第二个，第三个，四面八方都有那诡异的身影包围过来，整片树林哗然作响，像一锅煮沸的水。

“大马猴！轩辕开枪！”

石海山一声断喝，拉开枪栓便朝那影子开火，那些大马猴来势汹汹，显然不是善茬，生死攸关，他也顾不得什么杀不杀生，连续三枪打出去，弹无虚发。

秦轩辕和高灵犀也跟着开枪射击，三把枪的弹匣里总共十一发子弹，眨眼间全部清空，中枪的几只大马猴纷纷转身，鬼叫着钻回雾色遮掩的树林，不见了踪影。

“快走！枪打不死它们，天黑前一定要下山！”

石海山搀扶陈君昇站起来，四个人惊魂未定，慌慌张张加快脚步，天黑前如果不能下山，情况只会更危险。

大马猴的怪叫声此起彼伏，如影随形跟在他们周遭，四个人不敢回头看，用吃奶的力气向前狂奔，却始终逃不出包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方不远处有个粗犷的声音呼喊道：“放枪了，不想死的都趴下！”

还没等四人弄清状况，紧接着就听一阵枪响，噼里啪啦像放鞭炮。

秦轩辕反应神速，立刻按住高灵犀肩膀，兄妹俩卧倒在地上。

石海山也毫不迟疑，听到枪响时，他已经把陈君昇扑倒在地。

四个人趴在潮湿的泥土上，耳边除了枪响，还有叮叮当当的铜锣声，石海山和秦轩辕师徒俩耳力好，粗略数了数，这阵射击少说有上百发子弹，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儿。

子弹停止呼啸，大马猴的怪叫声渐渐远去，良久过后，四个人才敢从地上爬起，隐约看到迷雾中站着许多人影，虽然不知道这群人是何方神圣，却明白如果不是他们及时出手，四人铁定逃不出那群大马猴的魔爪。

石海山抱拳朝那边说：“各位老少爷们儿，多谢仗义相救！”

秦轩辕和高灵犀也跟着抱拳，陈君昇却一脸惊恐地看向那边，手脚忍不住发抖，看他紧张的神情，似乎已经猜到这群人的身份。

对面还是那个粗犷的声音回答道：“谢就免了。陈县长，出来搭个话。”

陈君昇捂住受伤的胳膊，咳嗽两声，脸色煞白，哆嗦着问：“敢问……敢问是阎罗岭过山风过大当家的么？”

“陈县长客气，我过山风早就想去松江县城拜访你，想不到咱们爷们儿能在山里撞上。”

陈君昇讪讪一笑，“多谢大当家救命之恩，等我回到县城，一定托人给阎罗岭的弟兄们多送些礼物，还请您笑纳。”

“礼物就不必了，爷们儿只是不明白，陈县长兴师动众来九龙岭，究竟打的啥算盘？”

话刚说完，只见前面的雾色中走出上百个人影，看装扮果然是一群山匪，手里端着枪，脸上戴着京剧脸谱，一个个像从烟中走出的恶鬼，气势令人胆寒。

秦轩辕想要拔刀，却被石海山悄悄按住手臂，敌众我寡，在人家地盘上，是龙要盘着，是虎要卧着，这时候如果硬着头皮往上冲，无异于送死。他示意两个晚辈把枪放在地上，向对方表达诚意。

走在队伍最前面那个山匪格外魁梧，脸上带着阎王面具，陈君昇不用猜就知道，这位便是阎罗岭的大当家，过山风。

“大当家的您属实误会了，陈某来九龙岭，是奉上级命令，来考察山川地理，编写……”

过山风冷冷一笑，不等陈君昇说完，他反手从腰间的枪套中掏出一把盒子炮，枪口对准陈君昇，“陈县长，这九龙岭里有啥值得您亲自来考察的，用我直说么？”

看到黑洞洞的枪口，陈君昇一抖，不敢再说话争辩。

过山风接着说：“你们不去黑林子、伏龙潭那边瞎转，刚才那些畜生不会一路追你们来这里。山下的船厂和木厂够你赚的盆满钵满，爷们儿奉劝陈县长一句，别打那东西主意。”

“好，好好，大当家说的在理。”陈君昇忙着擦汗，不敢去看过山风面具后犀利的眼睛。

过山风朗声一笑，“那就好，陈县长也是个体面人，吐口唾沫是个钉，阎罗岭的兄弟今日救了你一命，不求你感恩戴德，只求你以后别进山半步，要不然下次可就没这待遇了。”

他说完一扭脸，朝旁边一个戴关公面具的兄弟说：“老二，把礼物给陈县长送过去。”

那壮汉答应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盒子长不到一尺，宽三指左右，他走过来递给陈君昇，很不客气地说：“陈县长，打开看看，我大哥特意给你准备的。”

陈君昇不敢不听，抖手打开锦盒，见里面放着一双大红筷子，上面刻着“进山寻宝者死”几个小字，他转念想起埋在地下惨死的七个同伴，他们头顶插的正是同样的筷子。

“多谢大当家的网开一面，陈某再也不敢踏进九龙岭半步，我这就下山，绝不再来冒犯！”

过山风冷笑着收起盒子炮，“但愿陈县长说话算话，兄弟们讨口饭吃不容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给彼此一条活路。”

他说着一挥手，身后的队伍分开左右，中间让出一条路，示意几人赶紧过去。

陈君昇和石海山抱拳称谢，秦轩辕和高灵犀跟在两人身后，四个人不敢逗留，快步走出人群，头也不回朝山下走。

“弟兄们，放枪，给陈县长送行！”

过山风一声令下，山林中枪声四起，山匪们高喊“陈县长一路走好”，百十来号人朝天放枪，起哄叫嚣。

听到枪声，陈君昇后背发凉，秦轩辕他们师徒三人心也跟着揪起来，这群亡命之徒喜怒无常，真要在背后放冷枪，他们插翅难逃。

好在阎罗岭这群山匪言而有信，不但没下黑手，还护送他们一程，等四人走出九龙岭，过山风这才带领手下离开。

陈君昇劫后余生，心中万分感慨，等来到松江岸边，天色将将入夜，保卫团的渡船正在这里等候，过了江不远就是松江县城，他诚邀师徒三人一同过江，去城里小住几日，以表谢意。

秦轩辕和高灵犀见盛情难却，本以为石海山会答应，石海山却婉言拒绝，说自己要先去靠山屯儿，等那边事情办妥，再去松江县城拜访。

陈君昇见他执意如此，不再强求，从怀中掏出一只劳力士怀表，送给高灵犀当礼物，叫他们临行前务必来县城相聚，到时他亲自为师徒三人饯行，送他们出关。

陈君昇坐船去了对岸，师徒三人沿着江边向北走，靠山屯儿在松江上游五十里外，凭他们的脚程，午夜前后正好能赶到那里。

走着走着，秦轩辕问：“师父，陈县长进山真是去找宝藏的？”

石海山抽口烟，“人心隔肚皮，在山神庙里我就看出来，他没跟咱们说实话。啥编写县志都是假的，他不带人去找黑龙王的宝藏，根本不会招惹那些大马猴。”

“爹，那群山匪为啥不让他找宝藏啊？难道宝藏在山匪手里？”高灵犀问。

石海山想了想，“陈君昇带考察队进山应该只是探路，想必后面还有大队人马，想寻宝就要先剿匪，阎罗岭那伙胡子当然不会等着被宰。”

高灵犀微微点头，“是这个理。那他们为啥不杀陈君昇？反过来还要救他。”

秦轩辕一笑，“陈君昇再怎么说也是松江县长，那过山风饶他一命，给了下马威，也卖了个人情，不杀他还有的谈，要是杀了，官府出师有名，肯定要来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