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万重山(五)
“还不是因为你。”随影带着她来到石室外,回头一看,石潭边毫无动静,顿时松了一口气,闻言没好气地瞪着慕云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慕云卿下意识后退一步:“我就随便选了一间,这里看着最干净。”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随影无奈地叹气,却看到她往后迈了一步,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突如其来的烂好人心肠,“你退后干嘛?”
慕云卿从心地解释:“我从小就怕蛇。”
随影一脸‘你觉得我会相信’的表情:“你确定是害怕而不是嫌弃?”
慕·诚实·云卿默了一秒:“大可不必说出实话,意会便已足够。”
说来也奇怪,这个时候慕云卿反而不怎么害怕他了,哦,当然,蛇尾还是怕的:“你这条尾巴,就不能收回去?”
随影挪到一个干净的石室进去,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擦拭着自己的尾巴,闻言白了她一眼:“你两条腿能不能收回去?”
慕云卿摸摸鼻子坐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的蛇尾在那边甩啊甩的,又看了一下自己的双腿:“哦,那当我没说。”
“不好看吗?”要知道随影最满意的就是他的蛇尾了,阿娘说他是蛇族里最为俊俏的蛇。
“好看……”再怎么好看也是蛇啊,只要是蛇,哪怕是五彩斑斓的黑、流光溢彩的白,她都害怕。所以她从前一直有个疑问:
那些穿越到架空小说遇到蛇王的女主,初见时蛇王受了重伤变成了小蛇被她所救,小蛇盘在她的手腕间,或是变成了一只发簪戴在她的发间……
女主是真的不怕蛇吗!
“你在想什么?我的尾巴?”随影打理完自己看着沉默不语的她。
慕云卿想说什么却没敢开口。
随影倒是没什么顾虑,仿佛说着不是自己一般:“我是半妖,是人和妖产下的孩子,修习百年也化不出完整的人形,所以我一直躲在深林里,很少出现在人类面前。”
纵然他天资过人,半妖的血脉仍旧让他受到了蛇族的歧视。
随影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路比别的蛇妖难走,他是被人族和妖族都唾弃的存在,便是阿娘也……
“一定很辛苦吧。”
冷不丁听到边上之人说了这么一句,随影有些痴愣:“什么?”
“你年纪轻轻,就练就了这样一身本领,想必是遭了不少罪吧?在人类世界,生来残缺或是某一方面异于常人的孩子,活得都比一般的孩子辛苦的多。”
“你是在嘲笑我吗?”虽然随影时自己说出半妖这个事实,但是不代表他有这个好气性可以容许别人在他的面前当众说他生有残缺。
慕云卿:“我看起来有这么刻薄吗……”想了想自己的措辞,或许是有些歧义:“只是这么一问,你别多想。”
没成想随影半晌后却说了一声:“嗯。”
“嗯?”慕云卿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挺辛苦的,”随影靠着石壁回想着,那些挨打的日子似乎穿越了百年回到了他的记忆,他以为快忘记了,可是记忆碎片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在我还是条蛇时……”
他好像说了句什么,很轻,慕云卿并没有听清。
或许他根本不想把自己的过往说给她听。
“其实每个人活的都不容易,我小的时候也常被人欺负,”慕云卿想起的自是她在现世的回忆,小时候被同桌欺负是常有的事情:“那个男孩子总喜欢抢我的笔,我抢回来,他就用指甲掐我,我的手背上都有青紫的痕迹。”
慕云卿想起那个恶劣的家伙就恨得牙痒痒:“那个时候我不过八九岁,他欺负我,我回去告诉我阿爹,阿爹就到学堂里帮我吓唬了那个男孩子,然而并没有用,阿爹回去了,他又故技重施,因为他知道,我阿爹不会打他,老师、额不、先生也不会打他。”
“后来我被气得狠了,也知道找大人根本没用,就自己动手反抗了他,他掐我我就掐回去,他打我我就踢他,他反而不敢欺负我了,因为他知道我会动手。”大人的循循善诱很多时候是无用的善良,有些孩子不值得尊重。
遇到学堂霸凌就得用拳头反击回去,哪怕两败俱伤。
说着说着慕云卿反而笑了,随影不解地看向她:“你知道吗?他很搞笑,他被我打了之后反而收敛了,却跟我说,他欺负我,是因为他喜欢我,想吸引我的注意。我去他娘的喜欢,这份喜欢太贵重了我要不起。”
“你就不怕他找人打你?”随影当初就和一只雪狼打过架,没打过,后来雪狼找了它的表兄堂弟们过来,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得亏他鳞片光滑跑的快。
“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管他打得过打不过,先打了再说,”慕云卿想到自己当年拿着笔刺人的狠劲儿:“他要是不嫌丢人找先生,那我也找,谁怕谁。”
不过那个男孩子后来没再欺负她,位子也被换到了离她很远的地方。
随影正想说什么,突然察觉到一个气息神色一凛,匆忙站起来往外走,到门口时朝她看了一眼:“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不要出这间屋子。”
慕云卿看着他仓皇的神色,摸出一个香袋给他,还是在神水宫时怜星宫主教她配制的。
一个敢给一个敢接。
随影接过后随手布下一个小结界,“记着,千万别出来。”
然后慌慌张张往方才的石潭而去,刚踏进大门就被一股巨力拍到一边撞到了石壁上,随影吐血忍着剧痛看着石潭,悄然无声的百香果树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条银色巨蛇,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张着血盆大口,吐着丝丝的响声。
“为娘醒来你为何不在边上接驾?”看到他倒在墙边吐血的样子,竖瞳里闪过一丝嫌弃:“没用的东西。”
随影忍着痛:“是孩儿的错,孩儿一个不小心睡过了,未能及时来见母亲。”
“哼,我的食物呢?”随意数月醒来一次,每次醒来都吵得天翻地覆,随影都会找来猎物给她吃,有的时候是野猪,有的时候是野牛。
“母亲,冬天了食物不太好找。”话没说完一条水柱就对着他打过来,随影却不敢躲,硬生生接下来这一击,猛地被掀倒在地,捂着胸口虚弱地咳血,却不敢吭声。
“废物,这种话两百年前我还会相信,你觉得现在我还会信吗?野兽只是冬眠了,又不是全死了,一定是你没有认真去找!”
“孩儿这就去,”随影匍匐着往外爬,只要他出了这个石室,随意就伤不了他了,也是他自己活该,明知每次来都会被阿娘所伤,仍执意月月来看她。
阿娘的修为越来越高,脾气却越发古怪,阴晴不定,也不知这个结界能困住她多久。
“等等。”随意似乎闻到了什么,“好像有人的味道,”她巨大的蛇头盯着随影看了一会儿,然后直接从树上跳进了水里,再出来时变成了一个身着黑衣婀娜多姿的女人,脸上蒙着轻薄的黑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