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琉璃火（二）
一刻钟后，被毁的石室一角突然传来了异动，“啪嗒——”几块薄薄的石片从墙上掉下来，一只脏兮兮的手从墙里伸出来掰扯着粘连的石片，一个用力过头，整个人球似的从墙缝里滚出来。
“哎呦——”慕云卿一脑门磕到了地上，小腿以下还卡在石缝里，她歇了一会儿喘了两口气，双手撑地支棱起自己的上半身，努力将自己翻了个面，又歇了一会儿将自己的两只腿从缝里挪出来，慢慢爬到墙边靠着。
“慕云卿啊慕云卿，你是有多缺德才惹到这么一个煞星……”她没来之前这个世界的慕云卿究竟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匪夷所思啊。
“累，累死本姑娘了，”她从铜镯里扒拉出一瓶药液，咕咚咕咚地仰头就喝，“咳咳——”喝的快了呛了个半天，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气的她半晌后终是沙哑地冒出几个字：“还活着，真可惜。”
天不收她，地不纳她。
她到了哪里都是这么的人嫌狗厌。
取出一筒干净的山泉水清洗眼睛，然后默默拿出一条柔软细腻的白绫遮在了眼睛上，在脑后系紧。
是的，拜夙西洲这厮所赐，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该死的，怎么会碰上这个煞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她骂骂咧咧地拄着南明离火剑往外走，摸索前进的路上把夙西洲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一路的磕磕绊绊十几次之后，慕云卿骂的更狠了。
她记得先前的石潭好似就在拐角不远处，出了石室一直往右走就是，尽管随影嘱咐她不要出来，但是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想来他也在石潭那里。
无可奈何，只得将希望寄托于蛇妖身上，这是慕云卿眼下最无奈的决定。
好在石廊里道路还算平整，很快她便来到了石潭所在的石室附近，只觉周围温度越来越低，不知是不是错觉，好似有雪花飘落在她的额头，融化成水滴缓缓滑落她的脸庞。
“随影，你在吗？”慕云卿试探地出声问道。
调息了半晌缓过来的随影拖着长长的尾巴滑到她的身边，一开口就是：“咳咳，还活着。”先是娘亲的迎头痛击，后是夙西洲的殃及池鱼，让他本就惨痛的身体顿时雪上加霜。
即便这人，不，这妖的心思不纯，眼下有回应总比她两眼一摸黑的强。
随影服下药丸之后已然好了两分，看到白绫遮眼的慕云卿忍不住诧异：“姑娘这是怎么了？你的朋友呢？”
慕云卿轻轻抚摸着白绫，淡淡说着：“你见过打一照面就给你迎头一击两肋插刀的朋友吗？”
随影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摸摸手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奇迹蛇蛇发自内心地问：“你就不担心我也插你两刀么？”
慕云卿没有天真地说什么‘我相信你’‘你是个好妖’这种傻话，只是默然不语，手中的南明离火剑随时准备出鞘。
一间石室三个伤者，这种缘分也是后无来者。
他拉着慕云卿的衣袖将其带到尚算完整的石头上坐下：“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收拾一下。”放眼看去满地的碎石、凌乱的水迹、七零八落的残枝落叶，还有被冰冻在水潭里的娘亲。
他默默把石块枝叶都清理出去，从旁边的石室里拿来几个尚算完整的蒲团，对其施展了简单的清洁术，待到石室内重新变得整洁，只是石壁的冰层依旧覆盖着，水潭仍是厚实的冰面，反射着寒凉的光。
“我去找些可以烧的木头，这里已经清理好了，姑娘若是觉得冷，就拄着剑站起来四处走走，只是须得小心，地上有些湿滑。”
随影嘱咐了一句就前往别的石室拆木头了，慕云卿先前去过那些地方，木柜都已年久失修，几乎一扯就散。
她感受了一下随影的气息，估摸着他离开石室之后，站起来朝着水潭的方向靠近，她虽然看不见，但是可以感受到周围的温度，越靠近水潭就越冷，冰凉刺骨的冷。
看来这里也是猫头鹰的手笔。
“八成是年纪大了，更年期到了。”她骂骂咧咧地吐槽着。
洞外的夙西洲猛地打了个喷嚏。
“尊上，可是着凉了？”嘴巴快过脑子是什么体验，这就是了。话刚说完的商洛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耳巴子，尊上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着凉风寒过。
“无事。”不过是被一个吐槽他小气抠门不讲道理的蠢丫头背后嘀咕罢了。
洞里，慕云卿拿剑戳了戳冰面，深沉的撞击声告诉她冰层很是厚实，她舒出一口气，随影会待在这里，表明他想守护的人于他而言非常重要，但是洞里没有别的气息，那八成妖物被困在水潭里，极有可能是千年的蛇妖。
随影的心思难测，千年蛇妖是敌非友。
她回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没记错的话四周是光滑的石壁，不过数十步之遥。
少时曾看过一个典故，一个盲人在夜间走路，总是打着灯笼。旁人窃笑不已，问他，你走路打灯，岂不是白费蜡烛？盲人却正色答道：非也，我听闻天黑之后，世人与我皆不见，我打灯是为照亮别人，他若是见着了我，便不会碰撞到我了。
后又有一禅师见盲人白日打着灯笼，不解，询问缘由，盲人道，世人眼不盲心盲，我照的不是世间路，而是人的心路。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眼下再亮的夜明珠也没用了。”说到这里她想起那颗丢在石室里的夜明珠，“不行，回头得让随影帮我找回来，希望它没有碎掉。”那不是莹润的夜明珠，那是白花花的银子。
而很快她的手就摸到了冰凉光滑的冰层，“看来整间石室都被冻住了，”与她猜想的一样。甚至在她来之前，这里还在飘雪。
随影还没有回来，慕云卿将剑换了一只手拿，右手手心向上微微抬高，一道微弱的青色火焰悄悄燃起，“还好，异火还在，只是虚弱了些。”
琉璃火似是感受到她的担心，安抚地在她手心跳跃了一下，周围的冰缓缓融化，慕云卿把火焰收回，装作无事的样子回到了先前坐着的蒲团那里。
“啪嗒，”随影一个不察掉了一根木头，他索性先将怀里的一堆送到石室里，在水潭的不远处升起火堆，“啪”“啪”地几声响，火星子从火苗顶端迸发开来，一个筋斗飘得很高，火光在石室里闪闪烁烁，像仲夏夜的繁星，带来些许淡薄的暖意。
随影又出去几趟搬来许多木柴，将火堆烧的很旺，大有用火焰将周围的寒冰融化之意。
慕云卿伸出手感受着温热的方向，小心地向那里靠近。火光是炽热的，热意在到达她的面颊时缓缓消散，身后仍是清冷。
“姑娘小心些，别凑的太近，仔细你的头发。”随影拉着她在火堆旁坐下，把木柴放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慕云卿掏出几个红薯给他，“有些饿了，烦请烤烤。”
随影忽然笑了一声接过红薯，轻拨开热乎乎的灰，把红薯埋在柴火灰里，红薯一下子陷入了草木灰中，灰黑色的草木灰上还跳动着几缕火苗，随影小心翼翼地用带着余温的草木灰盖住红薯，而后静静地等待。
没过多久一缕淡淡的烤红薯味飘了出来，浓郁的香中带着甜味儿，又有着些微的忧伤，是思念的味道。
约莫过了两刻钟红薯就烤熟了，随影用木条将其扒拉出来，小心地拨开红薯，撕开有些焦黑的红薯皮，露出金黄的红薯，捧在手上香喷喷的，随影将外皮剥去后给了慕云卿。
慕云卿接过后轻轻咬上一口，糯糯的，甜甜的，香气缠绕在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