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天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冲,这个姿势实在是太香艳,只要章春露稍有动作,他肯定会把持不住的。可是章春露似乎没有任何感觉,而是双手捧着他的脸,惊恐万状地问道:“辛蕴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你知不知道辛蕴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的。”谭天方抓住了章春露的双手,将它从自己脸上挪开,心里却疑惑章春露的问题,为什么她会首先想到辛蕴,“你问这个干什么?”
“还好,还好!”章春露惊魂未定,谭天方趁她稍有放松的机会,想要推开她,不料才一使劲儿,章春露突然又尖叫了起来,“那会是谁?!你说,哪还会有谁啊,还有谁的头发会出现在这里啊?!”
这个样子,应该不是装出来的。谭天方盯着章春露的脸,凝视了许久,这才伸长了右手,从另一张床上扯过来一条床罩,裹住章春露,然后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了。
看着倒在床上吓得连神智都有些恍惚的章春露,谭天方迟疑了一下,拉了拉衬衣,站起身来,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的淋浴喷头依然开着,白色的水柱在灯光下闪着动人的色彩,根本不可能看清楚夹杂的物体。
谭天方下意识地低头在地上寻找着,汇集在地上的水顺着地势朝地漏方向流去,“哗哗”直响,但是也没有把章春露吓得魂飞魄散的栗色卷曲的头发。当然,也有可能是原先的被水冲走了,新的头发还没有流出来的缘故。
谭天方走上前去,关上了淋浴喷头,又开始仔细查看地漏。地漏上覆着一层泡沫,他很想用水把泡沫冲走,可是又怕万一有头发在,也被冲走了。于是想了想,他走到房间里,从桌上的火柴盒里拿了几根火柴,然后又走到卫生间,仔细地拨开地漏上的泡沫,查看着被地漏的滤网拦下的杂物,一点一点地挑上来,放在雪白的地砖上辨认着,于是……两根栗色卷曲的毛发,赫然出现在眼前。
谭天方瞪大了眼睛,脑袋里有着瞬间的空白,随即他听见章春露抖抖索索的声音:“阿方,你是不是也看见了?你能确定这不是辛蕴的头发?你保证?”
谭天方转头一看,章春露裹着浴巾,正站在淋浴房门口,脸色惨白,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你害怕,就不要进来了,去房间待着吧。”
谭天方走过去,拥着章春露,将她送到房间里,心里却在紧张地思索着,这头发真的是从淋浴喷头那里出来的吗?会不会是以前有人留下的呢?不对,这里并不对外开放,也没有保洁员来打扫,那么,有谁会进来呢?
“章春露,这里会有客人来住吗?”将章春露安顿在床上躺下,帮她盖上被子,又环视了一下房间,谭天方才问道。
“没有。”章春露失魂落魄地摇摇头,“这条地道内所有的房间都还没有开始正式启用,就是这个房间,也是为了试住才布置起来的。我听周副总说,好像是储藏室那边有什么设备要经过这里,所以要先试住了以后再正式启用。”
“那……会有什么人在最近来到这里吗?比如保洁员什么的,房间也要有人布置的对不?对了,这个房间布置起来以后有人来住过吗?”
“是的,房间是三天前刚刚布置好的,保洁员和搬运工出去后,这里就被关了起来。周副总的意思是,先让员工试住。以后酒店客人多的时候,加晚班的员工就不要占用住宿楼的房间了,让他们来这里住就行了。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来住过。”
谭天方点了点头:“那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再去淋浴房里看一下。”说着,他一转身,重新来到了卫生间,打开了淋浴喷头。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流。跳动的水珠让人眼花缭乱,不一会儿,他就感到了眼睛发酸。
谭天方揉了揉眼睛,一眼看见架子上的浴巾,于是拿下来摊开,就铺在水流的正下方,然后看着浴巾。雪白的浴巾,任何有颜色的东西留在上面,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等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谭天方看见外间挂着章春露的衣服,于是拿出去给她,想让她先穿好衣服。至于房门的开关,谭天方已经完全不再担心了。章春露刚才的表现,让谭天方相信,这已经不是问题了。章春露绝对不可能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在施工图纸上看到过这么一个地方。
谭天方甚至敢肯定,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章春露不仅熟悉这里,很有可能这里还是她跟周南道的爱巢。这样一想,谭天方记起自己刚才的意乱情迷,突然感到说不出的难堪。他皱着眉头将章春露的衣服扔在床上,转身又回到了浴室。不一会儿,谭天方感觉有人进来了,他没有回头,目光落在浴巾上,甚至没有丝毫的移动。
“那天晚上,你来过房间了,对吗?”沉默了良久,章春露幽幽地问道,“我看得出来,因为你说你要来,我把房间又收拾了一遍,让客房部将所有的食品都补足了。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发现,饮料少了一罐,没有小偷会仅仅只偷走一罐饮料的吧?”
谭天方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有什么办法?”章春露将身子倚在门上,抬头看着天花板,突然笑了起来,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我爸下岗以后,家里凑了点钱给他做生意。可是他做什么赔什么,把本钱赔得血本无归。后来看见人家养殖淡菜的,多多少少都赚了钱,最少的一年也有三四万。我爸终于再一次动心了,借了钱去养殖淡菜。养淡菜的场地,还是花了大价钱,请人帮忙才弄到的呢。
“有什么办法呢,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走一步都得钱铺路啊。第一年,我爸不敢多养,就养了几万斤。当年的收购价平均是六毛钱,我爸养的淡菜,品质不太好,五毛钱就给人收走了,也就赚了一万多点。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看到钱了。我爸高兴极了,打算第二年好好干。于是他又问人家借了钱来,多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爸说了,读什么大学,他没钱,他要养淡菜。
“第二年我爸扩大了养殖面积,预计最差也能赚个十来万。于是没日没夜的,他就在养殖洋地上,连家都很少回,那个时候……算了,不说了。”章春露甩甩头,似乎要把所有的不愉快和不光彩全部都甩掉,“没想到,淡菜快要收获的时候,一场台风,十五级的超强台风,把整个洋地上的淡菜,全部都刮走了。养殖地离海滩近一些的,好歹还抢回来了一些,象我爸那样,养殖得晚,洋地一直在外面的,连船都没法过去,抢什么啊,只好眼睁睁看着一年的心血就这样没了,后来政府补偿了五千元。
“我们损失了将近二十万,政府就补偿五千元。当然,台风不是政府让刮的,能有五千元也算不错了。但是我爸彻底跨了,你就不能让他看到钱,看到钱他就拿去赌。他深信,老天爷欠他的东西,一定会在赌场上让他赚回来的。”
“周副总不是我爸的同学,他是我妈的朋友,我妈在酒店当保洁员的时候认识他的。那时候,他是来这里考察的,县政府请客,他喝醉了,倒在卫生间。我妈看见了,将他扶到了他住的房间,又跟酒店主管说了。主管让我妈照顾着点,我妈就留在了那里。
“第二天周副总醒来的时候,非常感激我妈,给了她五百元钱。我妈没要,当她听说周副总来这里考察,是想在这里开酒店的时候,试探地提出,如果周副总的酒店开了,能不能让我去他手下工作。周副总爽快地答应了,我就这样进来了。
“当然,如果故事在这里结束了,那么它就只适合存在于影视和小说里。酒店开始建设以后,周副总就时不时地来到这里,也常到我家坐坐,他告诉我说,像我这样没有文凭,没有工作经验,也没有身材相貌的女人,在酒店,只能是当服务员。可是,服务员能当一辈子吗?当然,如果我还想留下,也可以当保洁员,打扫卫生,或者清洗床单什么的。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我问他该怎么办?我可不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继续读书?周副总一下子就抱住了我,把我压在身下说……说我真傻,这年头,文凭就是一张遮羞布,公司要不要你,还就是领导的一句话。他还说,就让我拿着这张中专的文凭,看看能不能青云直上。至于代价,我和他,我们都很清楚。”
“你其实不该告诉我这些的。”沉默了许久,谭天方才明白章春露的用意。可是自己该怎么接话呢?说接受?她能相信吗?说不接受,那是不是前功尽弃了?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先回避了,因此揶揄一笑,“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我可以干涉你私人感情的程度,所以……”
“可是我希望我们能够走到那一步,所以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你这一切。”章春露打断了谭天方的话,笑容中带了几分酸楚,说道:“谐安县很小,一旦你我的关系公开,就会各种风言风语传到你的耳朵里。与其让别人去添油加醋地胡说八道,还不如我自己先跟你坦诚的好,至少,这是最接近真相的,不是吗?阿方,我喜欢你,所以关于我自己所有的事情,我都不愿意瞒着你……”
说到这里,章春露顿了顿,才接下去,“我知道让你马上接受这样事实,是不可能的……我想告诉你的是,周南道答应过我,只要我有了男朋友,他就会永远从我的生活中消失。而将你招进天雨湾酒店,也是他的承诺之一。他跟我保证过,你不会被酒店辞退的,而且以后,你还会是酒店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原本就是为了寻找辛蕴,谭天方才不得已和章春露周旋的,因此章春露的这些解释,此时此刻说出来,就变成适得其反了。谭天方颇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你不要再说了,我留在家乡,不是贪图天雨湾酒店的福利待遇,而是为了我的爸妈。而且……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如果我喜欢你的话,我肯定会选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不是为了你所谓的老总副总的职位,让自己永远生活在流言蜚语之中。”
“流言蜚语?”章春露突然笑了起来,“阿方,你也太高看现在的人了,如今笑贫不笑娼早就成了习惯了。只要你是酒店的主管,只要你能够成为那些人的衣食父母,那么所有的流言,都会有人帮我们去平息了,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再说了,跟那些恋爱的时候随意跟男朋友上床的女人相比,我不脏,我只跟了周南道一个人,可是你知道那些女人跟了多少男人了?就好像辛蕴,你能保证她一定就很纯洁吗?”
“我没有感情洁癖,我只是无法认同那些将自己的身体当作商品的女人。”谭天方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辛蕴是不是纯洁,我也不会去问她。我只要知道,她的此类行为是因为爱情,而不是为了一场交易就可以了。”
“爱情?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男人占有女人的借口,就是女人自私拜金的遮羞布。”章春露笑着走近谭天方,“否则,辛蕴为什么要你在杭州宁波这些大城市里安家落户,为什么不愿意跟着你来到谐安县,她有为你想过吗?如果她真的爱你,她为什么要求你远离家乡亲人,去满足她自己的需求和欲 望呢?如果她真的爱你,不是应该尊重你的选择吗?她有吗?”章春露说着,伸手将身上的衣服再次剥落,“阿方,你仔细看看我,我会比辛蕴更爱你的,我愿意尊重你的每一个选择,也愿意跟着你在任何地方,只要和你在一起……”
然而谭天方并没有看她,而是直视着浴巾,缓缓地低声吐出两个字:“头发。”
章春露一怔,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果然,雪白的浴巾上,又落上了二三根栗色的头发。她尖叫一声,迅速用衣服遮住了自己,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谭天方。
“我们得出去。”谭天方看着浴巾上的头发,沉吟道,“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开关在哪里。还有,我希望知道这里的水是从哪里过来的,跟自来水管道有没有联系。”
章春露手忙脚乱地扣上衣扣,然后说道:“这里的水跟自来水管道没有关系,是直接抽取的地下水,也就是地道内原来就有的水井里的水。当初水样拿到省里检验过了,是符合饮用水标准的,所以就直接使用了。”
地道里有水井,谭天方早就知道了,因此他丝毫不奇怪:“那些水井你们封了吗?我是说,井口有加盖吗?”
“现在还没有,周副总说,等地道正式对外开放以后,是要加盖的。否则万一出了事,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这酒店里出的事情还少吗?怎么我看周副总连根汗毛都没有损失呢?”谭天方哂笑道,“负责任?哼,他不要蓄意隐瞒真相,我就谢谢他了!”
章春露没有说话,走到床头柜旁边,挪开柜子,伸手按了一下,只见墙上有一道门缓缓侧移。紧接着,灯光就全部熄灭了。
谭天方正要拿出手机来照一下,一束手电筒的光突然亮了起来,随即,章春露将一管手电筒递给了他:“我在房间里找到的。”
谭天方看了看她,也没有推辞,接过手电筒,说道:“这个房间的水源大约在哪个方向,你知道吗?”
“一条地道里的所有的房间,都只用一个水井里的水。这条地道的水井,应该是在地道尽头的那个小房间里。水井所在的房间是原本就有的,不是酒店另外建的。据说以前这里也放置弹药粮食,所以有人值守,那个小房间就相当于值班室。里面有水井,还有用砖头砌起来的炕,墙上还有烛台什么的。”
章春露跟着谭天方,边走边解释着。其实不用章春露解释,作为土生土长的九龙乡人,谭天方也知道地道里的一些情况。这里原来就是备战备荒用的,所以为了防止战争而导致的断水断电,所使用的是最原始的配置。
有了手电筒,两个人的脚步显然加快了不少,不一会儿,就隐隐看到了尽头,章春露说道:“右手转弯,就是那个小房间的门。以前是木门,都已经朽了,现在暂时用门板掩着,酒店的计划,到时候是要安装防盗门的。”
“好,那我们过去看看。”谭天方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一阵阴风突然从墙角刮起,吹得谭天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然后就在眼角余光瞟过的地方,他看见一抹白影紧贴着墙壁,飘忽而过。
谭天方只觉得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凛凛地打了个冷战,忙用手电筒去照,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地道里很平静,也很干净。谭天方有些惊魂未定地去看章春露,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那个白影。不想谭天方还没有开口,就在白影消失的地方,一阵沉闷的摩擦声响起,紧接着就是物品被挪动的声音。
章春露刚要尖叫,谭天方眼疾手快,一把抱过她,一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嘘”了一声,示意她噤声。可是地道的尽头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谁?谁在那里?!”
听着这中气十足的声音,谭天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肯定不是鬼。因此他放开了章春露,大着胆子应了一声:“你是谁?”边说着,边朝声音的方向走去。快走到尽头的时候,一个高个男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因为早有防备,也就没了意外。
“喂,你把手电筒拿开,不要乱照!”男人粗哑着声音说道,“你们是谁?”
章春露这个时候倒来了胆气,反问道:“你又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管我是怎么进来的!”谭天方移开了手电筒,男人打量着他们,突然说道,“小娘,我认识你,你不就是那个什么办公室主任吗?”说着,男人的目光落到了谭天方的身上,神色却鄙夷了起来,反问道,“大白天的,你们两个又来这里干什么?”
谭天方知道这男人想歪了,可是看着章春露和自己紧贴着身体的湿漉漉的衣衫,他感觉很难解释清楚,因此没有说话。章春露见男人认识自己,有些意外,于是又凝神看了看,这才惊讶道:“你……天哪,你不是那个女学生的爸爸吗?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什么?!是施盈颖的爸爸?谭天方大吃了一惊,脱口问道:“阿叔,我不是把那个保安的资料给你了吗?你去找过他了?是他让你来这里找的吗?”
“你……你是小谭?!”施良军也意外了,他看看谭天方,又看看章春露,迟疑地问道,“你们……是在找蕴蕴吗?”
“是。”谭天方连忙应了一声,然后捏了捏章春露的手,示意她别插话,“阿叔,你是怎么进来的?刚才……”说着,谭天方朝施父身后看了一下,“就你一个人吗?”
“是。”施良军应着,也看了看谭天方身后的章春露。
“阿叔,她是我朋友,就是她带我进来这里找辛蕴的。”谭天方看出了施良军的迟疑,忙介绍道。话音刚落,他感觉章春露的身子靠了上来。
“哦。”大概是为了自己刚才错误的猜测,施良军有些尴尬,便顺着谭天方的话说道,“我去找了你说的那个保安,他总算是承认了,还给我看了顶班那个人的照片,一点没错,就是他。不过那人已经去外地打工了,所以我先电话联系了一下。他现在人在上海,听说了盈颖的事情,也很热心,愿意给我作证,我打算明天就去上海找他。今天嘛……这里是我找的最后一条地道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原来施良军想要在地道里找出施盈颖去天雨湾酒店的路线,谭天方有些感慨,对比陈会明的家人,施良军的行为更让他感动和敬仰,因此他说道:“阿叔,你家也不是九龙乡的人,施盈颖哪里会知道这里的地道?”
施良军长叹道:“我也知道这不可能,可盈颖她总不能飞过来吧?我这不是死马权当活马医嘛。现在都找遍了,也算是死了心了。”
章春露不解道:“你是从哪里过来的?这里是死路啊,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通的。难道你是跟在我们后面进来的?”
“你们是从哪里进来的?”施良军反问道,一指谭天方身后,“是从哪边吗?”
谭天方点点头:“是啊。”
“我是从那边的渔家乐码头过来的。”施良军一指自己的身后,解释道,“小娘说的没错,这里原来是条死路,被一扇水泥门给封住了。我原本也打算折回去了,可是隐约好像听见这边有动静,后来我贴着门缝看,又看见了亮光,这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搬开了水泥门,从那边出来了。”
“动静?”谭天方疑惑地看看章春露,他们好像也没那么大的动静,能让施良军隔着水泥门都听得见吧?“阿叔,什么动静啊?”
“你听!”施良军突然警觉了起来,“就是这个动静,你们听,仔细听!”
地道内一下子沉寂了下来,约摸过了二三十秒钟的样子,谭天方听到了一个声音,“砰……砰……”,低沉而飘渺,如果不是施良军提醒,他们不会注意到这个声音的。
“这是什么声音?!”章春露的声音发抖,身子往谭天方的怀里缩。
谭天方看了看施良军,施良军显然也很困惑,他的目光落在章春露的身上,略带歉意地说道:“小娘,我猜到一个可能,说出来,你可别害怕。”
“阿叔,你说,她要是害怕,就让她捂着耳朵不要听好了。”谭天方建议道。
章春露鼓起了勇气,说道:“你说吧,你们都在,我不怕。”
施良军这才正色说道:“以前我出海捕鱼,遇到海上有浮尸撞击船身,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声音。”
虽然说了不怕,可是施良军的这个推测,还是让章春露感到了泠泠的寒意。她紧咬着牙关,再也顾不上形象了,整个人卷缩进了谭天方的怀里。
谭天方也有些心惊,下意识地搂紧了章春露,然后问道:“阿叔,你能肯定吗?船是钢质的,可是这地道里,哪儿有钢质的东西呢。而且浮尸是漂在水面上的,这里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能让尸体漂起来啊。阿叔,你能听出,这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吗?”
“这个……”施良军凝神细听了听,然后指着谭天方的身后说道,“我也只是感觉有些象,到底是不是,谁知道呢?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声音好像就是从那边传出来的,那是什么地方?”
谭天方转头一看,是一堵水泥砌成的小房子。章春露颤抖着声音说道:“这是地道的水井房,里面有一口水井,还放着水泵……”说到这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也忍不住了,尖声叫道,“阿方,头发……头发!水是从水井里抽上来的……”
谭天方也是心下一寒,然后对施良军说道:“行,阿叔,那我们就过去看看,那个房间应该没有门的。”说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一把抱住章春露,几步走到半掩着的门板面前,一脚踹开,然后朝水井走去,不想被章春露死命拖住。
“阿方,别去……别去……我怕!”话音未落,章春露放开谭天方,踉跄着走到门边,扶着墙就呕吐了起来。
施良军沉着地说道:“小谭,你照顾着小娘,我去看看。”说着,一伸手,“你把手电筒给我。”
谭天方也有些不放心章春露,于是依言将手电筒递给了施良军,然后自己走到章春露的身边,一边轻轻替她捶着后背,一边焦急地问施良军:“阿叔,你看见什么了没有?”
“不是看得很清楚。”施良军一边用手电筒照着水井,一边皱着眉头仔细分辨着,“像个麻袋?……还有海藻?不,不对,好像是头发的样子,啊!……”猛然间,他大叫了起来,“是人……是人……是个女人……她在笑!”
谭天方只觉得喉咙一紧,胃里一阵翻腾,几乎也要呕吐了出来。
一个小时以后,水井里的尸体被打捞了上来。虽然已经浮肿,可是她身上的衣衫和栗色的头发,还是让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了出来,她就是包燕飞。根据法医鉴定,为溺水死亡,死亡时间是前天晚上十二点左右。
“说说吧,那天晚上十二点左右你在干什么?”谢文远看着谭天方,目光中似乎带着几分惋惜和无奈,“听说那天晚上你见到过包燕飞?你看见她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是的。”谭天方的脑海里还充斥着包燕飞刚刚被打捞上来的惨状,不能相信这个不幸的女人,会以这样悲惨的方式最后离去,因此他也就没有注意到谢文远的神色,“那天我在办公室加班,去楼下给电瓶车充电的时候,看见了她。那时应该是八点多一点吧,具体我没看时间,而且……她好像是在那里等着我。”
“等着你?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那天是包燕飞找你了?”赵剑川沉吟着问道,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谢文远的记录,“那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问我是不是真的看见陈会明跟踪她了,她也很奇怪,不明白陈会明为什么要跟踪她。”谭天方悲哀地回忆着和包燕飞的最后一次相见,“对了,她还提到了陈会明的死。”
“嗯。”赵剑川并没有谭天方想象中的惊喜,而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催促道,“说下去,小谢能记下。”他以为谭天方的停顿,是在等待谢文远的记录。
“她说,那天她和殷桧松来到小码头,本来是要一起去莲花岛的。可是她怕殷桧松会杀了她,所以走到小码头就留下了,没有上船。她还说,她是真的没有看见跟在后面的陈会明,但是不能保证殷桧松也没有看见。因为船驶离了码头,角度会变的,也许殷桧松看见了陈会明,然后误以为陈会明是她约来的,所以才会一怒之下杀了陈会明。”
谭天方的描述,让赵剑川只觉得好笑,谢文远也不住地摇头:“阿方,这到底是你的猜想,还是包燕飞的推测啊?殷桧松是有不在场证明的,而且为他证明的那个人是船老大,租船之前根本就不认识殷桧松,不存在伪证的可能性。”
“是的,我也说了,可是包燕飞说,殷桧松也有可能打电话让手下人去干啊。”
谢文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杀人啊,一个电话就行了?你开什么玩笑,杀人是要偿命的,这得有多大的仇恨,才能让人想到去杀人啊。还吩咐手下去干,你以为殷桧松是黑社会老大啊?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开发商,还是县政府的贵客呢,就因为包燕飞和陈会明的约会而去杀人?不要说包燕飞和陈会明原来是夫妻,重逢见个面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就算他们是在偷情,殷桧松也不会去冒这样的风险的。包燕飞不是殷桧松的夫人,只不过是女人而已。你知道象包燕飞这样的女人,殷桧松身边有多少吗?”
这个问题,其实谭天方也想到过,所以他对谢文远的质问无法回答:“那你的意思,包燕飞也不可能是殷桧松杀害的了?”
“你和包燕飞大概聊了多久,跟她分开以后,你又去了哪里?”谢文远没有回答谭天方的疑问,而是继续自己的询问。
“我……”这一次出现在谭天方脑海里的不再单纯是暧昧的话语,又叠加了章春露在地道房间里的裸体,谭天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跟案子应该没关系吧,再说了,我就说了,也没有旁证,因为人家根本就不可能承认的。”
赵剑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笑了:“小伙子,你不需要考虑这么多,看见什么说什么就行了。至于真假的证明工作,那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就不劳你费心了。”
谭天方咬了咬牙,终于说道:“我去了酒店的房间,因为那天晚上我是跟章春露一起加班去别墅群那边检查工作的。”说道这里,谭天方顿了顿,思索着要不要说出郑娇盛的事情。但是面对赵剑川那X射线一样的目光,他不可能有过多思索的时间,只能顺着思路说下去,“后来看看天气不好了,章春露说酒店里晚上阴气重,她害怕,就让我去她的房间,陪她睡着了再回自己房间。因此我跟包燕飞分手后,就去了她的房间……没想到……”
赵剑川和谢文远都没有催促,甚至没有看谭天方一眼,而是很耐心地等待着下文。
“没想到……我进去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已经有了别人了,他们……他们在……”
“我知道了。”赵剑川的笑容暧昧了起来,“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我没推开房门,所以没看见那人是谁。”赵剑川的善解人意让谭天方长舒了口气,“但是我听到章春露叫他周哥。而且今天在地道里,章春露也承认了,那晚她房间里的男人,就是天雨湾大酒店的周副总周南道。”
“说下去。”赵剑川一下子收敛了笑容,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我跑出了房间,想去栈道那边的凉亭里静静心,结果遇到了大雨。避雨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女生,她叫郑姣盛。她说陈会明死亡的那个晚上,她见过陈会明。”
“哦?!”赵剑川一下子挺直了身子,谢文远也深感意外地抬起头来,看了谭天方一眼,“这件事情,你为什么没有来跟我们提起过?”
谭天方摊摊手:“赵队长,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隐瞒这件事。可是陈会明跟我家是亲戚,他们家现在想的就是息事宁人。如果我重新提出这件事情,就算我的出发点是为了陈会明,也不能保证他们家就一定会认同我的做法,所以……”
“说说那个……那个郑姣盛说了些什么吧。”赵剑川打断了谭天方的解释。谐安县很小,陈会明家的事情,他多少也有些耳闻,他能够理解谭天方的为难。如果是出于私心的话,他也不希望一件件的意外最后都演变成刑事案子。但是目前看起来,意外并不能阻止事态的蔓延,最好的办法,还是找到幕后黑手,让所有的真相,都明明白白地展现在阳光下。
“郑姣盛说,那天晚上她遇见陈会明,身上根本就没有酒气。”
“哦?郑姣盛是谁,她那天晚上怎么会去天雨湾酒店的?对了,她遇到陈会明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间段,教育局的饭局开始以后吗?”赵剑川的神情凝重了起来。
“郑姣盛是谐安县二中今年毕业的学生,据她说,她是接到校长贾冰青的电话,说学校和教育局组织了一次庆功活动,邀请她们几个考得好的学生也参加。另外还有省里面负责招生的老师也在,可以为她们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提供咨询,郑姣盛这才去了酒店。”
“那她是怎么去的酒店?自己打车去的吗?”
“不是的,是贾校长让她们在学校门口等着,有学校里的车子将她们送到了酒店,和她一起去的还有其他班级的几个女生。”
“都是女生?”赵剑川突然自言自语一般插了一句,不过没等谭天方回答,他就摆摆手说道,“你说下去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都是女生,我没问。”谭天方暗暗感慨自己的思维没有赵剑川那般敏捷,“不过到了酒店,郑姣盛看见了学校老师,还有教育局的几个领导都在。贾校长还介绍了几个省里来的招生老师,让郑姣盛好好向他们请教填报志愿的技巧。”
“后来呢?”
“后来……”谭天方突然脸红了起来,“你们还是去问她自己吧,这种事情,我……没有她的同意,我不好说,我答应过她了。”
赵剑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点点头:“行,这件事,我们找她本人核实。那么你呢?你跟郑姣盛分手以后,又去了哪里?我记得前天晚上你一直在酒店里,并没有回家。那么晚上十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有人可以证明吗?”
谭天方不假思索地说道:“有,有人可以证明,那天晚上我和郑姣盛分手后,先是在厨房那边待了一会儿,和面点师祁崇凡聊了几句。然后我走到办公楼后面,坐在围栏上想打个盹的时候,遇到了巡逻打卡的保安全师傅,他请我去保安室休息,我就跟他一起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你都跟保安在一起吗?”
“差不多都在一起吧。”谭天方想了想,“不过保安每隔二个小时要打卡一次,一次来回大概半小时。他去打卡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在保安室。”
“具体是怎么打卡的?”
“酒店从晚上十点开始第一次打卡,然后二小时一次,到早上六点最后一次打卡结束。所以我算了一下,应该是全师傅第一次打卡就遇到了我。”
“也就是说,你那天晚上十点多开始,就跟保安在一起了?”
“应该是十点半以后吧,我说过,打卡一次大约得半个小时,而全师傅遇到我以后,我们直接去了保安室。我想,应该是他打卡结束了。”
“然后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你是一个人,凌晨二点到二点半,你也是一个人,凌晨四点到四点半,你也是一个人,对吗?”
“赵队长,你怀疑我杀了包燕飞?”谭天方瞪大了眼睛,匪夷所思,“我为什么要杀她啊?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啊。”
赵剑川用指关节轻轻敲着桌面,半晌,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自己说过的,你跟陈会明是亲戚。而且,陈会明跟踪包燕飞,只有你一个人看见,而包燕飞那天晚上又特意去找你核实这件事了。你不觉得这一连串没有旁证的说辞,都很让人费解吗?”
谭天方张了张嘴,半天,才自嘲道:“赵队长,你们的推理未免太可笑了,是亲戚我就要杀了她吗?就算陈会明是包燕飞害死的,那么我二姨家中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比我更恨包燕飞,为什么你不怀疑他们,反而怀疑我呢?”
“因为那天晚上包燕飞找的是你。”赵剑川淡淡一笑,“而且她的情人殷桧松证实,他刚刚查看了包燕飞的财物,她随身携带的一只坤包不见了,那里面有包燕飞这两年所有的收入,她本来是打算前来天雨湾酒店投资独体别墅的。这件事情,好像你也知道,对吗?”
是的,那晚在独体别墅群那里,谭天方遇见殷桧松和包燕飞的时候,她说起过。可包燕飞说的是让殷桧松投资啊,她有说她自己要投资吗?
谭天方彻底懵了,苦笑着摊开了双手:“赵队长,在真相没有找到之前,会有上百种的推测接近真相,但它们都不可能是真相。就好像仿制得再逼真的山寨机,还是不可能会变成正版机的。所以对于你的推测,我只能说,我无法解释。我不知道这里会发生这么离奇的事情,自然也不可能给自己找一个24小时的证明人。”
谢文远笑了:“你急什么,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任何一桩案子,在没有找到真相之前,所有相关人员,在我们眼里,都是嫌疑人。你只要心怀坦荡,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谁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放心!”
“算了吧,依你说,这世上就没有冤假错案了?”谭天方不以为然。
“别扯远了,那你能不能再说说,今天你跟章春露到地道里干什么去了?”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和郑姣盛分手以后,我跟面点师祁崇凡聊了几句,他告诉我说,他最后见到辛蕴是在行政办公楼后面的草坪上。可是等他赶过去的时候,却已经没了辛蕴的踪影。所以我怀疑办公楼后面有地道,可能辛蕴是不小心掉进地道里了。我就一直在那里找,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然后章春露看见了,就带我进了地道,就这样。”
以后的事情,赵剑川已经询问过章春露了。包括她踩到的那个东西,居然是一件校服,谐安二中的女生校服。已经干了,因为面料是涤纶的,所以放在阴冷的地道里,踩上去就感觉凉飕飕,软绵绵的了。
这让谭天方想起了郑姣盛跟他提到过的穿着校服的“女鬼”,心里也无端恐惧了起来:“难道说,这世上还真的有鬼?可是鬼穿校服,好像闻所未闻啊。”
“你觉得是鬼穿校服吗?”谢文远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我觉得章春露的理解,比你的更靠谱一些,她说穿着校服的女鬼。你想想看,如果天雨湾果真有女鬼的话,哪个女鬼会穿着校服呢?”
“……施盈颖?”谭天方想起自己每次无意中说起天雨湾的诡异事件,章春露总是一惊一咋的样子,不觉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气,“我听辛蕴说,施盈颖出事的那天,是从学校上晚自习回来的,好像穿的确实是校服。可是……如果这个女鬼真的是她,她又怎么能够知道郑娇盛的名字呢?她们不同班,也不同年级,根本不认识啊。”
赵剑川和谢文远也是不可思议,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赵剑川说道:“好了,你先回去吧,具体事情,我们还是找郑姣盛再核实一下。你呢,回去后想起什么事情了,记得及时跟我们说,不要自作聪明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