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落尽,六台挖掘机已撤走,铁道两旁还堆码着上千袋用白色编织袋装着的泥土。这些编织袋里的泥土来自抢险的先头部队为第一时间抢通铁路线路,把侵入铁道线的泥沙用编织袋装走,堆码在铁道两旁。
看着这些白色的袋子,陈春就头大——第一次治水工区抢险,因为坍塌的泥沙没有侵入铁道线,所以就没惊动斗山工务段,也没动用机械设备。第一天不知从哪儿抽调来了十几个民工,民工大汗淋漓地干了一天,第二天就嚷着不干了。最后,车间出面协商,双倍增加民工工钱,民工还是不干。有两个民工骂咧咧:“我们只是要你们的钱,你们却是要我们的命,这种活,我们不干了。”
没办法,所剩的泥沙都是治水工区全部职工,两人一组,自由组合,用肩膀扛走的。
治水工区职工昏天黑地地在泥浆里摸爬滚打了三天。每一天下来,每一人身上都浑身裹满了泥巴。这三天,他们坐在泥巴上休息,吃饭。到第三天的时候,每个人的肩膀都磨破了,他们抬泥沙用的钢筋做成的钩子都给磨断了,抬泥沙用的木棒磨得锃亮。
看着堆积成山的泥巴袋子,陈春自然把民工联想到一起。陈春心里得意地想着:“这次总算有民工了,要不然,这些泥巴又该是我们工区的菜了。”
陈春没高兴几分钟,杨四富接了一个电话,一脸沉重地走过来告诉他们。杨四富说:“刚才车间主任打来电话通知,抢险的民工要连夜撤走,这次抢险到此结束,留下来的扫尾工作由工区组织安排后续的清理。”
杨四富话音才落,杨十三急切问:“为什么民工要连夜撤走,还有这么多的泥巴要抬走,要苦死人呢。”杨四富无奈地,苦涩地笑笑,语重心长地说:“大家懂的。”
“哦!……,懂了,”职工老猫脸上笑着,笑得有几分沮丧和无奈。
“喔哟哟!民工要连夜撤走,哼!”杨十三咂嘴摇头一脸不满。
“干他妈个毛线!”黄毛偏转着头,鄙夷地骂,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
“干!朝死干,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黑三脸上笑着自嘲。
“干个毛线,连民工都不如,民工才是大爷,每次都是轻松的活让民工来干,脏活累活苦活我们干,招些民工来干什么,当爹一样的养着。”黄毛悻悻骂道。
“你啊!你啊!哦!……,嗯,嗯!”杨十三摇头咂嘴,对黄毛的说辞表示不满。
“杨十三,苦死你这条老狗。”黄毛一声骂道。
“你啊,你啊,有些活咋能让民工干,干出问题来,哪个担得了责,”杨十三解释道。
“嗯!”黄毛又一脸鄙夷,偏转过头。
“把这些泥巴抬走,又不是什么高科技的活,有什么干不得的,”黑三帮腔黄毛。
“你们啊!你们!哦!……”
黑三站出来帮腔,杨十三只得摇头作罢,不再理论执辨。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在治水工区职工离开抢险工地时。杨四富说:“今晚回去,大家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的任务是清理装在白色编织袋里的泥巴,还是像上次一样,两人一组,自由组合。”
这时,有一只手搭在陈春的肩膀上,陈春没理会老猫,他感到肩膀在隐隐作痛,他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老猫手搭陈春的肩膀说:“明天我们两个一组,绳子要做结实点,不要像上次抬断。”
“是啊!上次是把一根钢筋做的钩子都给抬断,肩膀痛了几天,我一辈子都记得。”
陈春说着,再次放缓脚步,很快就和老猫拉开距离。
铁道上,一队人熙熙缕缕地走着,民工的谈话声完全盖过治水工区职工的谈话声。民工谈论着各自的庄稼,房子,还有牛马。谈着谈着,欢笑声一片沸腾。
凉风徐徐地吹着,天完全黑了下来。
一只宽大的手掌压在陈春的肩头上。杨四富和颜悦色地问陈春:“待会哪儿吃饭?今晚想吃什么?”陈春心里对杨四富的成见和抵触,瞬间烟消云散。陈春同样和颜悦色地试探着说:“大哥请客,吃什么都行。”
“那就吃羊肉火锅,今晚我请客!工区所有人。”杨四富兴奋无比,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用手指在嘴里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陈春又一次,已经是很多次了,想说:“大哥啊,你平日不要动不动就板着个死人脸,就像这样该多好啊。我们是工人,到那儿都得干活,活再苦再累,我们不怨你。”
“火石狗,打电话给你媳妇,我们不回工区吃饭了,”杨四富大声说道。
“好吗。”金克石停下来,翻着白眼看着杨四富。
“赶紧打,莫要耽搁时间,”杨四富说。
一番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大家的气氛很是高涨,连日来身体积下的疲惫,心里积攒下的各种不满情怀一扫而光,治水工区职工又开始称兄唤弟,他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几巡酒下来,杨四富抬起酒杯,冲着工友们神态微醺,语气诚恳高涨地说:“等这头抢险结束,要多放几个人回去,好好地休息一下。”
黄毛趁着酒兴,打趣道:“大哥,你又装上假牙吃酒了。”
大伙笑起来,纷纷举杯向杨四富敬酒,杨四富伸出一只手,捏着陈春的一只手,和陈春并肩坐下。
“工长,等抢险结束,真要安排人休息,不会再变了吗?”
“不会啦!”
职工施小诗问道,杨四富不假思索,大声回应道。杨四富的手机响了起来,杨四富看了一眼手机,没接。眼见杨四富的脸又要僵硬起来,黄毛赶紧打圆场,又向杨四富敬酒,杨四富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从酒馆里出来,一行人走在公路上。还未走回到宿舍,杨四富就朝着工友们,朝着黑夜,朝着四野,大声愤亢地吼道:“稍息!立正!向前看!科目!……”
“哎!今晚又要放一晚上的军歌了,”黑夜里,黑三小声嘀咕了一句。
“回去,去我宿舍喝茶,”杨四富大叫道。
“不去了,明天还要干大活,”杨十三说。
“黄毛,去我宿舍喝茶。”
“不去了,明天还要干大活呢,睡早点。”
“黑三,去我宿舍喝茶。”
“不去了。”
“老猫。”
“睡了。”
“小海。”
“睡了,睡了。”
“杨十三,黑三,黄毛,你们什么意思?”杨四富沮丧地问道。
“呵呵,好吗,好吗,”杨十三笑着说。
“正步走!”杨四富一声铿锵有力地叫起,随即就走起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