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被允许离开校长室。当校长室的门完全合上的时候，几位教授们都保持安静地坐着，一位前代校长的画像坐在他的书桌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哈，一个多萝西娅！”

没有人搭理他。

“我不明白，我觉得这个孩子需要正确的引导……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最好通知她的父母到学校来谈一谈。”

麦格教授深吸了口气，她还在想邓布利多与莎莉·多萝西娅的对话，无论是作为学院教授还是单纯作为一个成年巫师，她都没有办法忽视在这个11岁小女孩的言辞之间，深埋的巨大异常感——那不像是一个未成年小巫师在说话，那更像是一具炼金人偶、一只来自深海的乌贼或是一些别的什么、非人的物种，因为她完全不通人类社会的基础规则。

听听她都说了些什么话？

‘您是霍格沃兹现在的实际拥有者，我是霍格沃兹的学生，您有权收走我手上对霍格沃兹名下其他所有物的使用权。如果您命令我停止试验，我会服从——当然，我只能、也只会服从您的命令。’——她把霍格沃兹校长看成什么？又把自己看成什么？

邓布利多摇了摇头，摘下了眼镜放在一边，劝阻道：“我们最好不要这么做，米勒娃。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莎莉小姐着想（没有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开始称呼莎莉·多萝西娅的名字，这或许是邓布利多特有的魅力），麦格教授是一位非常负责任的教授，任何人都会这么说，霍格沃兹会因为有你而骄傲的——但在这个孩子身上，我们不能这么做。”

麦格教授紧紧地皱着她的眉头：“不，别这么说，我做不到人人称赞的地步，我只是在做身为教授应做的事情……既然你这么说了，我需要知道你的理由，邓布利多。”

“当然，当然。”邓布利多从蟑螂堆里摸出了一只，在向斯内普教授示意被拒绝后，乐呵呵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随后露出了稍显微妙的表情，“哦，这个味道，哈哈，比我想得要好很多……我想，米勒娃和菲利乌斯，你们应该都还记得，佛吉亚和克林达这两个孩子吧？当然，还有你、西弗勒斯，你只比他们小几届，曾经在学院里应该常有打交道的机会。”

显然，弗立维教授对邓布利多提到的名字更熟悉一点，他立即回忆道：“两个聪明的斯莱特林，尤其是佛吉亚·菲洛斯，这个女孩儿对理解魔咒很有自己的一套，经常在魔咒课上拿到加分。”

至于克林达，全名是，克林达·多萝西娅。

他们显然都想起了是谁，但没有人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是“那个人”的手下，并且已经在一次袭击中被傲罗杀死，连葬礼都没有人为他操办。

邓布利多对他眨了眨眼，肯定了他的回答：“菲利乌斯，你应该称呼她为佛吉亚·多萝西娅了，不过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毕竟这两个孩子还没有来得及举办婚礼，克林达就出事了。”他叹了口气，但整个办公室里，似乎只有他为克林达·多萝西娅的离世而惋惜，其他人或多或少表现出了一定的冷漠——因为一些在场人心知肚明的理由。

邓布利多继续说了下去。

“而在克林达身故之后，佛吉亚嫁给了他的弟弟——阿道特·多萝西娅，也就是莎莉小姐的父亲，现在的多萝西娅家主……说起来，我还未曾见过这位阿道特先生，不过他应该和克林达那个帅小伙子有着不相上下的迷人脸庞——毕竟莎莉小姐和她的叔叔可真像啊……阿道特·多萝西娅天生双腿不能行走，所以在11岁应该入学的时候，他的父亲亚度尼斯给我回信说明了情况并婉拒了入学信。”

话到这里，似乎和莎莉的情况完全没有相关的地方，但没有人提出质疑。邓布利多所说的这些必有其意义，在场的人都是如此地信任着这位伟大的白巫师，他们静悄悄地注视着他，包括墙上历任校长们的肖像画。

邓布利多揉了揉眼睛，吃了一块柠檬雪宝，难得显出几分独属于老人的疲惫。

“……唉，我本该想到的，西弗勒斯，你还记得吗，我曾问过你一些问题，关于克林达的，但是那个时候的我们大概是都有点累了。”

“菲利乌斯，莎莉小姐刚才坚持不同意去医疗翼是吗？”（弗立维教授点了点头）“因为担心，在谈话的时候，我给这个孩子用了一点查看身体健康的探测魔法，怎么说呢……她的状态很不好，除了很明显的营养不良之外……有一些、让我很在意的反应。所以，我做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想，并向她提出了一些试探性的问题。”

邓布利多敲了敲面前的桌面，桌面上立刻出现了一叠写着整齐漂亮的花体字的各科作业论文，署名：莎莉·多萝西娅。他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张，那是黑魔法防御课最新的作业，不在场的奇洛教授给了一个大大的O。邓布利多逐一翻阅了剩下的所有论文，目光中显出欣喜的神情，忍不住边赞叹着边将这一叠作业纸送到各位教授手中，让他们轮流传阅。

“不得不说，年轻人的智慧总能给人带来惊喜，莎莉·多萝西娅小姐尤是如此，她显然拥有着可敬的阅读量、惊人的整合分析能力和独特的视野角度，并且为人非常谦虚。这也就不难解释，她轻易发现了老人家拙劣的语言陷阱，而且为了保全我的面子，只是委婉地回避了我的问题，真是善解人意的小姑娘。”等待众人阅读的时候，邓布利多呵呵地说笑着。

“……无聊的小聪明。”斯内普就坐在邓布利多的旁边，是第一个看完所有论文的人。

而弗立维教授看到一半便忍不住惊叹起来，甚至把椅子挪到了麦格教授的边上开始讨论这些论文——莎莉的每一份论文单挑出来都是无可挑剔的优秀作业（这从已经批改好的成绩除了魔药学是E，其余都是整齐划一的O便能看出），但它们始终没有脱离作业的本分：漂亮的字迹、干净的排版、扣题的论述与一点点但绝不过分超出常规的课外知识。

只有把同一时间段内的各科的论文作业摆到一起阅读的时候，才能发现里面暗藏的秘密：

所有科目作业，若以同期的黑魔法防御论文为中心，即可轻松整合成一篇完整的、内容详实的、有理有据的、在课堂知识融会贯通的基础上联系诸多课外理论并且研究绝不流于表面的大论述。

教授们的表现显然也引起了肖像画们的注意，于是论文纸们就仿佛自家庄园里的金加隆终于被挖出来的落魄贵族们一样，昂起胸膛、翘起尾巴，长了翅膀似的在不大的校长室里到处耀武扬威。

在这场混乱之中，大概只有斯内普教授还黑着一张脸（看起来比之前变得更糟糕了），就连麦格教授也忍不住夸赞了两句——大概没有哪个老师看到自己的学生能写出这样的论文（甚至她还只是一个11岁的一年级生），还忍得住笑容吧。

“如果我的诸位同僚们还能记得收敛一点的话，我想，现在不应该是为了多萝西娅小姐漂亮地玩弄了她的教授们的小聪明而鼓掌的好时候，”斯内普教授动了动脸颊，露出一个古怪的、看起来好像嘲讽的笑，“这位自作聪明的小姐相当了解黑魔法，她试图‘谦虚’一点但很显然，留了一些隐晦的炫耀。”

“不！西弗勒斯·斯内普！你必须承认这个孩子在魔咒上的天赋！”弗立维教授已经激动地站在了他的椅子上，尖声地维护着自己的学生，“她只是太羞涩了……梅林啊，看看这条修改咒语的切入点，我敢打赌，她一定熟读了莱克·朗曼的《关于一些常用基础魔咒的演变》！”

弗立维很少有这么失控的样子，他那副模样就好像是为自己竟然没有及时发现学生的优异天赋而懊恼不已。

邓布利多笑了两声，在斯内普挑起眉毛、准备再度发言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话题：“好了，菲利乌斯，之后你有足够的时间去培养莎莉小姐，毕竟你可是拉文克劳的院长，不是吗。西弗说得没有错，莎莉小姐在她的论文中确实展现出了一点对于黑魔法的了解……但是，不要这么紧张，西弗，我认为，这并不是这个女孩儿身上问题的重点所在。”

当邓布利多的表情变得严肃，校长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重新戴上了眼镜，身体凑近桌子。

“我在她的身体里，发现了被施用过未知的黑魔法的痕迹。”

“这不由让我回忆起了一些往事……很久之前，在魔法部里，我遇见了失魂落魄的佛吉亚，那个孩子当时正往外走，看见我之后突然询问了我几个有关黑魔法的问题。佛吉亚的情绪很激动，然后、她告诉我，她认为造成克林达死亡的罪魁祸首一定是阿道特·多萝西娅，她甚至怀疑亚度尼斯夫妇的死亡也与其有关。……而当听说她嫁给了阿道特·多萝西娅时，我曾有过疑虑，只是在那个时间，各种各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乱了，我只以为他们解开了误会……但是刚才，当我试探的时候，女孩儿很努力地想要维护自己的母亲，可身体的反应和探测魔咒的结果做不了假。”

“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错误的猜想，但就目前看来，我不得不怀疑，佛吉亚或许仍然怀疑并仇恨着阿道特·多萝西娅，并为此迁怒了自己的女儿，甚至、对这个孩子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邓布利多依次看过几位同僚的眼睛。

“所以，我想，或许我们需要更多地了解一下莎莉小姐，从她本人那里获取信息，而暂时不要联系她的父母，这样或许对这个孩子来说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眼看教授们陷入沉思，邓布利多呵呵一笑。

“当然，这就离不开我们这些做教员的努力了。至于莎莉小姐的‘死亡课题’，亲爱的米勒娃，刚才的对话你也全程在场，你知道的，莎莉小姐不会做得太过分，她也不希望惊吓到她的可爱的同学们，并且向我们承诺了，‘不给霍格沃兹的所有教职工们增加麻烦’‘如果被教授抓住，完全接受任何扣分与禁闭的惩罚’。你就把这当做乖巧孩子难得的调皮恶作剧，稍微纵容一下，如何？这孩子可比一整群精力旺盛的小狮子们要乖巧太多啦。”于是，他也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麦格教授紧绷着脸，鼻翼翕动了两下，似乎是在按捺脾气。她深呼吸了一下，站起了身，挺直的腰背优雅而又严厉：“如果被我抓住，我一定会再给拉文克劳扣掉不容置疑的二十分。”说完，她行了一礼，便要转身离开，弗立维教授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追上去，似乎是打算就“二十”这个数值和她做一些挣扎。

拉文克劳的学生，斯内普本就没有兴趣，如果不是因为那女孩儿透露出来的黑魔法知识，他更情愿在地窖熬制魔药，而不是浪费时间听这些没有意义的猜测与故事，他轻哼了一声，挥起袍子，也要大步离开。

“哦，对了，”像是想起什么，邓布利多校长在众人的背后神秘地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几位教授直接称呼莎莉小姐，那个孩子会更愿意听的。”

校长室的门“嘭！”得一声关上了。

邓布利多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

“聪明的孩子总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你不能和他们对着干，因为那只会使得他们越发坚信：自己正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他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好像总是在这上面做得不够好。

邓布利多想。

“你不能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包揽到自己身上，邓布利多，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愚蠢的狮子——他们总是妄想一个人拯救全世界，傲慢又轻狂。”

一副肖像画整理着自己漂亮的丝绸手套，用眼角撇着邓布利多。（不少肖像画因为他明显的歧视而努力斜着眼睛试图瞪视他——尤以几位出身格兰芬多的校长最为愤怒，几乎是扒在画框上。）

邓布利多摸了摸胡子，并没有在意他的话，态度依旧温和：“我可不敢想要一个人拯救世界，菲尼亚斯，我可是已经一百多岁了。只是当成年人还在的时候，很多事情，如果非必要的话，你不可能让小孩子去做。”

菲尼亚斯·奈杰勒斯高高地扬起下巴，用两只鼻孔看着他，重重地哼笑了一声，背过身去装睡了。

“可怜的愚蠢的自负的年轻人。”

…………

莎莉站在走廊里，她计算了一下时间：完全错过晚饭了。她不打算去打扰那些刚刚饱食过后的同学们的快乐（尤其是拉文克劳，她想，他们应该已经在晚饭的时候看到骤降下去的宝石了）。

于是，她决定直接前往厨房——毕竟那里是赫奇帕奇的地盘，而赫奇帕奇们刚刚在她身上得到了一百分的加分，她或许不会受到太多的为难——她不在意、但很麻烦。

但她也确实没想到，在晚饭刚刚结束的现在，打开厨房的大门，竟然又看见了塞德里克。

……？

奇怪的时机、过分的巧合。

莎莉甚至慢了两秒才挂上了面具一样的笑容。

“呃，晚上好，多萝西娅同学。你刚刚结束和邓布利多校长的谈话吗？”

显然，塞德里克也非常尴尬，甚至有点口不择言。

莎莉只当他在说胡话。

当厨房里的家养小精灵们看到她的时候，眼睛全部亮了起来。她走进来，反手关上门，上前几步，蹲下身，对冲在最前面的小精灵点餐：“煮洋蓟和甜玉米青豆沙拉，不要沙拉，一杯草莓汁，多加草莓酱。谢谢你，伊西。还有，我很饿了，不要做那些浪费时间的事情，快点准备好我的晚饭。”

很擅长对付这些过于热情的家养小精灵的纯血女孩儿。

塞德里克在心里默默加上了一条。

——然后走神的他在低下头的时候再一次被紧紧盯视着自己的黑色大眼睛给吓了一跳。

……那颗漂亮的痣原来是在左眼的眼尾下面。

“莎莉。”

“什么？”女孩儿好像说了什么，但是塞德里克正在心里记小纸条，没有听见，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请求对方重复。

女孩儿完美的微笑依旧漂亮，可塞德里克从她原本毫无笑意的无神大眼睛里看出了一点点的疑惑。

不过她没有拒绝面前这个黑头发的大男生，甚至很耐心地说得更详细了点。

“如果你是想要叫我的话，可以直接叫我莎莉，迪戈里先生。”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奇怪的大男生莫名其妙地从脖子红到了脸，对她说：“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塞德里克就好了，莎、莎莉。”

她从善如流地回答道：“好的，塞德里克，是莎莉，不是莎莎莉。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管什么问题，塞德里克只想赶紧结束这个尴尬的交换名字环节——

虽然非常受女生欢迎但和刚认识的女生就直接互称名字还是头一次，但！这绝不是什么大事！塞德里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浑身不自在——大概是因为莎莉的表现反而太自然了？

于是他体贴地弯下腰伸出手臂：“当然可以，什么问题？”

莎莉依旧以一副相当自然的态度抓住他的手腕站了起来，然后指了指桌上那些小精灵们已经做好正在打包的烤鸡、薯条、炸土豆、牛排、果汁们。

——“魁地奇运动员都可以在晚餐之后再吃掉这些分量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