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中介来了一个70多岁的老爷子，说家里要用人。

　　老板抬头看看杨雨桐，问：“你能照顾老爷子吗？”杨雨桐如同被饿极了的老虎，饥不择食地说：“没事，我能。”老板示意晚上休息脱光衣服的姿势，问她：“晚上照顾老爷子休息起夜，你能接受？”杨雨桐想自己都沦落到这份上，只要不伤害她身体，她可以把一切都抛在脑后，说：“这活跟护士一样，没有性别区分，只有照顾的病人。”老板见状，给老爷子做了登记。双方签了合同，按了手印。杨雨桐被老爷子带走了。

　　这天傍晚，她正要到厨房做饭，却碰到和她说一样家乡话30多岁的年轻男人，回家一头扎进厨房。

　　年轻男人操着浓重的家乡话，自我介绍道：“我是这家的上门女婿。老爷子和我们两口子生气，去中介找保姆。”往下的话，他嘴巴张了张，没再说下去。杨雨桐心里一颤，看着厨房的脏乱差，挽起袖子扎上围裙动手收拾。男人赶紧拦住她说：“别干，别干这活。这样的脏活累活，那能让你干呢？”杨雨桐愣在那无所适从。直觉告诉她，她在这家待不了几天。

　　吃过晚饭，老爷子要休息了。杨雨桐没见过老公外男人的酮体，见老爷子浑身脱得光溜溜的，脸霎时羞红了。她不忍看下去，见老爷子女儿帮他脱衣服，关上门莫名地退了出去。杨雨桐这才明白，她是生理正常的年轻女人，对男人的酮体不可能不介意，那怕是一个70多岁的老爷子。

　　吃过早饭，杨雨桐为能在这家干下去，无事献殷勤：“大伯，我有文化认识字，可以给你读书念报。”她离开前东家，老太太给她出主意：“雨桐，你读书识字。找活，把这个优势说出来，肯定好找活。老人们眼睛不好，给她们读读报纸，念念书，大家肯定喜欢你。”杨雨桐眼前一亮，对啊，她咋把自己的优势忘了呢？这不是自己的加分项吗？

　　她以为这次可以派上用场。可正当她洋洋自得时，老爷子却目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拿出老花镜戴上看报纸：“不用，我自己认字自己看。”杨雨桐没事蹲地搞卫生，老爷子却制止道：“你坐下休息，卫生不用每天搞。”杨雨桐一时就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就是干这活吃饭的，不干这些还能干啥？拿人家钱，最起码得尽些义务。

　　上午，她执拗地照常收拾卫生。下午没事，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休息。刚经历那么多事，心里止不住地难过。太阳落山了，杨雨桐却没开灯。老爷子闯进她的房间，用鼻子使劲闻了闻，说：“你是不是有狐臭？”杨雨桐一下子被问懵了，怔怔地望着老爷子。她在别人家干活那么久，大人孩子没说她有狐臭，可老爷子却这样问她。杨雨桐嘴上没说啥，抬起胳膊使劲地闻自己。

　　老爷子见状，叫她去洗澡。杨雨桐跑到卫生间摸摸冰凉的暖气，卫生间寒气袭人，跑过来问：“大伯，你们洗澡在哪洗？”老爷子眼睛盯着她：“就在那洗。”杨雨桐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没说话。看看渐渐落下的太阳余晖。3月的天，天气还冷，卫生间没浴霸取暖，咋洗澡？强洗，身体受了风寒，除了感冒就是感冒。老爷子没再逼她，杨雨桐不再坚持洗澡。

　　过了两天，这是杨雨桐到他家的第七天。

　　老爷子把她叫到客厅，严肃地问：“你家是哪里的？”杨雨桐看看老爷子的脸，如实回答：“桃渊山。每年春天，漫山遍野梧桐花盛开的小山村。”老爷子一本正经道：“你父母都是干啥的？”杨雨桐爽快道：“我父母都是农民，都在家靠种地吃饭。”老爷子低头思索了一下，瞥了她一眼问：“你父母知道你出来干活吗？”杨雨桐头就大了，眼睛全是大大的问号：“大伯，我是成年人，我已经结婚成家了，干个活为啥非要父母同意？”

　　老爷子不管这些，刨根问底：“你父母叫啥名字？”杨雨桐想这都那跟那啊？查户口吗？还查到我父母头上，可他不想惹老爷子生气。他是她的衣食父母，她不敢惹他生气。忍了忍，如实相告：“我父亲叫杨志刚，母亲叫杜秀娟。我父母都是善良正直的农民。咋了，有问题吗？”老爷子却不依不饶：“拿出你的身份证，我登记一下。你在我这干活，我得摸清楚你的底细。”杨雨桐惊讶道：“你怀疑我是骗子？我可是从中介来的。”老爷子不理她，只问她要身份证。杨雨桐只能拿出身份证，老爷子接过来，在本子上详细做了登记。

　　登记完，老爷子脸色缓和下来，问：“雨桐，你过年回家了吗？”杨雨桐想起大年初一发生的事，说：“上家老太太不让休息，给了100块钱让买身衣服。大年初一，我去了弟弟家。临时有事，没能按时回去。12点了，老太太让我回她家，到家快凌晨1点了。”

　　老爷子严肃起来：“怎么能这样？自己再困难也要让保姆回家过年。太不人道了，过年都不让回家。太自私了，大半夜的让一个女孩子往回赶，不危险吗？万一有个事咋办？”杨雨桐怔怔地望着老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老爷子歉意地笑笑：“我替老太太向你道歉，替石家庄人向你道歉。对不起了。”杨雨桐眼泪忽然流下来。她第一次听别人向她道歉，还是代表石家庄人的。

　　老爷子见状，说：“你回家好好和家人团聚团聚，好好在家休息一阵儿。”杨雨桐心里明白，老爷子这是在赶她，只能说：“好吧，谢谢你的好意。”老爷子从怀里掏出200元，说：“这是我为你提前开的工资。”杨雨桐见状，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大伯，我不能拿你这么多钱，我只拿我该拿的工资。”可老爷子却把钱硬塞到她手里，说：“给你，你就拿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和替老太太对你的补偿。”杨雨桐怔怔地望着老爷子，不知该说啥好？只是说：“大伯，谢谢你，你是好人。”老爷子冲她友好地笑笑，要送她走。杨雨桐只能收拾行李，从老爷子家走了出来。

　　杨雨桐走在宽阔平坦的马路上，望着蓝天白云，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看城市的高楼大厦。心里生出万般无奈和悲凉。天地这么大，城市这么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拉着行李像个幽灵般在城里的街道转，毫无目的地转。天大黑了，她坐公交车回到弟弟家。兄弟媳妇看见再度返回的她，立马拉长了脸，目光冷的结出冰来。杨雨桐顿感浑身冰冷，看来，弟弟家不能再待了。

　　杨雨桐为工作一再失意，这一连串的打击，让她不堪忍受。

　　上午，杨雨桐醒来，头痛欲裂，浑身跟散了架般疼痛难忍。抬头看看高挂在半天空的太阳，想起兄弟媳妇跟吊丧一样的脸。收拾东西坐上到姐姐家的公交车，打算在姐姐家看病修养一段时间。

　　这天下午，偏遇姐姐不在。杨雨桐正好撞上到姐姐家找她的郭洪生。

　　郭洪生看见杨雨桐，眼里露出惊喜笑盈盈地走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再不松开了。郭洪生不再是以前的强势状态，只满脸堆笑地拉着她的手不放。杨雨桐把头扭向一边，看看四周伺机逃掉。她对郭洪生彻底死心了，不想回到不堪回首的从前了。

　　郭洪生却不管这些，说：“雨桐，可找到你了。这半年，你都去哪了？你让我找的好苦啊！你知道，我每天骑着摩托车在市区转，发疯般地找你吗？”杨雨桐拉着脸不理他。心想，你找我？真是笑话，当初你借酒浇愁耍酒疯往死打我，你的狠劲那去了？郭洪生哀求道：“跟我回去吧，你都走了半年了。孩子们每天哭着喊着跟我要妈妈。”杨雨桐不吱声，这是她预料之中的事。她就是让郭洪生知道她当娘的多不容易。郭洪生看她不为所动，满脸焦虑说：“你的心真的那么硬吗？难道你不想孩子吗？”

　　提起孩子，杨雨桐心里难过起来，脸上的表情抽搐变形。孩子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焉有不想之理？可她不能为了孩子，把命扔给一个连禽兽都不如的男人手里。她仍不吱声。郭洪生见状，笑着用手托起她的下巴问：“你咋不说话？为啥不说话？”杨雨桐用力扒开他的手，头倔强地扭向一边。

　　以前，郭洪生跟她打架了，她生气不给他做饭吃。郭洪生却做好饭，端到床前拉她吃饭。她不吃，他端着饭喂她。她仍不吃，他就一趟趟往她跟前跑。抱她，哄她，跟她说尽好话，直到她破涕为笑。

　　可他生气了，发怒了，打她却跟打死孩子一般。一拳拳往她脑门搐，往她后脑勺搐。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拿板凳砸她的头，还拿菜刀砍她。他简直就是魔鬼禽兽，是酒鬼恶棍。杨雨桐总结评价他：“你软起来比面条都软，硬起来比钢筋棍都硬。”无数次的较量，一个柔弱女人在疯狂野蛮的男人那里，她只是案板上的肉任他鱼肉，任他宰割。她对他只有恨，没有爱了。她对他的爱，已经被打没了，打死了。

　　夕阳斜照，洒下一片酱红色。杨雨桐头重脚轻眼睛发黑，腿沉得咋都拉不动。她目光呆滞脸色憔悴，在夕阳的映照下分外凄惨。郭洪生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无限地拉长，借机献殷勤：“你现在都成啥样了？赶紧跟我回家找医生看看。”杨雨桐仍默不作声。郭洪生动情道：“回去看看病，看看孩子吧！到时候，你想出来还出来。”杨雨桐的心动了动，目光亮了一下，回去只是缓解目前状况。杨雨桐的脑袋嗡的一声，眼看要栽倒。郭洪生见状，上前紧紧地拽住她的手拽到摩托上，托着她回家了。

　　自杨雨桐离家出走算起，已经半年了。

　　杨雨桐看到三个孩子穿着脏乎乎的衣服。儿子脖子的扣，不知啥时候掉了一颗。她想起儿时母亲回姥姥家，自己经历的事，心一下子软了，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不顾身体有病，找来扣子，拿起针线，三针两针把儿子的扣缝好了。系上扣，儿子头也不抬地躲到一边，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如同儿时的自己。杨雨桐见状，眼泪一次次哗哗地流下来。

　　郭洪生见状，说：“芝丽，芝兰，妈妈不在，你们每天哭着喊着问我要妈妈。妈妈回来了，你俩咋不去看妈妈？”两个女儿陌生地望了她一眼，嘴角撇了撇，却双双跑到她面前喊道： “妈妈，妈妈......”依偎在杨雨桐怀里，再不肯离开。杨雨桐抚摸着两个女儿的头，抱着她俩呜呜地嚎啕大哭起来。

　　杨雨桐的脸憔悴的毫无血色，郭洪生找来医生给她输液。杨雨桐望着眼前忙忙碌碌的郭洪生，心里生出温暖。输了半月液体，杨雨桐心里很感激郭洪生。她这一场大病，竟病了大半年。可她万万没想到，输完液，郭洪生却咋都不结账。医生要一回，他推辞一回。临近过年，医生来要帐，郭洪生还是不给，竟跟医生反脸大闹一顿。医生扬言，再不给他家人看病了。杨雨桐见状，心一下子凉到了脚后跟。

　　几个月之后，杨雨桐把一块块攒起来的硬币给医生结账了事。

　　杨雨桐感到城市就业的艰难。城市再好，却根本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安下心来，在乡镇创业打拼。从最初15平米的小店，慢慢地发展壮大，干成初具规模的两层小楼。这中间用了15年时间，用了她的大半身光阴。15年之后，她被命运摔到另一个焦点上。她和郭洪生因国家征地，怕19万赔付款被如流水般的花销慢慢消磨掉。在城里买了期款房保值，成了众多房奴中的一个。

　　可郭芝兰，郭树辉兄妹俩同时考上大学。这天大的负担，把杨雨桐推向又一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