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全国各大知名电视台都有这样一则广告播出：我们不会保证桑林没有灰尘与蚊蝇的侵袭，但我们保证每一粒桑枣都是沐浴着阳光和雨露长大。我们坚信编织柔美丝绸的古老国度也将酿造出世界上最美的酒——桑酒。充满激情的文字配上孩子们在桑树上吃枣、吃枣过后在溪边嬉戏的一段段剪影……

阿飞不再是从前那个阿飞，有了小精灵遗产的帮助，他大学期间做的所有努力都派上了用场，他勤勤恳恳在荒山上种桑树建专产桑酒的酒厂，更进一步把他那用特殊工艺酿造的桑酒品牌化。他还娶了作家妻子，机缘巧合的是他妻子是他复读时单恋的那个女孩。毫无疑问，阿飞真的实现了腾飞。

阿飞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这，拥有这些他依然在奋斗。从他在荒山上种下第一棵桑树起，从他第一次收获桑枣并用来发酵起，从他卖出第一瓶桑酒起，他一直都提醒着自己他的目标不仅仅是这些。为此他和他的妻子并没有举办婚礼，只是领了结婚证和双方父母一起吃饭完事。阿飞也知道他欠她一个婚礼，前段时间他主持试验的现代化“桑基鱼塘”饲养模式刚获得成功，他脑袋又冒出新的想法——做大型的游乐场。婚礼的事则一拖再拖，也没见阿飞提起。

某天清早阿飞一个人在桑林中晨练，呼吸林子里新鲜的空气让他感到惬意。身为公司创始人的他一天中也只有早起后和睡觉前的两段空隙能这么清闲。五年过去他最喜欢呆的地方还是这桑林中独特的一片——小精灵桑果种下后长出的桑木。偶有几次他似乎看见最高的那棵树上有当年小精灵的身影。

他继续做着晨练动作把思绪拉回到平静的状态，宛如禅定的修行者。然而突然出现的暮山ya打破他内心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是阿飞抬头发现树枝上的乌鸦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在那里。

确认过眼神，阿飞先开口：“好久不见。”

“是呢，好久不见，想想都有五年吧。”

“我甚至以为你会在你的环球旅行中死去。”

“我是有过一小段时间的旅游，但我终究还是欠他们——我的族人们。”

阿飞从她的语气中察觉到一丝疲惫，此刻印象中高傲自由的她凸显出真实的一面。

“听你这么说你并没有真正开始你的旅行吧。”

“嗯，被一些琐事所烦扰。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大的成就。”

“托小精灵的福。”

“你和他们不一样。这才是最重要的。”

阿飞只是笑笑：“一样一样。你说的琐事是什么，关于你族人的吗？”

暮山ya没有答话，静默了好一会儿。

阿飞准备继续发问时他妻子从小路上走来，隔着老远喊道：“飞，早餐做好了，说逛一下就回来等半天也不见人。”

虽然被密布的桑树遮住看不见妻子，阿飞还是转身微笑：“早起到现在都不太清醒，我在这里再多转一下，你先回去吃吧。”

“哦。”妻子带着满心的疑问往山脚下的小别墅走去。事实上这疑问是一直存在的。她总觉得阿飞有什么事情没向她坦白，但她又深知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为人知也不愿为人知的秘密——在这点上，他爱我就够了。

“女朋友还是妻子？”

阿飞得意：“当然是妻子，很漂亮吧？比复读时还漂亮。”

“真是无聊，都多少岁了。你结婚竟然不通知我。”

“男人就这点乐趣：看我妻子对我多好，看我新车多炫酷……”阿飞顿了顿；“要联系得到你。再说我结婚时并没有通知亲戚朋友过来，婚礼也没办。”

“她怀孕了。”

阿飞怔了那么一秒：“不会吧，你铁定是在骗我。”

暮山ya窃笑：“听你这么说不会是避孕失败了吧？想想你没有举办婚礼，小孩估计也不想要。”

“只是现阶段不想要。”

“那现在呢？”

“怀上的话当然生下来啊，亲骨肉诶。”阿飞笑笑；“不说这些，说说你的事情吧。”

“也没啥好说的。小精灵死后，我这一族乌鸦聚居的林子被开发用来建商品房。你大概也知道，小精灵的葬礼是我请他们帮忙弄的，我欠他们。然而寻找新的栖息地并不容易，现在人类生存空间越来越小，我们野生生物更是如此。找到新的宜居地不是被原著居民排挤，就是把伐木机引向那里——真的是这样，我感觉我们迁到哪里，伐木机随后就赶来。兜兜转转这些年。”

“怎么不想着来找我？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就是地多林子多。”

“这不现在来了吗。”

“我突然想起来三年前GH市小精灵当年站立的街道后面的社区发生地陷，当晚因为聚集的乌鸦发出警报，入睡的人们隐约感觉到大地的震动，没有任何人员伤亡。这个是你们做的吧。”

“地陷可不是我们弄的，我们只是负责警报。强行逆命做这样的事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小精灵就是这样。”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是你们救了那里所有的人。但听你们这么一说那些人本来难以活命，你们救他们不是属于逆命行为吗？”

“救苦救难属于功德一件诶！后面的事情你不知道，媒体上面都封锁消息了。后来那块地新建了停车场，夯实地基啥的也做过，可是2年后还是发生一次小规模地陷，没人知道原因。那次之后那块地皮就废弃掉成为野猫流浪狗的聚集地，没人愿意与那块地皮扯上关系，政府也是相当头疼。再后来有个常年在地下人行道乞讨的道士说前些年拔掉那棵桑木坏了风水，若要补救只能在该基址上建桃园。那乞丐道士逢人就说，岂料不仅他的提议被当权者采纳而且他还受邀在“桃源公园”的奠基典礼前一个星期做法事。也怪，之后那块地就太平清净了。”

“你肯定不爽，小精灵又不是妖怪，为什么要选择桃木？”

“桃木不是针对他的，他又不会为害苍生。反正坏了风水我是相信的，他正下方就是暗流，没了他像定海神针一样镇着那暗流不作怪才奇怪呢。”

“有些事很不愿意相信，但不得不信。就像桑树精灵，会说话的乌鸦……”阿飞一边说着一边掏出裤袋里的手机，是妻子打电话过来。阿飞挂掉电话扬扬手机：“催的急，我想问下你们族人是不是都能与人交流？”

“都能，不过要建立联系。就是当初你握着我的羽毛那样。”

“那就好办了。你先把你的族人们带来这里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先回家吃饭。”

“我突然想与其他人建立联系，比如你的妻子，你的儿子……”

“你刚刚说我会有儿子？”

“哪有说？我的意思是你的后代。”

“你既然能知道她怀孕，你肯定也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快告诉我。”

“我逗你诶，再说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快快回家吃饭，妻子都等得不耐烦。”

阿飞飞快的跑下山，暮山ya腾空而起：“你就期待着吧，我也是有些期待了呢。”

阿飞回到山脚的小别墅发现妻子不在家，掏出手机发现妻子给他发过短信，大意是她先吃完去山脚附近的集市看看。阿飞边吃粥边看短信，不觉发笑：“我妻子怀孕最先知道的竟然是一只乌鸦，然后是我，她估计还不知道吧。”

阿飞的妻子在集市上和淳朴的人们打着招呼，附近各村村民们对她家感恩着哩。集市头一家卖豆腐的张二婆，儿子先前帮他们家做过家具。集市拐角花店旁边是名为曹家米酒的早点店面，阿飞在这里取过经，学习发酵技术。再旁边是“铁拐李”的自行车修理店，自行车大小问题一根铁拐搞定，“铁拐李”的女儿在阿飞名为“桑基鱼塘厂”的桑蚕组当小组长。

阿飞的妻子买过生活用品再次路过张二婆的小摊，张二婆甩甩手上的水又在身上系的抹布上揩揩，拉过阿飞的妻子轻声问道：“集市往东张家山山涧边上忽然多了间土地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是不是你们家差人修的？”阿飞的妻子不知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张二婆好像也没等她回答的意思继续说着：“你们是好人啊，把荒山变酒厂不说，还养桑蚕，好多家往城里跑的半大孩子现在都往家里跑。现在你们还修土地庙。其实这钱该乡里出的，你们文化人提个意见就好。要知道我们老年人儿子成家立业，孙子也成人，没啥寄托，也就守个小摊养活自己多点余钱给重孙儿包果子钱。文革后村里就再没土地庙，现在想不过还能去土地庙拜下子。”

阿飞的妻子挡不住她的热情，顺着她的意思说些家常事。张二婆又说到：“你要是有时间也可以去拜拜，那土地庙去过的都说神得很，祈什么得什么。要是求个宝宝，我们这两乡15村也会跟着高兴的。”

阿飞的妻子这才明白张二婆的意思，阿飞一直说不是时候，也就没有决定要孩子。看张二婆说得神乎其神，阿飞的妻子也就决定去拜拜，当然并不祈求什么。

一个多月之后的周末下午，阿飞的高中同学文轩来拜访他。文轩是落魄的作家，最好的战绩也不过是在二流杂志上刊登过几篇小说。高中时期阿飞和文轩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阿飞至今都记得自己在那段时间多么喜欢文字，他们两也因此成为知己。但后来阿飞和文轩的轨迹越隔越远，一个开垦荒山成为民营企业家，一个坚持梦想勉强度日。虽说如此，就像忘不掉那段对文字的执念，阿飞一直把文轩当做最好的朋友。他也是少数几个知道阿飞近况的高中同学之一。

两人约好见面，阿飞把下午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当文轩敲门而入，阿飞恍惚觉得又回到高中和他彻夜长谈的时光。他的气质一点也没变，那高瘦的裤管依旧给人以“轩”的感觉，脸上倒是多了些岁月的痕迹，30岁不到就蓄起胡茬。阿飞的妻子稍微招待后，很知趣的跑到书房看书。

最开始无非是一些平常的寒暄，直到文轩轻轻在茶几上杵着烟屁股说出“借钱”这两个字的时候，阿飞才知觉他经历了很多很多。

“我想开一家创意酒吧。”

“创意在哪里？10年前我们就知道这个世界从不缺乏创意。”他两的对话总是这样，一个说可能性，一个说不可能性。如此反复多次让他们的谈话变得像古希腊的哲学思辨般有意思。

“暂定名为‘coffee or wine bar’，按照我的设想是在十字路口的街道转角处驻扎的店面，约200平米，一半是休闲咖啡厅一半是酒吧，两边互不干涉。”

“我的个天，200平方米你也真是敢开口。你知道在你所说的这样一个地段租金每天是多少吗？”

“这些年我写文字也算有点积蓄，先买店面当然是不可能。其它的地方我也能筹到一些，不过你这边还是最主要的。200平不行的话最少也要100平。”文轩把烟收入烟盒接着说道；“酒吧那一边我可以帮你宣传推销桑酒。借钱的话我要付利息你肯定也不会收，不如你以入股的形式来投资我，等这家店子有起色年底分红就是了。”

阿飞听他这话的意思是吃定他了，没办法，即使他没有开出一点条件阿飞也会借钱给他的吧。更何况他都说到这个地步。也不玩什么欲擒故纵、半推半就，阿飞直接答应：“好的，就按你说的办。你说的‘两边互不干扰’是完全隔离还是怎样？”

“我打算用隔音的玻璃幕墙。”

“这样多不好，喝酒和和咖啡完全不是一个氛围诶。我觉得完全封闭不让一点光和声音透过才好。”

“可我觉得用玻璃幕墙的设想更好。两边风格迥异的饮吧，在玻璃幕墙的透视下对比更加强烈。让咖啡吧的客人相去酒吧坐坐，酒吧的客人想来逛逛咖啡吧。”

“怎么说我也是最大的股东诶，我倒是觉得你这个创意蛮好，但是咖啡和酒从来都不适合放在一起。”

“我设想的用玻璃幕墙。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会感到有所缺失。你是最大的投资者但经营方面全权交给我来处理。你等着分红就好。”

这些年来他的性格还是没变，敢想敢做，不背初心。

“好的，就依你。”

听到这句话后文轩主动伸出右手：“祝我们合作愉快。”

阿飞欣然握手：“合作愉快。”

“我可以点支烟吗？”文轩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没发现类似烟灰缸的东西。

“还是别了，我妻子怀着孕。不如我们去阳台上吹吹风，品一品我酿的酒？”

阿飞不知道从哪里扒出一小缸桑酒又从茶几下拿出两个铮亮的高脚杯来到阳台，阳台是开放式结构，涂白油漆的木质桌椅和围栏都呈现出鲜明的欧式风格，不像普通商品房的阳台用铝合金围得像牢笼。

阿飞的妻子听得他们两要喝酒，喊住阿飞：“飞，冰箱里还有熟牛肉和地瓜。”

“你去帮我拿来吧。”

“我哪有时间啊，土豆都快被僵尸啃完了，你自己去。”

“说了不要种土豆不要种土豆，种豌豆就好。种土豆只能被动挨打。”

阿飞端着熟牛肉和地瓜进入书房后又来到阳台：“就着这些来看看我引为自豪的酒罢。”

阳台是向西的，夕阳在阳台上撒下金色宛若流转的光辉。阿飞面向南文轩面向北，两人隔着小木桌对坐。文轩才坐下不久就站起来绕着阳台左顾右盼，恍然大悟般：“你这个房子风水真是好诶，堪称藏风得水。”

阿飞还在嚼着熟牛肉：“怎么个好法？”

“小别墅坐北朝南，前面是‘桑基鱼荡’的湖后面是种桑树的山，可说得上是背山面水。背山者，阻绝寒流；面水者，改善小气候。”

“毕竟是个文人。还看出什么端倪来吗？”

“左青龙右白虎。看你房子东边是一小土堆，西边是一片树林，青龙压过白虎，谓之‘龙抬头’。夏天不惧日晒，冬日不愁天凉。西、北、东形成一个簸箕谷，名曰‘太师椅’，更是冬暖夏凉。”

“好，好，还有什么？”

“所谓‘来水有意，去水有情’。流入大湖的多条小溪曲折回肠，寓意财源滚滚。”

“还有呢？”

“哪里还能知道那么多啊，我又不是搞风水的。这房子是你选址的？”

阿飞得意，端起高脚杯和文轩碰了碰：“恰好我在大学上过《中国名居》的选修课，建小别墅时派上用场了。”

“原来如此。不过好到是好，有两点美中不足。”

“哪两点？”

“房子离北面的山太近，有遭遇泥石流的风险。”

“这个不必担心，北面山虽不大，但其由更北方的山脉绵延而来，地质稳定，并且山上公司所种下的桑树植根已深。泥石流的可能性可以否定，那另一点呢？”

文轩若有叹息，抿一口酒：“这么一处风水宝地却只有你这一户人家。太孤独了。”

“这主山附近一片有两乡15村，住的都是淳朴的农民，山脚附近有几个集市，我们家与村里人关系还可以，算得上是补充吧。不过你说得对，还是太孤独了。没办法，有所得就有所失——试想在你要开店的城市的哪个地方能找到这样的居所？”

“嗯呢，确实。看你现在的光景，我都想写一篇以你为主角的小说了。总觉得你肯定遇见了不平凡的人遭遇过不平凡的事。”

“你不说我还没有发觉。投笔从商几年几乎把高中的爱好遗忘。以前的话在写文字这方面我从来不认为我比不上你，现在该是比不过了，不过要写也是我自己写。”

“也可以，毕竟是你自己经历的事。写出来后该是一个非常励志的故事。”

“这个就不清楚了。”

说到这里文轩忽然转过话题：“我想起来你们公司在电视上打的广告该不会就是你制作的吧，特别是那段广告词！”

“你的嗅觉没以前灵敏啊，要不是说到文字，你估计不会想到……”这话还没说完阿飞毫无征兆的调整了语气；“我们不会保证桑林没有灰尘与蚊蝇的侵袭……”

文轩急忙打断阿飞：“得了，得了，这一段全世界都会背了。如此逗逼的广告词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哈哈，可我觉得真实、有效就好。”

“也是，哈哈。”

那天下午两人聊了许久一直快到晚饭饭点，文轩准备离开时阿飞的妻子已在厨房里捣鼓出饭菜的香味。在阿飞夫妇的再三要求下文轩留下来吃晚饭，饭毕文轩执意要走，说他想体会体会这附近一带的风土人情，早先就定好旅馆。阿飞执拗不过便送他到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