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的荒原没有路,大片大片的熏华草一望无际,微风划起绿油油的浪跌宕起伏,和着缠绵的飘絮在娇艳的阳光下柔和飞舞。他像一个迷失在茫茫雪地里的孩子,漫无目的的在荒原中奔跑着。曾经雪白的皮毛晦暗无光,滴滴鲜血从他踏过的草叶上滑落。他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何时停下来,他只是感觉到,当他飞驰的时候,头就没那么痛了。他恐惧那种颅骨炸裂般的痛,他曾经信誓旦旦绝不屈服于离思镜,终究是他低估了宗镜神君。偶尔脑海中闪过这些片段,便如爆竹在脑中炸裂似的,他下意识地跑得更快了,一次比一次快,不知疲倦。
四匹距虚兽拉着雕栏玉砌的车辇在这片荒原上不紧不慢的前行着,驾车的是一位机灵的童子,时时捕捉着被风卷起来的飘絮。
“这片熏华草甚好,夫人不看看么。”稚嫩的声音传入轿内。
“恩。”是位妇人的声音。
轿帘垂着,偶尔被风吹起一角,或瞥见乌黑的发髻上几只簪花,或瞧见淡紫的眼黛微微上挑。夫人向来雍容华贵,端庄典雅,童子虽习以为常,还是叹了口气。
听得这声叹息,妇人睁开双眼,嘴角带着慈爱的笑意。风忽然大了些,卷着帘子扑腾作响,妇人瞥了一眼帘外,翠绿的熏华丛中,一匹白绒绒的神兽飞驰而逝。妇人蓦地一颤,神色凝重。
“小若,你可看清刚跑过去的是何物?”妇人的语调如那轿辇般,从容不迫。
“不过是匹神兽罢了,许是哪位神女神君座下的白虎,撒泼跑了出来。”
“哦,是吗。”妇人又瞥了眼帘外,缓缓合上双眼。一匹神兽而已,不然还会是何物。
童子抖擞精神,驾着车辇,愉快的驶向苍梧山。
荒原的另一边,活跃着一群年轻人。几位公子,围绕着一位姑娘,熙熙攘攘。
“司幽,你看这匹黄驹如何,性情温和,同你一般窈窕淑惠。”小个子公子牵着一匹黄驹,精神振奋。
姑娘故作认真的围着黄驹打量起来,转到身后时,忽的朝黄驹抽了一鞭子,马声嘶鸣,脱缰而逃。司幽冲着那小个子露出一副惋惜的神情。周围一阵狂笑。
又一大个子站了出来,“幽幽,我猎了只枭鹰,以它为坐骑,定不会比仙鹤差。”
司幽阔步上前,右脚刚踏上,还未用力气,那鹰便累趴在了地上。
众人狂笑,“原来是只老的不能动弹的鹰,亏你费了半天力气将其捉住。”
“女神,看我的九头蛇。”
“这么吓人的东西怎么可能配得上司幽女神。”
“我捉了一头花斑豹。”
“这么小,当宠物呢!”
……
众公子争相献媚,却难入司幽法眼。
“罢了罢了,今日就当陪你们出来看熏华草了,至于本姑娘的坐骑,就不指望诸位公子了。”司幽眉眼一挑,扭头便走。
“幽幽女神,你看那边,有头白虎。”胖公子惊奇的叫道。
“说你眼拙,你见过白虎头上长角吗?”瘦公子训斥道。
司幽循声望去,的确是一匹浑身白毛的神兽,风驰电掣,额头一枚长长的角,更显威风凛凛。她曾在父亲绘声绘色的故事中听过这匹神兽的描述,它的名字,应该叫——白泽。
“就它了。”司幽长鞭直指,“活捉它。”
众公子得令,为讨好司幽,各显神通,奈何白泽速度非常,众人眼巴巴见那神兽由远而近,又由近使远。
“一群废物。”司幽心中暗骂,果断取下背上利箭,挽弓瞄准白泽。长箭破云而出,炸响旷野。
如果一直这样跑下去,会怎样?力竭身亡吧,辰晔心知肚明。可他不敢停,也不想停。他承受不了那种疼痛,也不想忘记过去。奔跑,是他唯一的选择。
死,也不会丢掉尊严。
那是他的决心。他专注、忘我,茫茫天地,仿佛只有他一人。他岂会注意到左边不远处的一群人,岂会注意到一个姑娘拿箭瞄准他,岂会想到一支利箭刹那间射向他。
他跌倒在熏华草丛中,滚了几番,压倒一片熏华。漫天飘絮中,他看见一只长箭贯穿他的脚踝。他扑腾着爬起来,愤怒、仇恨,命运究竟要戏弄他多久,他冲着来人、冲着苍天,悲嚎之声自胸膛而出,震慑心田。辰晔忽感天旋地转,便栽倒在草丛中
“还是个犟脾气,看来要花些心思调教一番了。”司幽拔回长箭,抽了块儿丝帕,止了血,又摸着白泽的颈毛,爱不释手,“你若是瘸了可怎么好?”
“恭喜幽幽女神。”众人七嘴八舌的巴结了一番。
“此番也算大获而归,回去一起喝酒啊。”
司幽一呼百应,众人尽兴而归。
仙云缭绕的山涧,溪水悠然流淌过青石,一道水渠引着源源泉水潺潺落入水车,水车悠闲地转动,连带着一个疏疏落落插着竹筒的转桶,竹筒拨弄着长长短短的象牙片,悠扬的曲子在山间飘扬。苍梧是这座山的名字,神界中一座名山。苍梧山有片竹园,竹园之中,住着位优雅的男人。
男人屈膝盘坐,左臂抱着一块三尺长的桃木桩,右手持一柄刻刀,精雕细镂。他是一名乐师,卓尔不群的乐师——晏龙,世间名琴大多出自其手。
“太音神君,有贵客驾临。说是西天梵音境的尘使。”童子慌慌跑来。
“小九,那是般若族的易瑶夫人。”晏龙雕下最后一笔,放下刻刀,捋了捋鬓前的发,笑道,“你才三百岁,无怪乎怪你不认得。她人在哪?”
“前堂。”
晏龙喜不自禁。
“一晃三百年不见,瑶妹依旧光彩宜人。”
“日月如梭,弹指一瞬,何足挂齿。”易瑶夫人在前堂信步。
“瑶妹能有此觉悟,莫非是看开了?”
“红尘旧梦,师兄莫要再提。”易瑶夫人优雅一笑。
“哈哈哈,”晏龙开怀一笑,“瑶妹真若了却旧事,倒也清闲。”
“我纵清闲,又怎及太音主神一半的闲云野鹤,鼓琴弄乐。”
“诶,你若眼馋,在苍梧山同我住上几千年,我们一起捣鼓这些琴琴瑟瑟。”晏龙随手一拨,琴音缭绕。
“师兄面前,我岂敢班门弄斧。”易瑶夫人抿嘴一笑,“我依稀记得千年前你这苍梧山很是热闹,门徒众多,怎么如今这么清静。若不是我记性尚好,险些怀疑登错了门。”
“唉,这事得从一把琴说起,”晏龙叹了口气,“约么两千年前我从永夜之地得来一段上好的凤楠木,制得一尾凤樵琴,琴音玄妙,颇为悦耳,可惜注入不了神力,只能供人赏玩。后来,门下一小徒钟情此琴,求我相赠。那时我心高气傲,小徒一无门第,二无绝顶神力,三无精湛的琴技,恐埋没了此琴,断然拒绝。没想到,那小徒趁我沉睡之际,盗走凤樵琴,逃出神族,投靠魔尊。再后来,我听闻,那小徒傀儡术用的出神入化,在魔族过得风生水起,一千年前的神魔之战后就做了北罗域使。不由感慨自己误人子弟,毁人终身,便遣散了一众门徒,自个修身养性。”
“原来北使与师兄还有这么一番渊源。”
晏龙叹息,“来日战场再见,未必有把握胜过他,时也命也。罢了,不提他了,瑶妹今日怎有空到我这儿来。”
“此番前来,是给师兄送请帖。七日之后,玉华大典,帝神在闵水之滨设宴,大荒诸神族都下了请帖。一来,魔尊近期动作频频,帝神邀诸神商议对策;二来,大典之上,也好试炼试炼晚辈。旁人若不去倒也无碍,可若少了师兄,那宴会上可就少了锦瑟和谐之音,更失了无尽的闲情雅致。”
“瑶妹做事向来周到。玉华盛典,匡扶天地正道,岂有不去之理,何况这请帖都亲自送到我手上了。”晏龙接过帖子。
二人正聊着,窗外响起司幽风铃般清脆的声音。“阿爹,阿爹。”
“一天到晚出去野,吵吵闹闹的太不像话。”晏龙故作嗔怒。
“还不都是跟阿爹你学的。”司幽娇俏道。
妇人拂袖一笑,“幽儿长大了,你何必多管她。”
“啊,是姑母大驾。”司幽恭敬行了礼,“姑母来的正巧,幽儿今日随几位公子到荒原狩猎,忖度着猎个坐骑,真是好运气,竟让我捉了一头浑身白毛的上古神兽,头上还长了个角,跑起来可威风呢。”
晏龙啖了口茶,“上次你说逮了只金鹏,结果是只秃鹫。”
“啊哟,就那一次我认错了嘛。您就不要在姑母面前揭我的短了。”司幽蹦着捂住晏龙的嘴。
妇人淡淡一笑。
“不过,这次绝对是上古神兽,据我的经验,它应该是白泽!”司幽一副煞有介事的姿态,“不信随我瞧瞧去。”
“白泽?”妇人神情突变,忽的站了起来,“带我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