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童的双眼瞪得比夜明珠还亮,眸子里闪起火光加泪光,一时间手足无措。“小四,快快,沐浴更衣,不不,来不及沐浴了,快先替我更衣。”
盈童匆匆跑进内堂,打开衣橱,挑了件飘飘白衣,拿身上比量一下,仙风道骨,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不穿。换了件灰青色的长袍,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摇摇头,不穿。又拿起花花绿绿的袍子,颇有一种不良少年的感觉,不行不行。
“师傅,您身上这件儿就很好啦,不管您穿什么,重要的是您这个人啊。”
“小四啊,你是没有饱受相思之苦。一千年啦,一千年。”
盈童将衣柜翻了个底儿朝天,终于挑到了心满意足的装束。
“师傅,您真的要穿成这个样子去见易瑶夫人?”菲亚拧着眉头。
“当然。”盈童满意的正了正衣冠,又朝身上扑了些芙蓉花精,闻了闻,甚是满意,“菲亚,你去沏杯花茶,回头再让十四炖上混元羹,多放些芙蓉,瑶瑶最爱芙蓉花。哦哦,让你姐姐妹妹们都赶回来,一起见证这伟大的时刻。”
“师傅,您一定要这样兴师动众吗?你换了这么久的衣裳,易瑶夫人这会儿已经在殿外了。”
“那算了,她们福薄,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走走,我们去迎接瑶瑶。”盈童走起路来都是飘飘然。
“唉,看来这大荒之中,能惊动您老人家出门相迎的,只有易瑶夫人了。”菲亚无奈。
“小四你话何时候这般多,快烹茶去。”
“祝师傅好运。”
易瑶满心忧虑的掀开帘子,嘱小若在门外候着,自己便拾级而上,至门口时,门忽的开了。迎面扑来芙蓉花香,大红的衣衫,大红的腰带,一头整齐的白发系着红冠。
“你……”
不及易瑶开口,盈便欢喜道,“瑶瑶你能亲临寒舍,让盈墟殿蓬荜生辉,实乃我三生有幸,瑶瑶,你说今儿是不是我大喜的日子。我可是特地为你换了身喜庆的衣裳!”
易瑶有些愧疚,没有回答。
“快请进,我已沏好了你最爱的花茶。”
盈童拉起易瑶的手便向屋里走,一群芸香豆芽列队欢迎,为盈童摆足了阵势,看的盈童甚是欢心。
“瑶瑶,你可知我千年来有多想你吗?纵然我收了十二个徒儿,却不及你一人在我心中的位置。我最大的徒儿排行老三,最小的徒儿排行十四,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我心中你是永远的第一。有第一,没第二,第三隔着十万八千里!”盈童一本正经的诉说着心中的酸楚。
“我对不起你。”
“不,不怪你,是我不够优秀,不能让你爱上我,是我不好。所以,千年来我发愤图强,我也辛勤钻研琴棋书画,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你一起舞文弄墨,吟诗作画。”
“盈童,”易瑶不想打断盈童的话,可一想到烨儿饱受离思镜的煎熬,忍不住道,“我这次前来是有求于你。”
易瑶满含深情,听得盈童飘飘然酥到了、心里,“何必见外,瑶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盈童必将一马当先,万死不辞!”
“我想请你救救我的孩儿。”话未尽,泪已下。
“你的孩儿?”盈童万分震惊。
“我和彣羲的孩子。”易瑶解释道。
“辰晔?”
“你认识他。”易瑶不可思议的睁大了晶莹的泪眼。
“实不相瞒,彣羲老弟灵逝前,曾求我暗中照顾辰晔,希望我能在辰晔有危险的时候救他一把。”盈童叹了口气,这件事,他第一次说出来,甚至辰晔都未提起过。
“灵逝?他不在了?”泪水在眼中打了一个又一个旋。
“瑶瑶,你别太难过。你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盈童生平第一次遇到女人这般恸哭,凭感觉的抽出手帕安慰道。
“我虽知这样的结局,可我从未想过这一天来着这样快。”
“也就一百年的光景吧。彣羲老弟留了封信给你,让我有机会转交给你。”说着,便从匣子中取出一封信交与易瑶,“他说你若不想看,烧了也罢。”
易瑶颤抖着手打开信封,却是彣羲为她绘制的最后一副丹青,芙蓉树下,那年初见。美好的回忆在脑海中翻过,伴着苦涩而甜美的泪水。
“斯人已逝,伤心伤身。”盈童顿了顿,“你方才说到辰晔,他怎么了?”
“宗镜给他喝了离思镜水,晔儿又不肯忘记过去。如今他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
盈童拍案而起,“怎么会这样,宗镜这小子忒不厚道,不就一个女人嘛。”
“女人?”易瑶拭去泪水。
“辰晔没同你讲?”
“我也是偶然才遇见晔儿的,那时他已是奄奄一息。因为离思镜的缘故,他想起以前的事就头痛欲裂。所以我想等他身子好些之后再问他。”
“那样也好。有些事总是要他自己才说的明白。辰晔现在何处?”盈童道。
“苍梧山,晏龙住处。”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小四,帮我把药箱备好。”
菲亚闻声赶来,“这样匆忙,毓儿妹妹的混元羹刚出锅呢!”
“甚好,一并给我带上。”
“师傅,”菲亚寻思片刻道,“你,要不要换身衣裳。这大红色有点过于,喜庆。”
易瑶此去已有数日,辰晔醒来愈加频繁,曼陀罗用量越来越大,恐怕撑不多时。司幽叹出细腻的哀声,愁着姑母何时能回。又瞧见辰晔清俊面庞,柔情百转。闲来无事,便端来一盆水,为辰晔擦拭伤口。
咳咳。
司幽循声望去,竟是阿爹,不知何时进的门。
“幽儿啊,我越发觉得你短短两日变了个人似的,尤其是你待你这辰晔更为与众不同。”晏龙右肘撑在茶桌上,用手缕着眉毛。
“哪有。”司幽忸怩地摇摇头。
“你们几个说说我这个当父亲的是不是空穴来风。”晏龙对着几个小厮。
小厮非常认同的点点头。
一缕寒光闪过,小厮顿时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我是你爹,你心里想什么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挥手让身边的小厮退了出去。
“阿爹,”司幽扭扭捏捏的解释道,“我就是觉的是我伤了表弟,心中有愧,况且我又答应姑母,照顾好他,所以才对他格外上心。”
“别解释了,脸都红了,”晏龙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辰晔的确生了副俊朗的好模样,又是个有毅力的小伙子,比那些个整日围着你的纨绔好上千万倍……”
听得阿爹如此夸赞辰晔,司幽心中如一片绽开的百花谷。
“不过,你可知你姑母为何会撇下辰晔,两百年不相认。”
司幽摇摇头。各种恩怨,她一个黄毛丫头岂会知晓。
“你可知灵族寿命只有千年。”
司幽点点头,她虽知晓,却未将其和辰晔联系起来。经阿爹这番提点,她看向辰晔的眼中多了一份不舍。
“当年你易瑶姑母爱上三身灵族的王,拒绝了盈童真人将近一千年的追求示爱,甚至不顾般若族人的反对,委身嫁到弇州。可惜啊,岁月是条鸿沟,任凭再深的感情也无法逾越。神族之人可以永葆青春,灵族之人却是一天天老去。你姑母不忍有朝一日看着爱人灵逝,所以决心放下她坚守的爱情,和她怀胎九年的亲生骨肉,远离红尘。幽儿啊,我说这些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晏龙的话语重心长。
司幽抿着嘴,点点头。
“咚咚咚”,小九的敲门声,“太音神君,易瑶夫人的车辇和盈童真人已至。”
晏龙放下茶盏,起身相迎。“盈童真人,久别经年,还是鹤发童颜,哈哈——”晏龙拍着盈童的肩膀。
“去去去,我还年轻呢。什么好久,说的你有多想我似的,就算现在不见,六日后始祖万年寿宴上,也能好好叙叙旧啊。”盈童放下药箱,瞧见卧榻之上安然入睡的辰晔,满面笑容道,“这小子满得上天垂怜的,因祸得福认了亲娘。我先来瞧瞧这小子怎么样了。”
说着,便掀开背角,托出手腕,为其诊脉,诊得是一声叹息接着一声。
辰晔梦中咳得厉害,便醒了过来。见着盈童真人熟悉的面庞,记忆接踵而至,一时头痛难忍,抱起头,蜷缩成一团。
“晔儿,会好起来的。”易瑶握着辰晔的手安慰。
“我刚给表弟服下的曼陀罗,怎么会这么快就醒了?”司幽皱着眉头。
“他的身体已经耐受这种药物,即使加量也很难起到原来的效果。所以当务之急是把离思镜水逼出来。瑶瑶,扶他坐好。”盈童取出药箱。
易瑶扶起辰晔,奈何辰晔痛苦至极,无法自持。
“把我……锁起来……”辰晔从牙关中断断续续吐出字来,“我……控制不住。呃——”
“可怜的晔儿,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母子二人句句心酸,令闻者落泪。
晏龙抬出古琴简开,奏了个澄明清净的曲调,虽对抗不了离思镜水,却能使辰晔心中安宁些,不去想那么多过往。辰晔攥紧拳头颤抖着从头上挪了下来,置于膝上。易瑶施展凝光之术,将这一刻的时光凝结,得以让辰晔保持当前的姿态。盈童见时机成熟,双手运化神力凝出一副太极阴阳图,黑白轮转,大道太一。无数晶莹的光点从辰晔身体里升华而出,凝滞在阴阳图腾上。易瑶的神术一点点化散,辰晔紧张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了许多。
离思镜水最终附在太极图上,聚成一面镜子。盈童收了神力,镜子化作粉末,散入尘埃。
辰晔伏在易瑶肩头,就像小孩子般依赖者母亲。
“他只是睡着了。可能是太累了吧。”盈童挽起双臂,“离思镜水已经完全祛除了,身上其他的伤,多加修养便好。他有深厚的灵力护体,而且似是曾服用过有重塑筋脉的之效火冰莲,瑶瑶你就放心吧。”
“多谢。”易瑶放下辰晔,为他盖好被子。
“你我之间还言什么谢。”盈童乐呵呵道。
司幽欢快地打湿毛巾,为辰晔擦去额上汗水。
盈童讪讪道,“这小子真幸福,走到哪都不缺姑娘照顾。”
话虽是酸溜溜的说给易瑶听,只是飘到司幽耳中,不觉间双颊泛起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