谚云:秋前十天无谷打,秋后十天遍沟黄。这年立秋之后,金灿灿的谷子早已经垂下头弯下了腰,把沉甸甸地穗子在秋风之中招摇炫耀,急迫地等待着勤劳的人们前去收割。
殊不知一连几天的霖雨可把李家沟的人们急得心烧火燎。常言道:民以食为天,实则千百年来,农民都是以天为食的。没有好的天气,哪怕是大丰收的态势,也得损失惨重。便像今年,如果霖雨一直不停,谷子被霖生了秧,农民只能叫苦不迭。
好在老天爷只是给人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下了几天秋雨之后,天气就彻底的放晴了,秋老虎又开始肆虐起来。
李家沟的村民的心情也彻底放晴了,立即拿起镰刀麻利地下田劳动起来。
李成贤洪秀两个也将小女儿李亮交给老地主父亲李明义看管,夫妻两个加上女儿杨枝,三人急吼吼下了田。
杨林去镇上凤阳中学念书去了,家里少了个劳力,而且今年李成贤又要在窑厂工作,前几天天公又不作美,一直下霖雨,李成贤整天唉声叹气,心里是十分着急的。
昨日钱致军又托人带信过来,说以后每天只工作半天,下午回家务农打谷子。接到消息,李成贤又是失落又是开心。失落的是,少干半天就少半天的工钱;开心的是,终于有时间抢收谷子了。
“他妈买批,咋个现在只干半天了呢?”昨天晚上,到底意难平的李成贤忍不住朝洪秀抱怨。
“哎呀,聋子吔,有就干,没得就算了。”洪秀倒显得有点随意,她是希望李成贤多多在家里的,毕竟家里的庄稼确实不少,而且还做了杨家湾的土地哩,他跟女儿杨枝两个还真有点忙不过来。
“嗯?”李成贤侧眼说道,“一天二十块钱呢!整整二十斤米!老子干一个月就是六百斤米!啥子干不得!你屋头能不能收两千斤谷子嘛?也就两千多点嘛!老子一个月就是六百斤米呀!”李成贤没读过啥书,但账算得倒精。
洪秀见他一副瞠目算账的模样,忍不住打击他道:“账算得到精,但人家会不会让你天天干嘛?你算一哈看,一个月让你干到二十天没得?”
李成贤不开腔了。洪秀说的倒的确也是实话。张致军的窑厂重新开业以后,工作的频率确实比以前要低一些,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能做到十几二十天。但片刻后李成贤还是犟嘴道:“那也总比做庄稼强,毕竟是现钱!”
李成贤想得也没错。农民现在不缺吃的,缺的就是现钱。他如果不去打零工,家里一切需要花钱的地方,诸如杨林的学费书本费,李亮的奶粉营养品之类,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零用等等,都要卖粮食或卖鸡蛋去换现钱。家里之前虽然每年都养了四条猪,其中一条作为年猪自己杀了吃肉,其余的三条却都卖了活猪用来还账了,也根本没有什么余钱。
更有一则,杨枝上个月便已经从胖女人那里出师了,她跟父母说要在永昌镇跟她一起学艺的朋友赵欣一起开个理发店,李成贤也同意了,答应她等到农忙过后去帮她找门面,到时候又得花钱。
家里实在是非常非常紧张的。
“是是,你说的都是!但愿他钱致军的窑厂越做越红火,可以多做活路。”
洪秀想到这些各种需要花钱的地方,又想到素来节俭惯了李成贤,解手都不愿用卫生纸用的是篾条,却愿意花钱让儿子杨林读书,愿意花钱给女儿杨枝找门面。她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难受又是心疼,也就没有再跟他犟嘴顶撞。
李成贤叹道:“管他妈的,有活路就干。没得,老子就打谷子。这个鬼天气简直太恼火了!”
好在老天爷争气,大晴天马上就来了。李家沟整个儿都行动了起来。
一大早,李成贤夫妻和杨枝便下了田,洪秀和杨枝挥动镰刀割谷子,李成贤便从屋头扛出拌桶,挑出打谷机、电动机和电线。
以前打谷子都是手摁的打谷机,得占用一人来摁打谷机的摇臂,一上一下,得非常使力,而且效率不高,还得换着人来摁。现在有了电动机,不但省出一个人来,而且效率大大提高。
金秋的上午,太阳的热度依旧仿若盛夏,在烈阳的炙烤下,暑气逐渐升腾起来。
“大妈,你们谷子都割了这么多了哩。”细脚伶仃的周一清手拿镰刀从田坎上走来,看见洪秀在割谷子,便站在田坎上跟洪秀说话。。
周一清年龄比洪秀还要大几岁,而且她的丈夫李明建的辈分比李成贤要高一辈,按照辈分,她得称呼洪秀一声“侄媳妇”。然而自从洪秀从杨家湾嫁过来以后,这个痴傻的女人就至始至终地称呼她为大妈。
这个傻子女人又矮又瘦又黑,穿一身已变得麻黄的松垮垮的T恤,身子纤细得就像一根短小的老竹竿子,浑身上下没几两肉,一头蓬乱的头发就像被老母鸡刨过的鸡窝子。她的五官也是干瘪斑驳的,脸上似乎没有血肉,只有一层枯皮,眼睛中随时都投射出仿佛迷茫又仿佛麻木的神情。
她看见洪秀的时候,眼睛仿佛活了过来,里面里透出喜悦的神情。
洪秀听到声音直起腰来,见是傻子媳妇周一清,又是好笑又心生怜悯,说道:“是周妈妈,你们今天也打谷子哩。”
“打谷子,不打要生秧。”周一清站着动也不动地看着洪秀。
“对的,就是要趁着天道好打谷子。”洪秀说道,说完又俯下身割谷子。
周一清站了一会儿,说道:“大妈,那我走了哈。”
洪秀抬头说道:“要得,周妈妈。周妈妈,你辈分高些,我还得喊你大妈哩,你不能喊我大妈哈。”洪秀一边说话,一边朝旁边看去,见李成贤正跟不远处田里的李明建说话。
周一清“嗯嗯”两声便走到旁边田里去了。她的稻田跟洪秀家里是挨着的。
杨枝忍不住笑道:“这周一清还真是日怪,你都跟她说了好多回了,她还是大妈大妈地喊你。”
洪秀叹道:“脑壳有问题,又有啥子办法呢?这辈子造孽(可怜)。”
那边李成贤一边放电线一边过来,对洪秀说道:“这个李明建脑壳日嘛真的有问题,跟他说了那么挂电线有危险,他狗日就是不听。”
“啥子哇?”洪秀朝旁边李明建田里看去,见李明建用竹竿直接把打谷机的两根电线挂到电线杆上的火线零线上去。
那时候一般从屋里到田里都有一定距离,想要打谷子用电得买一大圈黑皮电线。黑皮电线又贵又重,许多人不想花钱又不想费事,索性就直接这样挂线。省事倒是省事,然而这样挂线非常危险,经常出现触电死亡的事故。
李成贤放线之时,见那李明建本来脑子就有问题还那样危险地挂线,便好意提醒。李明建却满不在乎。
洪秀笑道:“你管那么多干啥子?这个老辈子没办法,又没个兄弟姊妹。”
“有逑的办法!讨个婆娘呢,饭都煮不来!”
一句话说得洪秀杨枝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