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仲德看着桌上大大的“湜”字，不敢相信：“主凶？”
韩半仙捋捋茎须：“请问赵大人，这个湜字，其义如何？”
赵仲德答：“其义有二。其一，指清河、清水。其二，指水泛滥、决堤。”
韩半仙点点头：“不瞒大人。最近，我演推了三个人的命运，大人可知是哪三个人？”
“在下不知，愿闻其详。”
韩半仙将语调降低：“乃当今圣上、陈宝是陈公，以及湖北王陆昭武，这三个人。”
赵仲德身形绷紧。
这三个人正是眼前时局焦点所在，圣上和陆昭武起龃龉，圣上急诏陈公进京辅政，可以说陈公正处于风口浪尖。
“大人是否认为，陈公可以决胜负、定乾坤？错矣！最后胜出的绝对是大司徒陆昭武！”
赵仲德对韩半仙的预言自是深信不疑：“那圣上？”
“期年之后，景洛会进入三分天下局面，最后圣上让贤，被禁足闲王府；陆昭武登上高位。”
“啊！”赵仲德惊慌失言。
这两人的命运已定，圣上还能做他的不忧公，而自己和陈公，特别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又该如何？
赵仲德后背汗涔涔。
圣上逊位，自在府内当他的闲王，不知所终。而自己和陈公，关键时刻投奔圣上，将会怎样？
特别是如今陆昭武的表弟楚亭君刚好到来……
“为之奈何？”
“且为之奈何？”
赵仲德急得在舱内转圈。
足足转了二十多圈，才站定身姿，看向韩半仙。
只见韩半仙捋着茎须，一脸淡定。
赵仲德走到韩半仙座位旁，很恳切地说：“韩大师，我一直把你看作最可信任的人，这时候你千万要给我们出主意！”
韩半仙面容和蔼，慈祥地说：“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请大师指点。”
“你引我去见陈公。”
赵仲德一拂袖子，转身出门。
为了前途命运、合家老小，只能选择公开保守了两个月的秘密。
他见到陈公，将最初郡督邮安排其子陈闻怀下乡镀金，自己差点成了牺牲品，后来幸得韩半仙指点化险为夷的经历，和盘托出。
说完，扑通下跪，磕头说：“在下弄虚作假，辜负恩公厚望！原想随恩公上京，继续得到恩公教导，拼出一番作为来回报恩公。然，如今听到韩大师这讯息，在下宁可令恩公失望，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恩公步入险地。”
陈宝是脸色瞬息万变。
先是震惊、不相信，到相信，失望，到最后镇定下来。
他自然明白：赵仲德得到韩半仙指点，在水利工程现场入了自己青眼，又打捞上金水牛，从此仕途顺利。如今更是随自己进京，眼看更上一层楼。不料想，得知自己站在了败的一方，无论是从报恩的角度，还是从逃脱干系的角度，除了曝光自己的弄虚作假，别无选择。
种种种种，都比不上站对队伍重要。
陈宝是手指在书桌上有节奏地敲着。
“笃笃笃，笃笃笃......”
声音不大，听在赵仲德耳里却像晴天霹雳。
很久，陈公停止敲打桌面，慢慢说：”仲德啊，你无须妄自菲薄。要明白一点，你之所以得到我的欣赏，乃是因为你确实有才干。韩半仙也没有提前透露牛车车夫的身份，你一样爱护有加，这足以证明你的人品。据我了解，你一贯勤政爱民，口碑很好，即使没有韩半仙，我也会提携你上京来。”
“大人！”赵仲德以头抢地，感动得痛哭流涕。
陈公俯身将他扶起：“怎么，转眼就将称呼改变了？我不再是你的恩公了？”
“恩公！”赵仲德双眼泛着泪光，紧紧握着恩公的手：“晚辈赴汤蹈火，定然跟着恩公！”
陈公微微一笑：“赴汤蹈火？还不至于。你且将韩大师请来。”
韩半仙由赵仲德引路进来，仍然是拆字合字，组成“湜”字：“对于大人来说，此字主凶。‘湜’为清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大人长期远离京城，游走山林，在朝廷毫无根基。既被圣上赐以辅政之职，则为得力爪牙，凡圣上不便出面的责罚处戮，自然由大人出面。”
后面的他不说了。
陈宝是明白。
现今，圣上开始清君侧，而自己就是他手中清除异己的利刃。
而，当利刃完成使命之后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陈宝是语气冷冷：“大师想远了，老夫奉诏进京，别无他想，只愿不负圣上厚望，造福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韩半仙也冷笑：“圣上对陈公可谓师生情深，在下告辞！”
说着作势要走。
“慢！”陈宝是连忙起身。
赵仲德也将韩半仙扶座位。
陈宝是语气谦逊起来：“老夫和圣上不过半年私塾之缘，了解亦不算深。如果大师知道他不妥之处，但请提出，老夫定当尽力纠正。”
他说得很含蓄，实际意思就是：我与圣上也没有那么深的师生情，如果他真的不地道，我肯定要做出有利自己的选择。
韩半仙这才继续说下去：“大人，您到了京城以后就犹如这‘湜’字，清而无徒，成为大杀四方的孤剑。然而，剑直而易折，孤则无后，陆昭武如此，大人何尝不如此？免不了下诏狱，甚至灭族的命运。”
听到最后，陈宝是后背汗涔涔出。
他信，他相信。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以元淯帝个性，他做得出。
“‘湜’，还有另一个含义，指水泛滥，决堤。大人辅政，不但不能造福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反而会为虎作伥，崩塌国之大堤。何者？滥杀功狗功人，民心不服也！”
陈公肃然而起，长叹一声，复又坐下。
好一会，不甘心地说：“倘若老夫进京之后，立即建议圣上诛杀陆昭武，会如何？”
韩半仙也不看他，径直捋着山羊胡子，说：“无论大人如何动作，明年胜出的，必陆昭武也！大人尽可以诛杀陆昭武，然而湖北还有武之亲弟。大人也尽可以派人到湖北诛杀陆昭文。但是，大人可知，陆昭武还有一子沦落民间，到时候，天下照样是陆家的！”
陈宝是失声惊叫：“陆昭武还有一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