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15.蛙
书名:从前,人们,敬畏,神明 作者:沈舟 本章字数:3081字 发布时间:2023-05-20

       井底之蛙,难掩观天之喜。


  两只青蛙在草地上一前一后的追逐。


  其中一只惨透了的青蛙在往前跳跃时,不小心从一个突然出现在它面前的井口掉了下去,紧跟着另一只也跟着掉了进去,那是一个镶在地面里的井,没有任何高出地面的标识。


  这两只可怜的青蛙一边下坠一边咒骂。


  好在这口井没有彻底干涸,还有一点水,它们掉进了水里没有被摔死。呛了几口水然后便磨蹭着身子从水里爬上岸,仰天朝上地躺在岸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它们在井里跳了半天,自我安慰道虽然这里比外面小多了,总也好过在外面成天担心自己被天敌吃掉强吧。


  它俩便心安理得地在那里住下,在那里繁衍生息。给它们第一代的孩子讲述井口外面的世界,那一片广阔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世界,它的孩子用尽它们的脑袋想象着它们父母所描述的一切。


  它们看着它们老两口在那儿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外面曾经发生的一切,它们抬头看时却只能看到井口大小的一片天,有时晴,有时雨。


  它们在那一小片地方奔跑、活着,等到一天它们跑累了,等到一天它们厌倦了它们父母的故事,它们便躺平了,四脚朝天,看着眼前那一小块井口的光亮和偶尔几片从井口飘过的云。


  它们便在想,外面的世界如果真是那般广大的话,那么在这里生活该多痛苦。


  它们在这里饱腹,衣食无忧,当它们厌倦眼前一切时,它们便不再快活。


  在某一个梦里,它们梦见自己躺在井里.一张嘴食物便自己跳了进去,它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张着嘴越长越大,直到整个身子长到了井口,它们把头探了出去,但是它们肥大的身子卡在那里,只能留个脑袋在那儿看着四周,外面的世界可真大啊,远处的那个就是山吧,离这么远依旧能感觉到它的高大,外面的风迎面而来,要是闻惯了这个空气再回洞里,怕是一秒也受不了那井里令人作呕的腌臜气味吧?想到这里它们又鼓足了力气狠狠的吸了几口,顿时觉得眼前也开阔了,有一条清凉的丝线从鼻孔直接透到了胃里,它们便大口喘息着,如同又重新活了一遍一样,外面的世界太好了,却没有它们待的地方,它们挤在井口呱呱叫着,外面的虫子都躲在了草丛后面,它们得在外面成天为了食物而奔波,外面也有危险的鸟儿在它们头顶盘旋,忽地向下压低啄起它们的头来。


  它们在梦里大喊大叫。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大口喘着气,外面的世界可太可怕了。


  自那以后它们便不再做关于井口外面世界的梦了,等到它们有了孩子,它们也不让那些孩子去听那老两口对于外面世界的描述了,它们认为它们的幸福应该在这口井里面,而不应该在井外面。


  它们便跟孩子们讲起了几个青蛙们在井里怎么打败井底之王的故事。


  “那么,青蛙们打败了井底的怪物,它们就成为了新的井底之王了么?”小青蛙们此刻枕在井底软软的烂泥上面。


  “不,它们打败了井底之王,它们就是征服了整个世界,它们是世界之王。”


  “世界之王!”小青蛙们把嘴咧成了“o”形惊呼道。


  “世界之王!”它们欢快地在井底蹦来蹦去,打着滚,把烂泥弄到其它蛙身上,它们跳入水里,仰泳、蛙泳、蝶泳、潜泳,沉底了又飘了上来,它们从岸上蹦到了水里,又从水里跳到了岸上。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小青蛙你快些走,不要轻易低下你的头。


  昂着头,挺胸阔步一直走,前面垂头丧气的蛙你快点走。


  我现在情绪高涨,吐着气一脚便能碾碎石头。


  不必抬头理会头顶吹进的冷风,我双脚用力一个旋转在空中做动作,呜呼。


  气氛瞬间盖住了井口。


  你拍手,快点儿跟着拍手,快乐的气氛瞬间便要消失,通通都变没有。


  你点头,跟着我,要摇摆着哼着曲子往前走,低头喝醉的无用青蛙在旁边打着嗝,像一块无用的,废物木头。


  你潜泳,别上头,浮上来,趁自己还活。


  在废柴后面躲猫猫,你们俩傻的不要活,快看那只蛙腿还露在外面,瑟瑟发抖。


  污泥,快拿来污泥,我要给你在你那丑脸蛋上抹一抹。


  瞧一瞧,你那是什么丑模样,扭着面孔,拍着手,月光照在上面,更丑


  不要光顾着在旁边沉闷地抽烟,废话也不要太多,加入进来,这里有吃不完的肉骨头


  两只手抬起,交错在空中呼啸而过,飞鹰看到我们都要瑟瑟发抖。


  拍一拍胸口,勇气不需要更多,大不了把天捅个大窟窿。


  咕咕呱,快拍手,快跟着一起拍手,音乐一起,所有痛苦都带走。


  我手一指,又该哪块儿呆瓜唱歌,你抖机灵,他哼着歌,摇头晃脑,真不错。


  继续,继续,拍手,醉了便去睡,醒来继续拍手,哪管黑夜还是白昼。


  今日且行今日乐,白天的时间况且不多,怎么还抽空去低头。


  站起来,别发抖。侧着身子跳舞,像波浪一样摆手。


  你呀,眼神要从容,把嘴咧起来,你也要跟着起来快活。


  再大点声,音浪要盖过地球,拍手!拍手!叫醒那几个酣睡鬼,都起来,抖抖身子,谁也不得活。


  你吼的声音有些沙哑,小老头儿。快跳到水里,润一润你的喉。


  快来,快来,看我的手,我指到谁,谁便下水,不要惧怕河流。


  躲躲闪闪的那个在干嘛?躲在角落里往自己的裤兜里塞快活儿,别想着独自在角落里享乐,爬出来,我们一起快活。


  吞云吐雾,烟雾滑过脸颊,像是瞬间白了头。


  哈哈,你躲在我身后在干什么,快些走!舞台在前头。


  抖着腿,左手在右手上头,转身,手势变化,猜猜哪个在上头?


  谁也不要躲在草丛里发抖,再加把油,人生像这样快乐的时光不多,莫要等到花白了头。


  加大音量,我用手当枪,“砰”“砰”指到谁倒下,小滑头。


  一二三四,我们一起躺下梦游,下次的快乐注定跟这次并没有什么不同。


  眼睑把舞厅门关上,谢谢光临,下次继续加油。


  醒来,小青蛙看着旁边躺着一堆杂乱无章的躺在地上的蛙。它用脚蹬了蹬那几块儿快要扎根在地上的烂肉,心里嘲讽着它们没用,它却也开始头痛。快乐的时光过后,井中的生活依旧,每一个“世界之王”的生活依旧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它们见面拍手,点头。井口是它们小小窗口。偶尔向下掉石头。


  闲暇时,它们围坐在一起,讲着故事,吹牛。它们在井里擦身而过,一个挖到了宝藏,一个打着怪兽。别紧张,放轻松节奏,这个故事开错了头,我们倒回去重播。不要担心时间还大把的有,太阳还刚好在上头。它的故事听起来不错,大家一起跟着拍手,它兴奋着想要继续讲个故事开头,可惜它兜里的糖不够,众蛙起身把它一哄而走,台下跟着起哄,又一只西装革履的蛙看起来还不错,它准备了一大堆蚕豆。它绘声绘色地开口,它在洞里遇到了怪家伙,它给了它根骨头,它们成了朋友。它骑在它身上,它俩都无比快活。在一个嘈杂的午后,它的朋友在草丛中翻土想找它前几天埋下的骨头,它翻滚着身子打洞,在土里翻出不得了的东西,一只长长的管子,上面的花纹绣满了古铜色的锈,它拿着它对着水里,把眼睛凑上去,它便顺着那浑浊的水,看清了水底,游鱼在水下戏耍骨头。把它抬起来看,可以透过井口一直往外看到,这个世界不仅只有这个小小的井口,这个世界远比这点儿地方广大,它发现了它不再是“世界之王”。虽然这不让它幸福。


  闭嘴吧!你这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其它青蛙把石头扔过去,砸疼了它的头。


  “你说的那个朋友呢,你说的那个管子。”


  它怯懦了,开始往后退缩了,但是依旧冲着它们说道;“那些都是我虚构的,但是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只带着翅膀扇动的昆虫从井口飞了进来,在此之前我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昆虫,我在这里之前从未看过它,它贴在我的脸上煽动着翅膀,我似乎能从它身上嗅到了外面广大平原的香气,我目送着它从井口飞出去,那个井口并不是我们的窗户,它只是外面的世界裂开的一个洞而已。有时会有石子从上面掉下来,有时会有其它虫子从上面掉下来。你们不感到奇怪么?它们都是凭空生出来的么?在这个井口外面一定有一个无比广大的世界,这个世界如果只有我们眼前这么大才悲哀呢,我们为什么一定得是世界中心呢?我们为什么又当什么“世界之王”呢?我们就当平凡而快乐的青蛙不好吗?”


  “呱”


  它们不快活。


  即便这样,它们的生活还是得继续下去。它们继续着原来生活。


  一切像往常一样,除了几只蛙在水里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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