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京的第二天,明桢一早醒来就赶往一家房产中介门店报到,发10个小时的传单,可以赚65元。只是需要在34℃的室外工作10个小时,的确让人害怕,但也别无他法。
好不容易熬够10个小时,明桢拖着快虚脱的身体回到金陵学院。门卫大叔叫住了她:“江明桢,等一下,有人找你。”
明桢强撑着精神,是他回来了吗?
“大叔,谁找我?”
“今天下午有个人找你,说是你的朋友,要给你留一封信,明天还要来,我看小伙子长得周正,又是你的朋友,就说你晚上就回来了,他就在对面的麦当劳等你。”
“好,我知道了,谢谢大叔呀。”
明桢顾不上一身的汗味和头发被汗水湿透的狼狈模样,跑步过去。她推开门,急切地寻找林尚川的影子。
“江明桢。”
明桢猛地回头,眼神落寞,一个陌生的男生。
“还记得我吗?我叫陆远,是林老师的学生,我们在音乐学院见过一面,林老师生病的那次。”
明桢只记得那次有一堆人围在门口,早就不记得了。
“不好意思,请问你有林老师的消息吗?”
“你怎么这么热?先过来坐会儿吧,这里有空调,有饮料。”
明桢抹掉脸上的汗水,将油腻腻的头发扎了起来,跟他过去坐下。
“你们音乐学院有谁知道林老师的消息吗?请告诉我好吗?”
“没有。我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有些唐突,但是想跟你说一件事。前几天,我们学院的乐团去杭州参加了一个交响音乐会的合作演出。这个乐团是林老师组织成立的,名字也是他取的,叫‘南京云上音爱乐乐团’,我也是成员之一。我们这次演出的曲目中,有一首林老师原创的交响乐作品,原来计划是由他亲自指挥的。我非常崇拜林老师,我们亦师亦友,如果他一直在音乐学院,我想未来一定会评上副教授、教授。
还有一件事,我高中的班主任到我们学校任教时,师母那时还在上大学,他们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可是从来没有人认为他们是师生恋。师母大学毕业了,他们就结婚了。我想说的是,我们两个人之中,我才是林老师的学生,你不是。否则,全天下的学生都是林老师的学生了,你说呢?”
明桢当然明白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可她该说些什么呢?还有脸说些什么呢?
“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今天贸然来找你,也请你包涵。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林老师有消息的话,麻烦你告诉我一声,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回学校去吧。我走了,再见。”
明桢起身,看着他走出去,没有说一句话。
夜晚的风吹动路边的树叶,明桢站在一条主路的十字路口,在路灯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人行道上的绿灯亮了数次。她转身又走了很远的路。
在路上,她看到一排非常高大的水杉,好笔直的树啊!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这种树,多生长在南方,纹路笔直,自然生长十几年,树干都成一条直线。或许也是因为她名字中的“桢”字,意思是一种坚硬的木头,坚强独立,和杉树一样。所以,当有人谈起杉树的时候,她都想激动地告诉他们,她有多么喜欢杉树。
明桢怀着崇敬的心情抚摸着杉树笔直的树干,就像触摸到了过去的岁月。一棵树能在大自然的风霜雪雨中,保持生命的特性几十年不改变,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就如同人正直善良的品性,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社会环境中,都不应改变。可是,人在很多时候,还不及一棵树。
此刻,她特别想哭,心中的悲伤淹没了她,可是很奇怪,她不会流泪了。
当她回到宿舍楼的时候,已经晚上10点37分了。她跟宿管阿姨打了招呼,悄悄回到宿舍,和衣而睡。
这是什么地方?天空呈一片金黄色,没有一朵云,大地呈一片海蓝色,透明如薄冰。
明桢站在大地中央,脚下的地面突然融化成一潭黑水,上面覆盖着一层蝉翼,蝉翼上面铺着一张草绳结成的大网,网中的每一个结点上都生长着凌霄花。她看到哪里,这张大网就延伸到哪里,凌霄花也跟着一起蔓延生长。
“你要去一个地方,路就在你脚下,那是你的天命,看你如何选择。”是一朵凌霄花在说话。
明桢看到脚下的这朵凌霄花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
“什么地方?你是谁?”
明桢一转身,发现身后的天空和大地都在慢慢消失,变成无尽的黑暗。她吓得马上向前跑,每跨一步,脚底就一阵钻心地疼。
眼前出现了一道朱门,明桢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它高大厚重,要几个人一起用力才能打开它。门内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绛衣表羣会,生始似久梦,德隐冲內迹,至寂不觉当。当去声。”
明桢跑过去试图开门,门自动开了,朱门变成了黑色,进去之后,又是一道门,打开之后,还是一道门,门中门。只有那个声音无比清晰。
“我在黑暗的地下等待了十七年,现在又要回到地下了,等另一个十七年。”
“谁?”明桢的心跳得很快。
“我即将死去,这蝉翼也只能送你到这里。”
“你会说话?这是哪里?你在等谁?为什么要等待十七年?”
“江明桢,你看着我,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明桢安静下来,低头看着蝉翼,看到出神。
“我看到了夏天时年轻的自己,只过了一个夏天而已,在秋天我就已经老了。”
“江明桢,每一个生命都有自己的使命。去吧,还有人在等着你。”
“什么人?这到底是哪里,我在哪儿?”
蝉翼已消失不见,一道道门也消失不见,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只有那个女人的声音还在吟诵着。
一条狭窄的石路通往一个村庄,路的两边是清澈的渠水,里面养着金鱼。一个戴着草帽的女人蹲在渠边驱赶着金鱼,旁边堆放着如山的稻米,女人隔一会儿便捞出一条金鱼,偷偷埋进米堆里。明桢的忽然出现,女人的眼神马上变得凌厉,充满恨意。女人狠狠地盯着她,明桢小心翼翼地从女人身旁走过。
村庄里的人都在田间干活,一副生活的田园气息。明桢走到一个房屋门口坐下,这个地方似曾相识,门口还种着一片百日草,这种花的第一朵花开在顶端,侧枝开的花要比顶端开的还要高。
这种感觉好温馨,明桢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坐在门口,守着一株向日葵。她的脸上露出孩童时代的天真面容。
前面有人慢慢走过来了,明桢抬起头,天真的面容也随之消失。
眼前的这个人,头发遮住了耳朵和眼睛,油腻腻地裹在头上,尘土和汗渍在脸上砌了厚厚一层,身上的衣服穿了太多年,有几处都已经破化成丝了,只有那深邃而又决绝的眼神,能代表这个男人是谁。
明桢震惊了,瞬地站起来,一阵眩晕,眼前发黑,缓了口气儿。她担忧、愤恨、难过,奋力地对他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是做什么?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没有一天不在忏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告诉我。”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明桢。明桢想上前抓住他的手,沟渠里的金鱼突然一条条地向她飞了过来,瞬间变成锋利的冰棱刺向她。男人奋不顾身地将明桢护在身后,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蓝色水晶石,那些金鱼又回到了渠里。
“你走吧。不要找我。这个水晶石给你。”说完,男人就离开了,离明桢越来越远。
“你去哪里?不要丢下我。你还没有听到我的忏悔,你回来吧,好吗?”明桢想抓住他,却怎么也挪动不了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不见。
沟渠旁边的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明桢身后,她的眼神现在和善了很多。
“小姑娘,原来这水晶石最终还是给了你。它可以修复一样东西,但也是最难修复的,那就是人心。人心坚固又脆弱,失去意味着得到,得到也意味着失去。”
明桢并没有用心听她说话,她紧紧地握着水晶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从此以后,他们还会再见面吗?即使他不愿意回来,但也总归要告诉她一个理由和结果啊!他这样做,到底为什么?明桢感到愤怒和无助。
“小姑娘,你快走,我来阻挡这大水。”女人说。
那沟渠里的水几乎要将这里的一切都湮没冲刷掉。明桢抓紧了水晶石,跑到一个小屋里,刚一进门,就掉进了深渊......
“啊。”
明桢睁开眼睛,那种感觉就像是同时失去了听觉和视觉,只剩黑暗。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到脖颈,她攥紧手,手里是空的,并没有什么水晶石。
她又做梦了。
从她被吴琼在众目睽睽之下扒光衣服开始,她总会做噩梦,也经常梦到林尚川,梦境真实又清晰,醒来又要面对现实。这十个月来,在梦境和现实的往复交替中,她常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明桢强迫自己不要回忆梦境里的任何事,她还要计算一下,学费还差多少,国庆假结束了,要尽快找到下一个打工的地方,还要自己找实习的地方,她必须尽快赚够学费,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