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爱心大姐”中介来了几个带孩子的年轻东家。

　　每进来一个孩子，育婴师为了找活，都主动上前，一把从东家怀里抱过孩子，宝贝长宝贝圆地叫个不停。那亲昵劲俨然就是自家孩子，气氛一时被渲染的温馨异常。杨雨桐知道，育婴师这样做，是看看自己跟孩子有没有缘分？有缘分，孩子在育婴师怀里不哭不闹，开心快乐地贴在肩上。没缘分，孩子会哇哇大哭，挣脱育婴师，扑向女东家的怀抱。杨雨桐望着眼前的一切，被孩子的童真无邪和育婴师营造的温馨场面打动了。

　　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看看眼前的孩子，育婴师和母亲，目光掠过一阵犹豫。

　　她想挣高工资，必须得越过心里这道坎。多年不带孩子，她怕自己带不了孩子，怕孩子不找她，怕侍弄不了孩子的一切。可育婴师的高工资，像块磁石一样深深地吸引着她。有了钱，她可以改变目前生活状况，随心所欲地安排掌控自己的人生。钱是一个人生活下去的底气和保障。为了挣高工资，首先得从心里接纳孩子，熟悉孩子的心理需求。走进孩子的世界，跟孩子一起玩耍快乐悲伤，让孩子接纳她，信任她依赖她。杨雨桐为了孩子的求学，为了生活，认真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

　　她见中年女人，抱着一周多的小男孩走进来。杨雨桐学着别的育婴师，上前跟小男孩打招呼：“小帅哥，你好。”小男孩听到问候，眼睛瞪得大大的，抬头望着眼前陌生的杨雨桐。女东家教孩子：“喊阿姨，喊阿姨。”杨雨桐夸讲道：“这是谁家的小帅哥，这么帅？”小男孩害羞地扭头扑进妈妈怀里。杨雨桐说：“小帅哥，咋害羞了？咱们男子汉有啥害羞的？小姑娘才害羞。”小男孩从女东家身上滑落下来，扭过头，瞪大眼睛，认真听着杨雨桐说话。杨雨桐见状，从地上抱起小男孩。小男孩没有挣扎，眼睛瞪得大大的注视着杨雨桐的眼睛。杨雨桐抵住他的头逗他：“小宝贝，看大眼睛帅的，真招人喜欢。”小男孩开心地望着杨雨桐，咯咯地笑起来。女东家望着杨雨桐开心地笑起来。

　　女东家说她儿子体弱多病，不肯吃饭。她40多岁了，身体不太好，根本没精力独自带孩子，想找个育婴师跟她一起带孩子。杨雨桐一听是同龄人，目光掠过一阵惊喜。同龄人的思想观念比较一致，跟隔代人没法比。她在她家干活，她们会有很多共同语言。杨雨桐想想自己带孩子的经历，充满信心地说：“我有办法，让孩子好好吃饭。你放心，我会把孩子养的胖胖的，壮壮的。”女东家望着她笑了。杨雨桐问：“家里都有啥活需要我干？”女东家说：“家里没啥活，就是顿顿地，搞搞卫生。”杨雨桐一听如此轻松，说：“我去你家干吧？”女东家说：“来吧，帮我一起带孩子。”杨雨桐高兴道：“没问题。”两人到办公桌前，签了合同，按了手印。女东家抱着孩子，杨雨桐拉着行李走出中介。

　　她们来到马路上，来到一辆褐红色小轿车前，女东家打开后备箱，杨雨桐把行李放进去。女东家打开车门，杨雨桐从她怀里接过小男孩坐在后排座位上。女东家坐在司机座位上，启动发动机开着车一溜烟地走了。

　　杨雨桐坐在车上，看看女东家，看看车，都是同龄人。女东家自己开着小轿车满街跑，自己出来靠卖体力打工挣钱。中间的悬殊，让她自卑又羡慕。她坐车看到满街的男司机，会开车的女司机很少，好奇地问：“你还会开车？真不简单。”女东家说：“现在和过去不一样，是个人都会开车。”杨雨桐只瞪着眼睛，不知说啥好？女东家说：“我家两辆车，老公一辆，我一辆。”杨雨桐更好奇了，说：“这么厉害？”女东家说：“刚开始，我也舍不得买，可带着孩子出门不方便，只能买。”杨雨桐轻轻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她们到东家了，女东家带着杨雨桐往屋里走。杨雨桐看见一处褐红色装修精致近300平米的单元房。屋里清一色的褐红色家具和装修，让杨雨桐想起写古体诗的诗人，想起夕阳斜照下发生的一切。这活跟上个活结果一样吗？她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放下东西，女东家带杨雨桐熟悉环境，每个房间都转了一遍。告诉她，老公自己睡一个屋。她和她们母子俩睡一个屋。

　　男东家是在10岁一场高烧后，落了个小儿麻痹的残疾人。

　　他高高大大的身材，走路摇摇摆摆，活像个大鸭子。双手双脚为保持平衡，每走一步都画一个大圆圈。杨雨桐望着他的背影，他似乎在跳别样的圆舞曲，舞者只有他自己。他在人生的舞台上，用别样的青春和汗水照亮了一家人。男东家眼神温和，透出坚定不屈的目光，自己开着电器加工厂。女东家四十多岁，是从乡下娶来的，眼睛大大的，娇小的身材妩媚可爱。女东家嫁他图的是男人的城市户口。家庭盈实，拥有几套住房。大女儿十九岁，在三不管富人区，生下二胎男孩。小男孩看起来很瘦弱，一周零八个月，母子俩很娇贵都是过敏性体质。

　　面试时，每位东家都说，自己家活很少很少。实际去干，发现东家的话只是一个陷阱。她跳进陷阱，为了生活，为了孩子的求学，在陷阱里甘心乐意地干东家的一切活。东家有小孩子，琐碎事没完没了。杨雨桐的工作是带孩子，做饭，收拾卫生。近300平米的房子，她每天早晨七点收拾。

　　早饭是现成的，男东家出去买了馅饼，豆沙饼，糖饼和米粥，一家子围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起来。杨雨桐很少吃刚出锅的热馅饼，吃的香香甜甜的，心里满是幸福。心想，在这样的人家干下去，那该是多幸福的事情啊！

　　吃饭后，杨雨桐收拾卫生。发现柜子、餐桌、凳子那都有一块、五毛钱的硬币。杨雨桐把硬币一个个收起来，放在柜橱上，告诉了女东家。第二天，杨雨桐发现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张一百元，几张十块、五块的钱在玩。走上去，用别的玩具从小男孩手里换出钱，说：“怎么能让孩子玩钱呢？钱是流通的，不知多少人摸过。钱看着干净，不知上面有多少细菌？钱挣得多不容易？真撕了，那不是不必要的损失吗？”说完，把钱收起来放在女东家包里。

　　第三天早晨，杨雨桐收拾卫生，看见鞋柜隐蔽处散放着六张百元大钞。拾起来数了数，拿到女东家面前，说：“你咋这么不小心呢？把这么多钱丢在鞋柜那。”女东家接过钱，看看杨雨桐焦急的样子，噗嗤一下子笑了，笑的眉飞色舞，笑的抑扬顿挫。笑完，冲她说：“咱们今天中午买烧鸡吃。”杨雨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后来，杨雨桐才知道那叫实验。实验她是不是见钱眼开？是不是见财起意？

　　杨雨桐洗衣服，带孩子，一会功夫，浑身冒汗，腿都跑成了直棍。午饭后，她双腿累得就没处放了。中午，小男孩睡了，她跟着午休。在东家干活，东家紧随紧跟，她累了连喘口气都不敢，这让她心里难过异常。可想想，咱挣着人家的钱，咋比工厂十几个小时的流水作业好。好歹在家里干活，还能午休，她的心里才慢慢平复。有时，男东家中午加班，回家晚吃饭晚，她就没法休息。下午四点钟，小男孩睡醒了，开始新一轮工作，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半，打发母子俩睡下。杨雨桐才收拾自己，冲凉洗衣，十点多才能躺下休息。

　　女东家看见她每晚冲凉，睁大眼睛问：“你咋每天冲凉，有必要吗？”杨雨桐心里很纳闷，怕是嫌费了她家水电，并不退让说：“这大热天的。每天干活儿，汗不住的往外冒。不冲凉，身上黏糊糊的咋睡觉？”女东家只好说：“随你，你愿冲就冲。”杨雨桐不吱声了。

　　小男孩一晚醒三、四次。孩子的哭闹，让本来睡眠不好的她更无法休息。女东家看见她穿着内衣上卫生间，问：“你睡觉，咋不穿睡衣？你在家就这样吗？”杨雨桐说：“我没有睡衣。晚上穿内衣睡觉，裸睡舒服能歇过来。”女东家惊讶道：“家里有别人，你晚上起夜多不方便？”杨雨桐想想在别人家干活，注意自己的形象才对。

　　她正打算买睡衣，女东家掏了50块钱，给她买了一件白粉相间的莫代尔睡衣。杨雨桐心里温暖起来，这是第一个东家给她买东西。女东家自己掏25块钱买了一套赖的，说：“我对谁都这样，给别人买啥都买好的，我自己穿赖点没事。”杨雨桐一下子被感动了。看看女东家待人好，想着在她家干下去。

　　小男孩长得很白净，说话迟，管谁都叫妈妈。

　　你拿着他喜欢吃的东西，教他啥，一教就会。杨雨桐不由地想起主人训狗的样子，主人手里拿着狗喜欢吃的东西，让它干啥它干啥。天长日久，狗被主人训练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小男孩不是这样，你教啥，他当时顺着你改了口。过后，该咋样还咋样，逗得谁看见都乐。小男孩喜欢被赞美，清纯的笑脸，咯咯的笑声，让身边的每个人都变的清纯起来。小男孩喜欢生人，对谁都不怯，抑或是被赞美的感觉，让他爽到了极点。

　　杨雨桐刚到他家。他老缠着她不放，只让她一个人带，弄得女东家一脸的无奈。小男孩刚学会走。不知道，啥是累？得紧随紧跟。一不小心，孩子会摔在桌角磕着碰着。小男孩很调皮，一会儿，从这车上去，从那车下来。一会儿，拽着杨雨桐拿别的喜欢的东西。三天过去，小男孩的新鲜劲过去，跟她较量，斗心斗智。近两周的孩子眼睛透出的光深不可测，俨然涉世很深的长者。

　　杨雨桐意想不到的是，小男孩打人防不胜防，专打人的脸。他正玩着，说笑着，趁她不注意。三步两步，冲上去，冲她的脸咣咣就是两巴掌。打的生疼生疼的，小手出奇的快而有力。杨雨桐带他出去玩。来到小区院里，看见人。不管大人小孩，伸手抓眼睛，掐手，嘴爬上去就咬。这一抓，二掐，三咬，准会让人处处挂彩，如同鹰抓一般。

　　杨雨桐正蹲着哄他，他冷不防伸手朝她眼睛抓去，她疼痛难忍。伤心地狠狠揍他屁股，小男孩扭头就忘了，该咋抓咋抓，三种招式一样不少。杨雨桐知道了他的套路。看见小男孩伸手来抓，上前抓住小手让他咬自己。他歪头躲过，嘴向你伸去。实在抅不到，双手搭在你胳膊上，小屁股吊到半空中，撒泼大哭。有时，他知道自己没理，她狠揍他屁股，他不哭一声，背着小手低头自顾自走去。见他一个趔趄，快栽倒了，杨雨桐赶紧跑去扶他。

　　她在跟一个近两周的小男孩斗，斗智斗勇。

　　最终，杨雨桐败下阵来，败在小男孩的冷不防上。没有设防的战斗，最容易输在心上。杨雨桐伤心地哭了，为了一个近两周的小男孩。他每时每刻需要她的保护，吃饭她喂，走路她抱，每走出一步，她都得搀扶。杨雨桐怕了小男孩，怕在他的无休无止，无牵无挂。几天下来，杨雨桐的脸上、身上、处处都是小男孩抓过抠过的带血伤痕。

　　杨雨桐伤心地哭过后，女东家看见她红肿的眼睛，问：“你怎么哭了？”杨雨桐本不想说，看到女东家的真诚关心，止不住地说，“孩子光抓我的脸。我那样待他，我心里难过。”谁知，一向温和的女东家，脸立马拉长了，说，“你咋跟一个孩子生气？为了一个孩子伤心？他还啥都不懂。”杨雨桐说：“你说的没错，关键是他啥都不知道，一会儿就忘了。过去了，该咋抓你，还咋抓你。”杨雨桐还想解释啥。没想到，女东家却说，“你不能干就别干了，叫中介重新找阿姨。”杨雨桐一时愣在那，无言以对。

　　天刚亮，女东家就电话告诉了中介。

　　杨雨桐听到中介叫她回去，顿时流泪了，她为了孩子还想努力的干下去，可是......杨雨桐在她家干了八天。

　　杨雨桐想起被炒前天的事情。以为对于小男孩的打人，忍一忍，还能干下去。那晚，杨雨桐跟女东家真诚交流：“我一辈子喜欢读书写作。你同意的话，我干完活看书写作。这样，才能安心地在咱家干下去。”女东家说：“你干完活儿，可以干别的，我无权干涉你的私生活。”杨雨桐见女东家如此明理，欣喜不已。当晚，打发母子俩睡下后，把刚在省报发表的5首诗歌，整理保存在新浪博客。这夜，她想起近来发生的一切，翻来覆去彻底失眠了。是她的失眠影响女东家休息，才导致被辞退吗？

　　这是杨雨桐干家政的第一家育婴岗。自郭芝兰和郭树辉长大成人后，她近20年没带过小孩子了，无法胜任，也无从下手。不过，这才真正开始。为了孩子的学业，为了孩子的未来和希望。再难，她也得撑下去。

　　回到中介，同事见杨雨桐说起小男孩打人的事，挽起胳膊让她看：“你看我的胳膊，身上和脖子。”杨雨桐扭头看，只见同事胳膊上和身上，一个个青紫的牙龈和抓痕，心里掠过一阵悲伤，心疼道：“咋被伤成这样？你太能忍了。”同事扒起裤子，露出小腿：“你看，我的几处牙印两三个月都没好，孩子死命的揪头发。抓、扣、咬这是平常事。一两周的孩子正在长牙，牙龈痒，看见啥咬啥，死劲地咬，这样的孩子挺多。”杨雨桐惊讶地望着她，说：“干育婴师这么难吗？做育婴师得学会忍耐，锥心刺骨的忍耐。完了，还不敢告诉东家。告诉东家的结局就是被辞退。”

　　几个育婴师闲聊，说：“只要东家不找事，这活就能干。”杨雨桐心里疼痛起来，说：“住家保姆没有自由，东家一个月两千多块钱，买断了你的所有时间。人家掏了钱就很有理，自己坐着悠闲地喝茶看电视，家里啥活都指挥你一个人干。我都40多岁的人了，被年轻东家使唤得像个陀螺般团团转，像旧社会大户人家的丫鬟。保姆是看东家脸色吃饭，受苦受累的行业，干过保姆的人才知道其中滋味。”

　　一石激起千层浪，保姆们跟炸了锅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从事保姆的心酸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