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社大队的场坝上，洪秀帮着李成贤把粮食抬到地秤上，协助工作人员称量。
赵先苗赵二嫂倚在旁边的土坯房边，抄着手问洪秀：“老洪，你们今年打了好多（多少）谷子？”
洪秀说道：“只有两千出头。”
“啥子两千斤哟？！”阮建芳阮二嫂在旁说道，“你杨家湾那边还有土地哒，怕是起码打了三千斤谷子哟？！”话里不无讥刺弯酸之意。
“我哄你干啥子？！我杨家湾那边基本都是坡地，只有几分地的水田。我要是真打了三千斤谷子，只怕睡着了也得笑醒。”洪秀很知道这个阮建芳的心理，心头十分不爽利，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阮建芳的心里这才有些平衡。她家里只有成兴一个人的土地，今年也打了一千多斤谷子。阮建芳对此实已十分满意，她昨天完上交款的时候还在赵先苗跟前炫耀。此时她默默在心里盘算，她洪秀屋头两个半人的土地还加上杨家湾那边，才打两千斤粮食，自己这边一个人的土地就打了一千多斤，平均粮食产量她已经压了洪秀一头。然而，这个洪秀家里的粮食毕竟是她家里的两倍，这到底让她不甚舒服。
“我今年才打一千多斤。”阮建芳有点沮丧地说。
“你才只有一个人的土地哒！”赵先苗说道，又问洪秀，“梁梁土今年你们准备点儿啥子哇？”
梁梁土这块大约有四分左右的坡地，在李成贤家后面的高坡上，隐藏在一片柏树林的斜坡上里。原本是赵先苗家的土地，如今是给洪秀家里做着的。
赵先苗家里目下不用交上交款了，再加上唯一的女儿出嫁到东沙市区，他丈夫李成信又有点医术，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有一定收入。因此他两口子实在不想做一些坡远路陡没有什么肥度的土地了，便拿给洪秀家里做了。
洪秀说道：“我准备到时候点油菜，看聋子咋个说。”
赵先苗说道：“你就点油菜！都说我梁梁土没得啥子肥度，我去年点油菜还是收了好几口袋哩。肥度肯定有，关键看人啷个（怎么）经营。”
阮建芳附和道：“肯定是撒！就跟他们那个搓麻将一样，起手牌再好，还得看咋个打嘛。”
洪秀说道：“是是。”
赵先苗叹口气说：“要说你们两个这么狠（肯干）干啥子！现在不比以前了，以前你再狠也捞不到吃食，现在不同了，虽说没得钱，但这口稀饭还是吃得饱的。你杨家湾的土地都还做着的，莫累坏了身体，成贤有五十岁了吧？年纪也不小了。”
洪秀说道：“是是。”
洪秀来李家沟两年多了，村里什么人是什么性格，她早已摸清了。赵先苗阮建芳两人是村里数一数二喜欢挑弄是非的人。要说他们也没有多大的坏心，就是见不得人好，喜欢无中生有说三道四，弄得人心中不痛快。
那个阮建芳见他们家装了抽水机又安装了打米机，李成贤再也不用哼哧哼哧地去挑水，哼哧哼哧地挑谷子去打米站了，有一日见到洪秀专门问她说：“你屋头不是没得钱哒，哪里有钱来买打米机抽水机呢？”
这阮建芳的小心思几乎不加掩饰，说出来的话着实让人听不过耳。当时洪秀听了这话心中登时便不舒服，故意回答说：“是没得钱哒。但是决心要办成一件事，就是咬着牙勒紧裤腰带都要想法办成哩。”
后来这阮建芳非要逼着成兴也去买一台打米机不可，买了以后还磨着要买抽水机，被成兴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你是‘见人屙屎沟子痒’，还是钱多了烧的？！日嘛古井就在你房后头，还买你妈的抽水机！我说你日嘛的是个抽风机！”
更奇的是，这些事，这阮建芳还要下来绘声绘色地跟洪秀摆谈，听得洪秀心里头暗笑。
另一个二嫂赵先苗便高明得多了，阮建芳是明着来，赵先苗则全是肚皮生意，说话行事也是皮里阳秋，经常不着痕迹地刁弄弯酸。
洪秀还是偶然一次识破这人的小心思的。有一回她无意中从吴拐子的嘴里听说，赵二嫂有一回跟他摆龙门阵，称呼她丈夫李成贤为五保户。洪秀这才知道赵二嫂背后原来一直以五保户来看待她丈夫李成贤的。
除了真正的五保户以外，农村人骂那些上了年纪，且无儿无女的人也骂“五保户”。即便在农村，但凡仍然想创造生活的人，都没人愿意当五保户。
李成贤没有结婚的时候，背地里很多人都骂他是五保户。这种话，他深恶痛绝。因为这不但否定了他的劳动能力，更是骂他是个无后之人。即便他跟洪秀结婚以后，生下女儿李亮，很多人背后也骂他五保户，因为没生下儿子。唯其如此，他才对洪秀当初“一坨豆腐要吃两天”之类的调笑言语那么在意。
丈夫的心思洪秀清楚，因此了解到赵先苗是这种心思以后，洪秀便对赵先苗十分腻烦，只维持着乡里乡邻表面的和睦。
今天赵先苗提到梁梁土，在洪秀看来，她不外乎是想在她面前卖个人情。这也确实是个人情，她洪秀也早记在心里了哩，哪怕她赵二嫂不说。是以，赵先苗提到梁梁土的事情，洪秀附和她的同时，心里想的却是该如何来还掉这个人情。
后来赵先苗又提到不要做那么多土地的事。洪秀嘴里同样在附和她，只是心里却在想着：你赵先苗是真心关心我们家聋子吗？还不是想显示你的优越感！你如今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又嫁了女儿，又不交上交款了，自然可以抄着手说轻松话来卖好。而我屋头，又是学生，又要带小的，我们不发狠能行吗？
阮建芳赵先苗还要找洪秀东拉西扯地说话，洪秀只是装作很忙，偶尔笑着回应一两句。那赵先苗便又去跟别的人说话，劝人家“不要那么辛苦，要保重身体”之类的言语。洪秀暗中撇了撇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