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无情何必生此世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题记

人间三月，绿柳吐烟，陌上花艳，一派春意盎然。

迦南就在这烂漫的三春景色里，回到了平城。

她低头看看身边骨灰坛，十几年的风霜辛苦终于有了结果。

将双手在胸前交叉，默默感谢神明，感谢天神听到了她这么多年的祈祷。

多年以来，迦南辗转十几个国家，跨越万里之遥，只为寻找妹妹的踪迹，可惜一路坎坷，天终不遂人愿。终于，在几个月前，她又得到了消息，有人在一个商队里见过疑是她妹妹的人。

这个商队好像去了长安。

迦南拿到消息就和丈夫商量，立即动身前往长安。

路上，丈夫安慰迦南，就算万一这次的消息并不准确，也不要难过，接着找就是了，一定会找到的。

迦南明白，丈夫这是怕她伤心，提前安慰她，让她有个心里准备。其实她又何尝不清楚呢，找了这许多年，什么样的情况没遇到过呢。满怀希望而来，失望而归的次数，多的她都数不清。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能放过任何微弱的希望。

迦南记得，当她到达长安，找到商队，看见床榻上卧病的女子的一瞬间，她知道，这人就是她妹妹。

尽管过去了十多年，妹妹早已长大，而且由于生病，容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迦南上前，拿出一串绿松石，小心翼翼的确认：“你记不记得这个，你肩膀上是不是有个胎记。”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迦南忍不住抱住妹妹哭道：“妈妈，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迦南追到长安的时候，商队正准备出发离开。她要是晚到一天，就会与之擦肩而过。

后来双方交涉中，迦南才知道，若不是她妹妹病的卧床不起，商队三天前就走了。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迦南心想，感谢天神保佑。

最后，迦南在询问过妹妹的意见后，与商队双方经过协商，决定带妹妹回家。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就在迦南感叹终于可以回归故里，一家团聚时，妹妹的病却日渐严重。

尽管迦南尽心竭力的照顾妹妹，可是妹妹还是在初春的一个上午去世了。

迦南抱住丈夫，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痛哭不已。

正月里冯妙华跟着五哥看完滑冰，谁知回家后竟感了风寒，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烧，把一屋子的人搞的人仰马翻。

王来听说后，很是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害的表妹如此。

冯妙华躺在屋里床上，隔着水晶帘看着专门为此登门道歉的王五哥，忙让莺儿去劝他别多心。

一连多天过去，冯妙华的病却不见好，常蓝心里焦急不安。

最后还是冯熙想起了什么，吩咐人把明慧师父请来，让冯妙华以后还是跟着她住在庙里。

常蓝问：“这是什么道理。”

冯熙反问她：“你忘了她小的时候有个疯和尚说的话了？话虽然荒诞不经，可是仔细想想，倒也有几分灵验。想想这些年来，阿奴是不是住在庙里时，基本安然无恙，只要回家来，就不安生。”

常蓝想想，确实像这个情况。可是她心里还是舍不得女儿，忍不住向冯熙哭道：“难道阿奴这一辈子只能待在庙里了？”

冯熙劝慰道：“哪里话。明慧师父不是说了，待到成年，灾厄也就解了。”

冯妙华虽然认为这就是封建迷信，不过不得不说，自从搬来寺院后，她还真就好起来了。

只有咳嗽一直不好，断断续续一个多月了不见停。

冯妙华接到迦南的消息时，正在为如何不喝汤药跟莺儿姐姐撒泼耍赖呢。她觉得自己现在病已经好了，只是偶尔咳嗽，可这咳嗽又不是真的生病，就是病好后残余的一个小小尾巴，加上春天到了，很可能只是花粉过敏呢。

反正，她不想再喝那个苦药汤了，除了折磨她的味蕾，也没什么用。可是不管她好话歹话说尽，莺儿姐姐就是不同意。

冯妙华听完小桃捎来的口信后，高兴的心想，感谢迦南姐，真是瞌睡给送枕头。她伸手从衣架上取下披风和躞蹀带，边往门外跑边对莺儿说：“莺儿姐姐，我有急事先撤了，那个药我回头再喝。”

莺儿一看她转身去拿衣服，心道不好，这小祖宗又要开溜。她赶紧把碗搁桌上，伸手去抓冯妙华。

谁知冯妙华就跟水里的游鱼一样乖滑，她连个袖角也没抓住。气的莺儿朝院子里的丫头仆妇大喊：“赶紧把她给我拦住！”

院子里众人一听到莺儿姑娘吩咐，赶紧上前来，把冯妙华堵在走廊口。

冯妙华站在廊上，看着堵在门廊口的几人，转向旁边的走廊跑去，几人见状，立即追了上来。

冯妙华看人都追上来了，突然站住，转身以手撑栏杆，纵身从栏杆上一跃而下，跳到院子里，转而飞快地向院外跑去，边跑边喊：

“你们是抓不到我的，莺儿姐姐我走了。”

莺儿又急又气，在后面大喊：“妙华，你给我回来，回来。”

可惜，冯妙华已经一溜烟儿消失在了院子里。

莺儿气的站在院子里直跺脚，回头看一眼还站在身边的小桃，没好气的说：“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跟上。”

小桃回过神，答应一声赶紧追出去。

冯妙华于街角处，靠墙站着，眼望向大街，在等什么人。

果然不一会儿，小桃牵着马匹走来。

冯妙华从小桃手里接过缰绳，嘟囔说：“我都等老半天了，今天怎么这么慢。”

小桃嗔怪道：“姑娘还说呢，你突然跑了，害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还要被莺儿姐姐骂。”

冯妙华笑嘻嘻不再言语，拉动缰绳催马出城去。

冯妙华见到了迦南，两人不免一番唏嘘。她拉着迦南的手，听迦南说他们这一趟的所见所遇。

“姐姐有什么打算呢？”

迦南含泪笑说：“我们准备回家了。我找到了妹妹，完成了我对母亲的誓言，也完成了我的心愿，现在终于安心，可以回家了。”

“回家”的字眼触动了冯妙华的心事，她也忍不住落泪道：“那太好了。姐姐，我真为你高兴。”

迦南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珠：“我最谢谢的人就是你，我想把这个院子送给你，好不好？”

迦南已经和丈夫商量好了，这次回去，应该再不会踏足中国了，所以等过些天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就要离开了。

冯妙华有些惊讶：“那，那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迦南伸手抱住了冯妙华，哽咽说：“我会永远想你的。”

冯妙华明白了，她推开迦南，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姐姐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迦南笑说：“好。”

可是这个院子，冯妙华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坚持要买下来。

迦南拗不过她，只好同意。冯妙华回头跟妈妈常蓝说了，常蓝派人去交接这些事情不提。

到了离别这天，冯妙华一直送至城西官道上。

冯妙华和迦南拉着双方的手依依不放，她们都明白，今日分别，此生再不能相见。

迦南毕竟年长，多年生活的磨砺让她比冯妙华更坚强一些。她深呼吸收拾一下情绪，抬手整理冯妙华被风吹乱的鬓发，柔声说：“以后每天我都会为你祈祷的，愿天神保佑你心里的愿望能早日完成。”

冯妙华不可置信的看着迦南。

迦南看向她的眼眸接着说：“虽然你什么也没说过，可是我有时候会感觉到，你心里藏着一个秘密。”

“不管它是什么，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放弃希望。”

“天神不会抛弃善良的人。”

“我希望你能永远幸福快乐。”

冯妙华呆呆站着，仿佛黑夜中出现了一点烛火，猝然点亮了她的心。

这话没错，迦南经历了这么多坎坷和磨难，也从未放弃希望。

与迦南相比，她又怎能轻易言弃？

只要一点心火不灭，她终会找到回家的路途。

眼泪朦胧了冯妙华的双眼，她轻声对迦南回道：“我明白了，姐姐。”

冯妙华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对迦南笑说：“我准备了一些吃的，送给姐姐路上吃。”

小桃忙将一个食盒递过去。

迦南接过来，转身放到车上，又从车上取出来一个盒子，递给冯妙华说：“我给你留了东西，等我走了再看。”

冯妙华接过后，看着迦南上车离去。

“等一下。”

车队刚出发，冯妙华忍不住上前几步，出声拦住了车子。

迦南连忙将身子伸出车窗。

冯妙华将手里的盒子交给小桃，快步跑到路边一棵柳树旁，扯下好大一支柳条。

冯妙华跑到迦南面前，笑着将柳枝举过去：“在我们这里，柳有留下的意思，我把它送给姐姐。”

迦南看着眼前这张连脸颊上的泪水也没擦去的笑脸，一下子红了眼眶，她伸手拿过柳枝：“我会永远留着它的。”

冯妙华目送车队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远方的视野里。

在回城途中，冯妙华好奇迦南留给她的是什么，这么神秘。

打开盒子，居然是一封信，还有一叠手稿。

冯妙华打开信，一时有些呆住。

“跟你分别太匆忙了，你不是喜欢我酿的酒吗，我把这个方子留给你了，别忘了我之前给你讲过的话，需要注意的地方我画给你了。画的不好，不要介意。你要保重。”

字写的歪歪扭扭，甚至还有好几个错别字，一看就是这几天现学的。

冯妙华转身向西回望。

杨柳青青人别离，离愁渐远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