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一天看见一只鸟,在云层中穿行而过,往上飞时比其它鸟飞的都高,往下坠落时比其它鸟都沉重,也许它的名字叫“景予”。
景予也曾是他的名字,很早之前他便一直是他父母的骄傲,老师们总是不吝惜对他的夸奖,说他将来一定有出息。高考成绩出来时,他自己并不满意,但是老师和父母都乐坏了。然后,他顺利上了一所名牌大学,然后考研。
生活就像是一场平静的出海旅行一般,船上人们精神饱满,海上风平浪静。
平淡的生活波澜不惊,考研成绩下来时,全家人都在欢呼,他只觉得这只是生命里的普通的一天罢了。
再次入学,选择导师,然后等待毕业,重新在一个新起点开始新的生活。
接触到导师,然后跟她的生活纠缠到了一起。一开始她只是让他帮他帮忙带一些东西过去,每次还都给他钱,这并没有让他觉得有什么异常。
海上依旧风平浪静,船员们躺在甲板上休息,今天的甲板被太阳烘烤的暖烘烘的,让他们睡吧,他心想着,海浪像晃动摇篮般一般轻轻晃动着船。船员们在上面睡下了,他看着远方。灯塔就在前方。
导师发信息过来让他给带些东西过来,这次东西有点多,她罗列了一大堆,他挨个去超市找到,付款,然后把票据装到口袋里,他把口袋连同发票递给她,她给钱时说自己没有零钱这次少给他五块。他“哦”了一声接过钱,她盯着看了他一眼。
此刻他的船还在海上随着风前行,船员跟他讲起了他家乡的蠢家伙们,那群家伙有一次喝多了,打着鼾声在烧热的炕上睡着了,在梦里他们闻到了烤肉的香味,醒来他们有一大片肉被热熟了。这世界再没有比他们还蠢的家伙了。他“哦”了一声,也许吧。
她似乎每天有买不完的东西,她不得不把自己完整的时间打散抽时间给她去买东西,她与自己攀谈时也总时不时询问起自己父母,他每次都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让他谈不上厌恶,但是自己下意识里总不放心把一些事情跟她说。
他坐在船头看着沉寂的海,月亮在波光粼粼的波浪里洗澡,船似乎停在了海面上一般。
她带他第一次去实验室做实验,他兴奋地看着眼前地各式各样的仪器,他可能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兴奋吧。闲谈时她提到了她有过一次不幸的婚姻,她讨厌男人。景予心想着她因为一次不幸的婚姻就要讨厌这个世界上一半的人,反倒有点心疼起她来。
他不讨厌任何人,他的船在海上平躺着,他心想着,自己甚至不讨厌风暴。
上次带他去完实验室后,她接下来几次让他买东西回来,便跟他说自己没有零钱,过阵子再给他,他似乎知道她的意思。只是担心起自己的钱包来,心想着也不能因为这个向家里开口要钱吧,于是他晚上便兼职找了份零工。
船员在海上看月色,想要叫他一起。旁边的人跟他说船长已经睡下了。“真奇怪,第一次见他在这个时候睡。”
白天,景予有时候还要帮她组织她的其它学生的活动,连他自己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然后这便成了他的生活的一部分,有时候她甚至会叫他和几个其它同学去她家里打扫卫生,她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她私人乐园里的王。
他在船上醒来,看到船员们在用浆努力划船,他没有说任何话,倚在桅杆上,沐着海风。
她让他去她家里帮她打扫卫生,景予有点奇怪,这次只叫了他一个人去,他在拖地,而她躺在床上像个废人。拖完地,他坐在椅子上休息,她喊他过去,她穿着粉红色的肥大睡衣躺在床上,她说她太累了,让他给她按摩。她让他坐在她宽广的后背上给她按肩膀。她问他有没有在学校谈女朋友。他沉默着,不再说话,她躺在那里没了兴趣,像是昏死过去一般。
船员们在船上呕吐,海上漂泊了几天,他们有的有些不适,吐完之后一个个像死后被刨开肚子的鱼,晾在甲板上。
导师最近几天带着景予和其它几个同学又来了几次实验室,他觉得有些异样,果然几天之后她要求他们同她一起进行某个学术实验研究,承诺会在研究人那一栏增加上他们的
名字,她有时候会来几天,更多的时候她并不过来,她提前嘱咐景予让他带着他们一起做研究。
海风轻微地吹着,这一点儿风不算什么,但是敏锐的老船员嗅到了远处风暴的气息。让它来吧。
据说她这次的研究拿到了不少的经费,他心想着这本来也与他无关,但是有件事让他有点介怀,在署名她的名字之后出现的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名字,然后才是他们的名字。这不由让他觉得一切都诡异起来,他又想起了之前她给他退回来的那几篇他要发表的论文来,他托人查了一下,果然换了署名挂在她的论文下面。他觉得自己脑袋快要炸裂了,感觉自己喉咙里要奔涌出什么来,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风暴已经来了!狂风夹着雨点往船上砸着,老船员把帆降了下来,在雨里艰难地掌舵,他把帽子戴到那人的头上。“现在你是船长了。”那人哈哈笑着说“把那瓶酒递给我,船长。”他“哦”了一声把酒递给了他。
想到自己还有半年多就要离开这里,他不打算向校方检举,也并不觉得检举有什么效果。 生活依旧像往常那样继续着,景予在泥潭里用力地撑着木筏前行,他越来越觉得自己难以应付晚上的兼职,他想要休息一会,他想要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去想,但是他一停下来,他的木筏便感觉要沉下去了。
巨大的海浪托举着船上上下下,他在船舱里醉酒,船员在拼命地把船上的水倒进海里,老水手在拼命地掌舵,他爬起身来,从老水手手里接过舵,看着前方,更大的浪就要来了。
父母打来了电话,他只在电话里回复着“好,好”,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一向不善于撒谎,想不出什么好故事来,反而容易漏了马脚,电话那头父母关断了电话,他也才送了一口气。枯燥而令人作呕的世界又过去了几个月,苦难的日子也差不多快要到了尽头,他把毕业论文交了上去,也许吧,再用竹竿子往前撑一会儿,沼泽就到了一片尽头,他往前走几步,找一棵大树,在下面躺着睡上一觉。
水手啊,你又何必畏惧风浪,当剧烈的摇晃让你把胃都掏干净了,风又把它填满了。船员们在船上忙碌着,挥洒着那日在船甲板上积蓄的那丁点热量。“年轻的船长啊,年轻的船,当他们一出生便遇上了大风暴,大风差点折断了我们的桅杆,年轻的船长啊,我们就快要在这场风暴里死去了,但是一旦它给了我们喘一口气的时间,我们便活下来,等待下一次风暴。”
论文卡在导师那里,自己的毕业又被推迟半年了,看样子她懒得培养下一个供她吸血的人了,他想学校那边检举导师剽窃自己论文的事,唯一的结果是导师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他对接下来的生活没有任何的期许。
风暴停息,船靠岸,船员们下岸休息。船员让他下岸,他向船员摆手道别。
“年轻的船长哟,又开始了他的旅程,祝他好运吧,船员们,此刻海上又一次平静,桅杆上一次风暴产生的裂纹吱嘎作响,在无风的日子,它轰然倒下,年轻的船长躺在他的船上,他听到了船底小洞涌进来的海水声,他听着海鸥从他头上飞过,晴朗的日子里,阳光把他也晒热了,不久之前却还是乌云万里。海面上波光粼粼,他在甲板上睡着了,在某个温柔的午后。”
景予清晨起来梳洗打扮好,换上前几天刚买的新衣服,他约着朋友一起吃了个饭,他们都结束了自己的论文审核,不久之后都将踏入新的生活。他们劝他忍耐,不过半年的时间而已。
吃完饭后,树上的一只鸟在那儿吱吱喳喳叫着,朋友们打趣道“你要是那只鸟该多好啊,景予。不像现在这般沉默。”
同朋友道别,各自奔向各自的生活。
一个人去了旅馆,打开一瓶新买的可乐,他喝了一口,开始打嗝,他看了看他自己新买的衣服,一尘不染的白色,他翻找着背包,找出提前准备的药来,海水从房门外涌了进来,他听到了他的船帆在外面被风吹动的声音,他听到了船员在外面呼唤的声音,他们经过几天的休整,他们的病都好了,他感觉他自己的病也好了,他推开门,整个世界变得突然亮堂起来。
船员们在船上冲他招手。
他冲着他们招手。
修好的桅杆上停着一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鸟。
“我们给它起了一个跟你一样的名字,船长。”
“景予”
向前走去,向着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