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景守信!”
莺儿恍然大悟,眼神也变得明亮起来。
她想了想分析道:“朝廷若是承认了窦士城的地位,那景守信就没有办法再打涿郡以南那些郡县的主意,他手里养着五千虎贲重甲,光凭涿郡根本就养不起!”
“而且钟天石是涿郡通守,是他的掣肘!若是朝廷再封窦士城为洺州大总管,那景守信就被死死的困在幽州!”
沈宁赞赏的看了莺儿一眼,有些惋惜的说道:“可惜了,薛老将军对我还有帮助之情,却成了景守信算计窦士城的一个棋子。”
“无论如何,就算明知道是景守信下的手,朝廷也不会承认的。”
“自从钟天石将军南下,大半个涿郡,再加上博陵郡一部分都被景守信占了,他强行将朝廷委派的官员驱逐,截留各郡县的税赋。”
“朝廷就算明知道景守信有反心,就算明知道已经无法控制他,可却根本没办法去管。”
“刘武蜗居江都,朝廷政令出不去一百里就没了作用,又怎么可能有办法对景守信怎么样?”
“所以,朝廷只能揣这明白装糊涂,钟天石大将军的死,最终也会不了了之。”
莺儿叹了口气道:“现在的朝廷,哪里还算什么朝廷?刘武在江都窝着,根本就不想回东都去。”
秦若薇笑了笑道:“刘武或许是不想回东都,可即便他想回去也根本就回不去了。”
“江都与东都之间的通路,无论水路还是陆路都被各路义军封了,就算让大周水师开路也进不去东都城。”
“刘武让越王杨侗坐镇洛阳,可杨侗根本就不懂怎么处置朝政!”
“东都的权利,根本就不在越王杨侗手里,而是把持在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手里。”
“那两个家伙自以为权倾朝野,可偏偏手里没有兵!”
“还不得不看着屈通突的脸色行事,说起来,若是屈通突想,现在随时能废了越王。”
“还有就是,前阵子将军打了刘武几个耳光后,刘武也算吃一堑长一智,将在东莱练兵的水师大将军来之武调至江都,我只是没想到,来之武竟然真的去了。”
沈宁笑了笑道:“你以为他是忠君?”
秦若薇摇头道:“他和屈通突一样,要是真有忠心,几个月前刘武下旨调他们两个人的兵马进攻咱们燕宁寨,他们俩岂会不约而同的拒不承认接到了圣旨?”
“屈通突想割据东都自立,又怕被天下人骂死。”
“来之武何尝不也一样?他奉旨去江都,只怕根本就没安好心,倒是打算割据江南的野心更大一些。”
“来之武自以为现在他去了江都,刘武必然仰仗他,离不开他,他就可以学学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套。
可他却忘了,江都还有一个司徒冲!”
沈宁笑了笑道:“来之武和司徒冲斗,什么时候赢过?”
莺儿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可是司徒冲不是已经重病卧床不起了吗?”
“他的大儿子司徒伯山和三儿子司徒智及当初在雁门被困的时候,竟然将城内的军粮卖给狼厥人,还打算放狼厥人进雁门关。”
“被人告发后刘武已经将他们两个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录用。司徒家现在就一个司徒惊云手里还有兵权……可司徒惊云还在咱们燕宁寨!”
“司徒惊云是个外应罢了!”
沈宁微微一笑道:“你以为他真是诚心实意的投靠我?这只不过都是司徒冲那个老狐狸的算计而已。”
“司徒惊云在外面,不受君命,将来万一司徒家在江都有什么举动,司徒惊云就是援兵!”
“你可千万不要以为,司徒冲病了就变成了白痴,那个老狐狸,就算身子都烂了,只要脑袋还在就能想出数不清的阴毒主意来。”
“啊?”
“既然将军你明知道司徒惊云不是真心来投靠的,为什么还要留下他?”
“万一将来司徒家在江都造反,他岂不是要挥兵响应?这个人留在咱们燕宁寨,简直……简直就是一个大祸害!”
莺儿攥了攥拳头说道。
“不一定!”
秦若薇笑了笑道:“如果司徒惊云是个聪明人,选择权在他手里,若是他觉得司徒家能够成事,说不得将来真的会叛出燕宁寨。”
“可若是他看不到司徒家的希望,他怎么肯还按照司徒冲的吩咐做事?”
“小姐的意思是,司徒惊云不会听他爹司徒冲的?”
“司徒惊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他看大局看的极清楚透彻。”
“他就好像是一柄青锋剑,剑有双刃,用的好了就是杀人的利器,用不好了才会刺到自己的手。”
“至于我能不能用好他……这一点将来就看清楚了。”
沈宁微笑着说道。
“可司徒家现在在江都毫无权势,司徒家还能争什么?”
“权势?”
沈宁笑了笑,淡淡道:“你看着,在江都司徒府里病榻上躺着已经没几日能活的老狐狸司徒冲,临死前若是不在江都翻腾出些浪花来,他这辈子岂不白混了?”
“莫要忘了,刘武能登基继位,他居功至伟!”
莺儿看着沈宁淡然的脸,心中想到,小姐说的对……这个男人,真的太出色了。
出色到,需要紧紧的跟在他身后没命的追着跑,不然……早晚会被他丢在半路上,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
想到这里,莺儿在心中暗暗发誓,白皙修长的小手悄悄攥紧,似乎是在为自己鼓劲。
江都
兴业皇帝刘武前阵子感染了风寒,御医开了一副方子调理,其中有一味是产自辽东的野山参。
可尴尬的是,在江都行宫里,别说辽东参,连参须都没有一根。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辽东那边税贡都没有送到江都了。
这件事说起来不大,可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在自己的国家里,皇帝病了需要辽东参熬汤调理,居然想吃都吃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酸的?
这件事御医不敢隐瞒,找到了裴扬和韩士继。
两个在江都左右朝政的大人物也犯了难,后来还是裴扬想起,前阵子景守信派人送密函检举沈原意图谋反的时候,派人送来了一筐。
自己一直没怎么在意,想来应该还能找到。
他连忙回到自己府里,翻来翻去,终于翻到了小半筐,至于大部分去了哪儿,他也懒得追究。
将剩下的辽东参给了御医,裴扬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心说总算又能搪塞过去一次。
不然陛下问起,自己粉饰出来的天下太平岂不漏了馅。
参汤熬好之后送进了刘武的寝宫,慕皇后看了看躺在床上午睡的皇帝微微摇了摇头,宫女将参汤放下之后就退了出去。
慕皇后端着参汤在床边坐下来,看着脸朝着里面睡觉的丈夫,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悲凉,她怎么会不知道,宫里面肯定是没有辽东参的。
可这参汤既然送来了,她也不想再去管什么。
到了现在,她唯一想的就是能和皇帝安安稳稳的在江都住下去,没人来打扰,永远不要有人来打扰。
“陛下,先把参汤喝了再睡?”
慕皇后轻声问道。
刘武翻了翻身子,趁机将眼角的几滴老泪抹了去。
他根本就没有睡着,也不知道怎么脑子里就想起了第一次东征霍叶的时候,在辽水畔,自己站在高台上,穿着金甲面对着数万府兵精锐大声讲话的场面。
想起自己指着辽水东面问,哪里是什么地方。
接受他检阅的三万府兵精锐整齐的高呼,是辽东!
刘武又问:“朕要将辽东拿回来,你们准备怎么去做!”
“战!”
“战!”
“战!”
那一声声士气如虹的呼喊声,在刘武的脑子里来回飘荡,久久不曾散去。
他又想起征辽第一战的时候,左屯卫大当家铁流离被困辽水东岸,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手持镔铁棍,悍不畏死的带着几百左屯卫府兵朝着霍叶数万大军发动了进攻。
“左屯卫”
“向前!”
那血淋淋的场面清晰的在刘武脑子里浮现,铁流离被霍叶人乱矛戳死的时候,临死前挣扎着扭身面向辽水西岸自己所在的高台,跪倒叩首的样子如今想起来就好像刀子一样戳在刘武心里。
朕的好儿郎,朕的好将军!
刘武落泪,湿了枕巾。
他悄悄擦去泪水,坐起来对慕皇后笑了笑,然后摇头示意不用她喂自己:“朕还没有老到连个碗都端不动,真要是到了那天,你再喂我好了。”
慕皇后笑着垂首,掩饰住自己眼神中的悲凉。
刘武端起参汤喝了一口,忽然脸色一变。
“辽东参?”
他猛的坐直了身子,一脸狂喜的问道:“朕派了钟天石为涿郡通守,难道他已经打通了渔阳郡?收复了辽西,朕太高兴了!”
“陛下……”
慕皇后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解释什么。
“快传裴扬进宫,朕要问问,钟天石是如何打胜的,渔阳郡打通,朕明年就能第四次东征霍叶,这次定要将霍叶灭国!”
“高元小丑,朕倒是要看看,还怎么阻挡朕的百万雄兵!”
慕皇后鼻子一酸,实在不忍欺骗刘武:“陛下……昨天裴扬大人才呈了一份奏折上来……”
刘武一怔,随即脸色猛的变得极难看:“是啊……钟天石在拒马河战没了,朕的左御卫大将军,竟然被河北窦士城那个草寇杀了。”
喃喃着说了一句,刘武的脸色猛然又变了,他站起来,看着手里那碗参汤,眼睛里的愤怒越来越浓烈,浓烈到化不开的地步。
啪的一声,他竟然将那参汤摔在了地上,碗被摔了个粉身碎骨,参汤溅得到处都是。
“景守信!”
“这辽东参是不是景守信送来的!”
“这个反贼!朕待他如何,他竟然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事,难道以为朕是三岁孩子那么好骗的?”
“窦士城,傻子才信是窦士城杀了钟天石!”
“来人,来人!取朕的金甲来!朕要亲征幽州!”
“朕……朕要杀了景守信!朕要杀了他……”
皇帝咆哮的声音越来越小,泪水顺着脸颊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
那声音极轻,却重锤一样敲打在在场每个人的心里,敲的人窒息,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