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是父亲洪天启的六十九岁寿辰。常言道：男做九，女做十。民间老百姓做寿酒，一般来说，男性满九才做大酒，女性则是满整十才做大酒。这一次洪天启老爷子正好满九，洪秀和李成贤早就就此事进行过讨论，这天晚上吃饭之时二人又就此事在桌上讨论起来。
“你说老太爷今年得不得做大酒哇？”李成贤盯着洪秀。
洪秀摇摇头：“我估计他不得做，两个儿都没在身边，你说对不？枝枝。”她一边抱着李亮喂饭，一边询问杨枝的看法。
杨枝说道：“我也估计估计外公不得做。”
李明义老爷子问道：“你屋头老太爷今年多大了？”
洪秀大声说道：“六十九了！正好满九了！”
“那是该做个大生。”李明义笑了起来，开玩笑道，“你屋头老太爷享福哟，以前闹革命，专门革我们这些地主崽儿的命，现在不但儿女有出息，自己退休金都是一两千一个月。”
洪秀知道老爷子以前被批斗过，差点丢了性命，虽然性子豁达，但心里一直疙疙瘩瘩，时常把一些往事放在嘴边。便说道：“你老人家也莫那么说，我屋头老汉儿还是相当正派的，不会干那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哈。他以前也就是供销社的主任，都是为人民服务。”
李成贤撇撇嘴，笑着插口说道：“供销社主任，大官哟，难怪你以前肥肠头都吃伤了哟，那些贫下中农怕是连味道都闻不到。还为人民服务，都是口号喊得响。”
计划经济时代，洪天启是阳兴乡那边供销社主任，可以说掌握着猪肉分配的权力。在物资短缺的年代，这个权力实在是格外诱人的。
当时社员养了猪卖给供销社，社员便拿肉票去买，而肉票又是固定少量供给的。即便如此，有了肉票也未必能十拿九稳买到肉，因为那时候猪肉严重供不应求。社员为了买到猪肉，必须要到供销社或者食品站起早贪黑地排队。排在前面的或许能够达成心愿，排在后面的就只能望“肉”兴叹了。而有时候即便案上还有肉，但是社员也不一定买得到，那些肉人家说不定要留给某些个有门路的人哩。
一旦但杀了猪，供销社食品站那些有关系的人员便近水楼台先得月，好肉很快被他们用肉票买走。
当年洪天启时不时地便会往家里拖一蛇皮袋肥肠或者脚油。洪秀的母亲段秀芹便会用糯米粉子把肥肠裹了，下面铺上红薯，上面是肥肠，这样上锅来蒸。
当时洪秀年幼，肥肠吃腻吃伤了，便拿出去散给她的小伙伴吃。被大姐洪英告到父亲洪天启的面前，洪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
此刻，李成贤之所以这么说，便是以此讥刺调侃洪秀和洪天启。
洪秀笑道：“那时候肥肠确实是吃安逸了的。”
李成贤说道：“我说你是‘享了童子福要背老来时’。呵呵，你屋头老爷子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一身正气，结果呢？要说为人民服务，也就老毛老邓做到了，底下那些当官儿的有几个做得到？！”
洪秀变了脸色，沉声说道：“我说你一天真是批话多得很！”
“我批话多？！”李成贤昂然说道，“远的不说，就说你那边吃低保。杨有广都盖楼房了呢，还吃上低保了！没有他当书记的弟弟，他吃得上？”
洪秀哼哼着不开腔。
李成贤又道：“那个打仗的电影，那么多农民啊！牙齿都咬断了，肩挑背磨地往前线送粮食，就养出这么些东西？！”
“我说你一天揸开嘴巴就乱放屁！啥子鸡巴话都在那里说！”洪秀彻底变了脸色。
李成贤斜眼说道：“咋了？！不得把我打成尖尖帽壳了。现在不得行了，时代变了！”
李明义在那里呵呵地笑。
“我不想跟你聋子废话。”洪秀阴着脸低头给李亮喂饭。
杨枝赶紧出来打圆场：“三爸，我们说外公做生的事情。”
李成贤呵呵笑了起来，用一种道歉的语气征求洪秀的意见：“老太爷做生，我们咋个安排哇？”
洪秀还在跟他置气，冷着脸说：“我不晓得你的。”
李成贤呵呵直笑。
次日小童镇当场，一大早洪秀便起来搅凉粉。吃过早饭，李成贤便提着凉粉来到他老丈人洪天启的茶馆。昨天晚上夫妻二人商定，今天由李成贤去街上问一问老爷子的想法。
来到洪天启的茶馆，李成贤帮着端茶递水，直到茶馆坐满人，这才跟腾出手来歇息的丈母娘段秀芹说话。
“洪秀咋不过来呢？”段秀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女儿洪秀了，因此询问李成贤。
李成贤呵呵笑道：“她不喜欢出门，你老人家是晓得的。”
段秀芹说道：“没事喊她过来耍嘛。”
“要得要得。”李成贤连连答应，又问：“过几天是老太爷满九，到时候在哪里做哇？”
段秀芹说道：“做啥子哇？他说不做。你们过来煮点饭吃了就行了。”
李成贤笑道：“今年老爷子不想做哇？”
“人都没得，他们一个都不回来。还做啥子哇。”段秀芹撇着她扁扁地嘴说。
李成贤知道丈母娘嘴里的“他们”说的是他的两个舅子荣贵和荣忠，当下只能笑笑不语。
这时洪天启转过头来说道：“今年我不做生。你到时候过来帮着做饭，估计也没得几个人。东西啥子你都不准备，都有。”洪天启的眼睛像是在看李成贤，又像是没看他。
“要得。”李成贤小心地说道。
洪天启又问：“听说你要给杨枝娃儿找门面开理发店哇？”
李成贤说道：“是的，她说她要跟她的朋友在永昌镇开理发店，我过几天就去给她找门面。”
洪天启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又道：“洪秀呢？她在屋头做啥子？”
李成贤说道：“在屋头带人，刚刚把活路做空。”
洪天启便惜字如金不再开腔了。
李成贤坐了一阵，便起身说道：“那你们二老保重身体，我就回去了。哈”边说边往茶馆外走去。
此时墙上挂钟已经指到十一点，段秀芹坐着随口说道：“吃了饭再回去嘛。”
李成贤笑道：“不了不了，我还要去办点事。”当即出门往场口走去，心中确实不是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