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轩看清来人,心中暗叫不好。来人正是“冷翼大鹏”林鹏。
林鹏背负双手,神色冷峻,锐利的目光,环视全场,最终落在唐轩身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李镇使,这个手拿竹杖之人本官倒是知晓,他便是逆教中什么玄武北部的副部主齐天北,不知这个遮住嘴脸的又是谁人?”
林鹏说出这话,甘芾周身又是抖了两抖。
李怀宗抬手一指唐轩,大声说道:“此乃齐逆天北的同党,像是龙浪那厮的门下,刚刚试了试,倒还有些手段。”
林鹏仰起头,看向夜空,说道:“龙浪这些年龟缩在龙渊岛足不出户,这中原之地竟是接二连三出现他的传人,当真有些稀奇。你虽说遮住了嘴脸,见不得人,但我仍是看着眼熟。不如英雄好汉做得敞亮,索性将这块布揭了,你我痛痛快快打上一场,也好弥补上次那场不尽兴的遗憾。”
竹杖布衫人一指唐轩,说道:“冷翼大鹏,齐某早已听闻你的名声,我可以跟你走,但这位不知名的朋友,并非我教中人。”说着又是向身后一指,说道:“这家店中也无本教教众,全是无辜之人,还请阁下不要为难他们。”
火光之中,林鹏冷峻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笑道:“好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你们以英雄豪壮之言去煽动蛊惑那些热血愚蠢的莽夫,让他们为你们慨然赴死。你们这种做为,我从心里喜欢!齐副部主豪壮之言既然说了,我要是不答应,岂非显得小气而又暴虐了?”话语之间,来回轻轻踱了几步,说道:“这样好了,齐副部主自己折断右手,以示豪壮之言的诚心,我便将他们一一饶过,齐副部主你看如何?”
箫声呜然,似又带来幽寒之气,像是漫天忽又飞起幽寒的青雪,使人心中忽然生出家的眷恋……
林鹏听到箫声,双眉微微一皱,抬头看向南方。
齐天北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将手中竹杖往地上一扔,左手一抓右手手腕,只听一声手骨折断的轻响,右手便轻轻地垂下。
便在此时,唐轩运起十足功力,一招“金龙赤焰”向林鹏拍去。林鹏神色一凛,向后倒退三丈,避开掌风。
在此瞬息之间,唐轩抓起齐天北,倒纵而起,飞身跃上店房,双足疾点屋脊,飞过后院院墙,接连撞翻围店的军卒,向南疾奔而去。
林鹏大喝一声,如白龙经天,飞身越过屋脊,展动身形,向南追去。
唐轩运起龙渊九阳功,在雪地上发足疾驰,虽挟带一人,仍快愈奔马。林鹏施展轻功,在后紧追不舍。李怀宗与丁锐也随之追去。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林鹏已追至唐轩二人身后三丈之处。李怀宗已落在百丈以外,丁锐还在李怀宗身后更远之处。
疾驰中,林鹏喊道:“那位龙渊岛的朋友,龙渊岛在东,你如此向南,还真能跑回岛上?我念你乃名侠龙浪门下,更兼本事不凡,你此刻丢下齐逆,我便放你一马,你看如何?”
齐天北悄声道:“不论我说什么话,壮士只管照做便是,切不可言语发声。”见唐轩在疾驰中点头,齐天北又道:“壮士身法虽是迅疾,却是以浑厚的内力为基,似是未曾习练轻功身法。现下我借此机会,与壮士共同切磋一路轻身功夫。”随即便将轻功中运气提纵的种种窍要说与了唐轩。唐轩依法运行,果然身体轻巧迅捷了许多,与林鹏的距离也渐渐拉开六七丈远。而此刻,李怀宗与丁锐已全无踪影。
疾驰中,齐天北又道:“壮士内息悠长,有如外洋洪涛,连绵不绝,虽如此疾驰,内力也绝不损亏。若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算林鹏能够跟来,另两人也落得远了,到那时你我联手,便不再惧他。” 这声音比刚刚大了许多,像是有意让林鹏听到。
残月寒星之下,雪野泛着幽白之光,那低逥的箫声如影随形,仍是在林间山野中幽咽回响。
若虚如幻的箫声中,林鹏大声说道:“如此甚好,此言太过中听。一炷香后,谁不停下,谁就非爹娘所生!”说话之间,身法更是迅疾,又将距离拉小了三丈。
那低逥婉转的箫声忽地止歇,霎时山野一片空寂。忽然,一个声音好似从冥冥中飘来,同箫声一样如虚如幻:“‘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林状元,你可是忘了你下山之时,令师对你的教诲?再者,林状元出世以来,也并非全无对手。此刻,也不可过于孤傲,过于用强。”
听到这空幻的语声,林鹏身微微一愣,当即说道:“萧先生,还请不要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
那声音又道:“萧某只是劝人向善,而不以武止戈。萧某言出必果,林状元大可放心。”
林鹏笑道:“既是如此,如此暗夜天昏,寒气咄人,萧先生找一温室,饮酒吹箫,自娱自乐,岂不甚好?而又何苦如影随形,跟在我等身后,受此风寒之苦。”
那声音又道:“前世之鉴,后人忘之!执迷不悟,何时醒来!长此以往,不知收敛,林状元的结局,不会比令师好上许多!”
林鹏笑道:“这世间,天为最大,林某在行天道,何迷之有?”
那声音又道:“林状元所言天道,只是王者之天道,而非古圣之天道!即便就是古圣之天道,若无人道撑之,天,也不知要崩坠于何方!到那时,天崩地陷,林状元首当其冲,绝无幸致!林状元,听肖某一句,收手吧!”
林鹏大声说道:“扶立明君,抵御外患,清除匪逆,为国为民,无论何道当空,便是天崩地陷,林某也问心无愧!”
一声重重的叹息之后,那哀婉的箫声又似从天际飘来……
齐天北回眼看去,只见雪野幽光之上,林鹏神姿洒脱而又身法如电,在两人五丈之后紧追不舍,而李怀宗与丁锐全无踪迹。于是悄声说道:“林鹏轻功卓绝,内力深厚,你我绝难将他甩下。此刻姓李的二人已远远落在后面,一时半刻也不会赶来。转过前面的山丘,你先将他缠住,待我接好手臂后,你我合力斗他一斗,若能将他除去,这世间也少了一害。”
寒风凄切,残月西斜,箫声依旧清冷。林鹏大笑道:“齐副部主之言,正是林某心中之意。但林某始终想不明白,忠君报国,保境安民,如何便成了世间一害?”
说话之间,三人已转过山丘,唐轩向侧一跃,借势顿住身形,凝神向后,静心待敌。
齐天北轻身闪开,来到一颗树前,从腰间取出短刀,斩下一截树枝,削成几片夹板,从怀中取出伤药,涂在断骨之处,接骨治伤手法甚是熟稔,不消片刻即成。随即又斩下一根长枝,削成与那竹杖相仿的一根杆棒。收拾停当,回身看时,只见雪地上雪雾水汽翻腾,拳风掌力逼人,两人早已斗在一起。
齐天北手提杆棒,注目观战,见两人身法如电,相斗一处,便如追风逐影一般,若非武功老到,目光锐利,实难分辨两人的身形招式。见林鹏的掌法,好似峨眉黑云道长一脉,掌风如黑云压城,雄奇霸道。救下自己的这名壮士,所用拳法却是民间盛行的岳式散手,但招式之精,运用之巧,却是平生仅见。剧斗中,两人拳掌发出的罡风劲气,将地上积雪激起三丈余高的雪雾,在空中化做阵阵烟雨,纷纷洒落。
此刻,齐天北时时都想加入战局,无奈两人身法实在太快,拳掌罡风太过强劲,使自己无法上前。不禁心中感叹:此二人真乃当世绝顶高手!那林鹏早在江湖享有盛名,这蒙面的年轻人又是何人?看他雄浑的内力,确是龙浪一脉,那逼退林鹏的一掌,也似传说中龙浪的独门绝技,看来他真是龙浪的门人。但在此性命相搏之际,为何仅用岳式散手对敌,而不使出独门绝技?
林鹏也是同样心理:他那惊世一掌,竟将自己逼退数丈,此是出道以来从未有过之事。而此刻他为何只用岳式散手?他若使出适才那路掌法,怕是今日有些为难。他出自龙浪的门下,那个从没谋面的“龙渊浪洪”该是何等了得!
片刻之间,两人又斗数十合,仍是难解难分,功力悉敌。
唐轩暗道:多亏曾与夜星虹切磋技艺。这些时日,便像对弈后复盘一样,仔细揣摩夜星虹的武功神韵与实战技巧,对与之交手的每招每式逐一拆解,悉心参悟,弥补招式上的不足,使实战技法颇有提升。今日若还是与夜星虹切磋时的水准,恐怕早已大落下风。
箫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就像是从天际飘来时,被一声一声的叹息所间断……
齐天北心中急切,此时战局与自己初时所想全然不同。此刻两人相斗甚烈,自己无法插手参战,若是那两人赶上追来……
雪雾翻腾,轻雨纷飞。剧斗中,唐轩高声喊道:“这位先生还请速速离去,切不可因小节而误大事!”
齐天北心道:自己心中所想,这位壮士也是料到,这才让我速速离开,并怕我不走,又以大事、小节之言警示。此时若走,却如何心安!
林鹏笑道:“今日林某方知,为何圣天逆匪屡剿不灭,只因其中逆贼,皆是丢弃恩人、独自逃命的孬种!”
唐轩大声说道:“先生切不可听他胡言,先生此刻离去才是真正帮我。我话已至此,先生乃当今高士,自当不拘小节!”
齐天北心道:他不忍说我已成累赘,是顾全我的脸面。此刻确应不该再拘虚礼小节。那姓李的二人就是赶来,同样也无从插手。他遮住脸面,此刻也不便问他姓名,好在知道他是龙浪门人,将来到龙渊岛寻他便是。
想到此处,齐天北高声说道:“壮士相救之恩,容当后报!”说罢,展动身形,投入一片林中,片刻之间,便全无踪影。
林鹏见齐天北已去,自己又被对手缠着住,心中大急,大声喝道:“你执意相救朝廷叛逆,已犯下灭门大罪,便是龙浪与龙渊岛众都是死罪!他虽逃了,今夜便擒下你这逆贼。”说罢,连环三掌,全力攻向唐轩,在唐轩稍退之际,反手拔出背后的裁云剑,使出八十一式裁云剑法,霎时青芒剑气,汗漫于山野林间,那纷纷落下的轻雨,遇到剑上森森寒气,瞬时飘成片片霜花。
唐轩拔出“魔云”宝刀,使出飞花舞雪刀法,银光炫舞中,刀芒吞吐不定,刀意恣意纵横。
刀芒剑气,幻化在雪野之上,闪耀在暗夜之中。道道青芒紫电,恣意纵横,比拳掌相搏,更使人炫目心悸。周遭的雪林暗枝,纷纷无声摧折。一时之间,青芒紫电,裁云魔云,又斗了个旗鼓相当。
那箫声似是失音闪调,不成宫商,像是吹箫之人心中恐慌,又似极度感伤……箫声终于止歇,一声重重叹息过后,那个声音又是隐约传来:“林状元,收手吧!两人这样的年纪,修成这等的武学,当是武林之幸!唉,全无深仇大恨,何苦这般性命相搏!收手吧……”
林鹏默不作声,全力施展剑法,招招进取,有时不顾高手风范,竟使出两败俱伤的打法。
暗夜之中,那声音又是远远飘来:“这位壮士,林状元执迷不悟,沉沦至深,一时半刻,难以醒来。你武学天分在他之上,对天道、人道的感悟,也应高些才是。他不收手,由他自省。壮士,你收手吧,退一步海阔天空……”那声音见劝不动林鹏,又来劝说唐轩。
唐轩见齐天北远去,也想抽身退走,但林鹏剑招狠辣,时时进逼,特别是将要退去之时,林鹏便使出两败俱伤的拼命招式,自己只得全力应对。这样一来,竟是被死死缠住,一时也难以脱身。
又斗百余合,那人像是看出林鹏如此打法,唐轩难以抽身退走,于是那恳切劝谏的声音又隐约传来:“你从巽位出刀,再从震位进步,再刀转离位,复出乾位,足踏坤位,而后左拳再出震位,右刀再进巽位,如此行事,或能将他逼退三步,到时壮士便可从容脱身。以你的轻功与内力,林状元是赶不上的。”
这翻来复去的八卦方位,只说得唐轩一头雾水。唐轩少时虽说看书不少,但这五行八卦的学问却是一点不会。
见唐轩多时未按自己所说的方位出招,那缥缈的声音又是传来:“看来你不懂这类学问。如是这样,那就难了。看来今夜将是不死不散之局!真乃武林百年之大不幸也!”
话音一落,那哀婉悱恻的箫声,又似从天际飘来……
两人又斗了百余合,仍是难分高下。不论拳掌相搏,还是刀剑对敌,唐轩都在悉心揣摩对方的招式,并与夜星虹切磋时的招式一一印证,时刻心性洞明,见一应三,感觉实战技艺大有进境。内力神功又似洪涛巨浪,涛涛不绝。因此面对强敌,信心大增,全无丝毫畏惧之意,在剧斗中竟是越战越勇。
此刻,唐轩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太上皇交付的案子,若到京城去查,对方过于势强,怕是很难办理。此时林鹏孤身一人,若今夜将他拿下,或能取下口供,将此案查清。想到此处,便无退去之念,而是凝神聚力,奋力进击,一时战况更趋激烈。
那箫声忽地止歇,一声沉重叹息之后,飘来悲苦的声音:“不想百年来武林中最大伤悲心痛之事,竟在今夜让肖某看到……”
便在此时,北方天空中传来一声轰响,一朵灿烂的烟花在空中散开,瞬时照亮一方天际。
见天上绽出烟花,林鹏微微一愣,但招式不绝,仍是拼死对敌。
那朵烟花的余韵尚未散尽,北方天际又是一声轰响,又一朵烟花在空中散开。
林鹏双眉微皱,掌中长剑剑势丝毫不缓。那朵烟花刚刚散开,又一朵烟花升上了夜空。两朵烟花,一高一低,交错绽放,使孤寂的夜空一片炫彩,宛如瑰丽的梦幻。
林鹏手中长剑忽地连续变幻方位,皆从不可思议之处攻来,唐轩急运“夜雪琼花”连环七式应对,但对手剑招太过怪异,虽刀芒幻出连环七彩,仍被林鹏逼退三步。
便在唐轩一退之间,林鹏倒纵飞出五丈,将长剑还鞘,说道:“今夜暂且将你留下,来日定当拿下正法!”说罢,向北疾驰而去。
场中一时静了下来,唐轩收刀还鞘,神情静默,看向远方的天际。
静谧中,那声音忽又传来,语气已无悲苦:“你不通那些学问,他却懂得……如此结果,我心甚慰。”
话音一落,那箫声又是借风飘来,箫声中似是又在倾诉无尽的凄清、孤寂与萧索……
此刻,东方现出黎光,群星大都隐去,唯有那颗传说上面满是金子的星星依然明亮。
唐轩见天色将明,便按与林冬雨的约定,前往定襄县城。
走在途中,回想与林鹏的这场大战,此时仍是心神激荡。心中又在感念夜星虹,若非与其全力一战,今夜与林鹏相斗定是不敌!
经此一战,更是深深感悟,岳式散手精深博大,绝不输于任何上乘武学!深藏其中的精妙技法,也许因岳武穆戎马倥偬及过早遇害,而未正式传下,因此后世武人认为这路拳法只是军营武技,而非上乘武学。
自己内功大成后,运用此拳与夜星虹那等绝顶高手过招,而后又悉心揣摩,加之自己或许真有被人赞誉的武学天赋,才将深藏其中的绝妙招式挖掘出来。今夜与另一名绝顶高手生死相搏,又将这些招式一一印证。
仔细想来,这其间也有侥幸成分。历代前辈高人在神功大成后,有谁只会一套岳式散手?有谁在与绝世高手对敌之时,只是运用这路拳法,而舍弃独门的上乘武学?只有自己,才会如此。也正因如此,才会独得岳氏散手中深藏的武学秘要。
晨曦微明中,唐轩双目看向南方,心道:自己由义兄代师收徒,拜在黄裳老人门下,但仍可算做岳武穆的隔世传人。当即轻声说道:武穆岳爷爷,后世小子唐轩,将来定到你老人家的墓前拜祭。你老人家传下的高深武艺,后世小子定当发扬光大!
此刻雪野幽静,不由回想起那似从绝域天涯飘来的箫声与那恳切悲苦的话语。林鹏称之为萧先生,又从林鹏的语气可以听出,像是对那位萧先生颇有顾忌。以林鹏高傲的性情与高绝的本领,足以证明其人武功非凡,也说明其人在江湖中享有大名。那位萧先生所说话语,自己也是认同,尤其那句“天道若无人道撑之,天,也不知将会崩坠于何方”,使自己甚是感叹。莫非他就是那个眉目间带有轻愁、神色中含有沉郁之气的青袍人?
思想中,不觉天已放亮,定襄县城已在眼前。唐轩绕过城池,来到南门前约三百步处,见路边正好有几颗槐树,于是掩在树后,看着过往行人,等着林冬雨的到来。
时光过得甚慢,看看那团冬日,仍在前方孤悬。大约只有一个时辰,仿佛就像过了半日之久。唐轩走到路上,看向城中,又看向来时那条小路,心想:此刻林冬雨也该到了,莫非……心中忽地焦躁起来,不觉一掌拍在树上,那树剧烈颤摇,险些折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又过了半个时辰,仍未见林冬雨到来,唐轩不由心中更是急躁:莫非自己走后,雨儿没有走脱……
又过了一会儿,已是心焦难忍,仿佛周身都要炸开,感觉一刻都不能在此停留,于是展动身形,从原路疾驰而去。
唐轩施展轻功,向那小镇奔去。自得齐天北的轻功窍要,身法在雄浑中又多了轻灵飘逸。
小镇已是在望,只见晴空之下,阵阵轻烟从镇上升起,似是冬日早饭的炊烟……
转眼便到近前,见那座客栈已成残垣断壁,未燃尽的檩椽门窗仍在冒着轻烟。唐轩见状,心中大急,急忙上前查看,见废墟中有多具身首异处的尸身,其中一人像是那个店主,他身侧一人,则是招呼进店的那个伙计。
其间未见林冬雨,唐轩心下稍安。当即又想:李怀宗等人定是以窝藏反叛之名,杀了店主伙计,又将这座客栈焚烧。那些投宿住店之人,也定是被当做嫌犯带走。林冬雨未见有多高的武功,也必被他们擒住。不知此刻他们将这些人解到了何处?
忽然,身后传来哭喊之声。唐轩回身看去,只见一人跌跌撞撞哭着跑来,身后跟着十数名乡人。
到了近前,见哭喊之人正是昨日将自己领来客栈的那名老者。那老者看见唐轩,周身打了个哆嗦,一脸惊恐之色。
唐轩忙道:“老丈莫慌,我这就离开。”说着便向镇外走去。
身后传来那老者的哭声:“想我那姑母、姑丈一生老实做人,表弟你呀,你怎么就要窝藏反贼?那些京城来的大人们哪里会杀错人?害的我这把年纪还要替你收尸……”
行走间,唐轩忽又想起,林鹏与自己剧斗时,看见夜空中升起三束烟花,便抽身退走,可是此地生出了变故?或是被急招回京?若是被急招回京,林冬雨极有可能被随行押解。
想到此处,唐轩辨别路径,向着京城方向疾奔而去。一口气跑出二百余里,也未见到林鹏、李怀宗一行。看看天色,已近正午时分,心道:林鹏等人虽是快马精骑,但押解多人,不能行进如此之快,看来他们未回京城,而是去了别处,或是在定襄城内,现下只能回到定襄打探消息再做定夺。
唐轩在路边寻到一个面摊,要了一碗汤面,胡乱吃了。结账时,故意用京城土音询问摊主,今日是否见到京城来的解差押解人犯去往京城方向。那摊主却说,今日未曾见到差官和人犯,倒是昨日有几个大官模样的人,身后跟着一群官差,骑着马向南而去。
唐轩听了,更加确定林鹏等人并未回京,于是连忙原路返回,赶往定襄城中。
回到定襄,已是傍晚时分。进到城中,天已漆黑。唐轩寻到县衙所在,见门外甚是冷清,拴马桩上全无马匹,看来林鹏一行不在衙中。又寻到守备兵营驻地,见营中闪着凌乱的灯火,河东土音呼喝声直传营外,全无锦衣卫高官驾临时那种肃杀端严的气象。一看便知,林鹏等人不在军营。
严冬夜寒,街上少有行人。唐轩站在街上,看着灯火杂乱的军营,心道:此时要知林鹏他们的去向,须得去问丁锐与那吴知县。随后又想:丁锐武探花出身,曾在京城为官,自己怀中的这块假金牌,不一定能将他唬住,还是去问那吴知县为好。想那吴知县遭李怀宗索贿,能拿出那么厚厚的一摞银票,定不是清官。到时若是被他看穿,便直接用强,逼问出林鹏等人的去向。
心念已定,径直返回县衙,见大门紧闭,便上前扣打门环。过了半晌,旁边一侧小门打开,一个家人模样的中年人,立在门中上下打量唐轩,板着脸说道:“你是何人?为何夜晚敲打县衙大门?若无要事速速离去。”
唐轩身材本就挺拔,此时故意挺胸仰面,更显倨傲,见那家人与自己说话,全不看他,声音又故做冰冷,说道:“本官从京师前来,定襄县为何不出来相迎?”纯正的京城土音,稍附内力,传出很远。
那家人听了,神色大变,颤声道:“大人……大人……是……是……”
唐轩傲然说道:“锦衣卫!”
那家人周身一颤,险些摔倒,带着哭音说道:“大人请进……大人……大人容我前去通报,让吴……吴知县前来迎接大人。”
唐轩冷冷说道:“不必了,你在前方带路,本官直去厅堂,让他前来见我。”
那家人连连作揖,说道:“是,是,小人遵命,小人遵命。”
进入厅堂,那家人将灯烛点燃,唐轩在主位坐下,那家人忙道:“我这就去叫吴知县。”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说道:“夜晚无事,是谁点燃厅堂的烛火?要知这县衙中的一切开销,皆来自定襄的民众。燃这火烛,便是在烧定襄的民脂民膏!”随着语声,那位昨夜在店中惊惧万分、语不人声的吴大人走了进来。
那家人急忙上前,说道:“老爷,这位……这位是从京城来的锦衣卫大人。”
吴大人周身颤了几颤,忙道:“敢问大……大人,来到定襄有何指教?卑……卑职定当鞍前马后侍奉大人。”
唐轩从怀中取出那枚令牌,在吴大人面前一举,说道:“本官锦衣卫百户肖清,奉锦衣卫指挥使殷大人之命,特来相寻林鹏林大人,有要事转达,不知林大人可在衙中?”说罢,将令牌收起。心道:太上皇封唐某为锦衣卫指挥使,此时自报百户,已是连降了数级。随即又想:今日暂借肖兄之名。因太上皇有旨,六品以下自己可以封赏。肖兄若是还在,自己定会封他六品百户。唉,等将来一切顺当,自己定要上表朝廷,追封肖兄百户、千户……
吴大人跪倒在地,说道:“卑职吴襄,叩见百户大人。卑职实在无能,卑职实在该死,卑职从未见过林鹏林大人!”那家人也跟着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唐轩听了这话,不由一愣,又见吴襄语气神态不像说谎,心道:看来他不知昨夜现身场中的白衣人便是林鹏。随即说道:“吴大人起来说话。”
吴襄连忙叩头,说道:“多谢百户大人!”这才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立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多喘。
唐轩见他不知林鹏,又道:“林大人与李怀宗李大人一起来到河东,你未曾见过林大人,可曾见过李大人?李大人现下去了何处?”
吴襄听到唐轩问起李怀宗,周身又是一阵剧颤,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似是定了定神,这才说道:“李大人昨夜在临集镇捉拿朝廷反叛,卑职随后……随后也赶到现场……随后……随后李大人便让卑职回城,卑职就遵令回来了。至于李大人要去哪里,卑职哪敢过问。是以……是以李大人现在何处,卑职实是不知,还望肖大人恕罪!”
唐轩轻轻点头,说道:“不知者不罪。”心道:吴襄不知李怀宗等人行踪,也在情理之中。锦衣卫下一步所为,如何会告知一个七品县令?看来是自己估算错了。随即又想:吴襄不知,丁锐恐怕也是不知。
吴襄像是看出唐轩心思,忙道:“卑职回城后,心中对大人们十分挂念,不敢回衙,守在城门听候消息。后来军士们回城,说了临集镇的情景,又说丁守备被京城来的大人留下而未回城。”
唐轩听了这话,知道丁锐不在城中。回想起守备军营中嘈杂纷乱的情景,这才明白,原来那是阎王不在,小鬼们正在尽情的狂欢耍闹。
唐轩看看窗外的夜色,心道:不知林鹏等人的行踪,到哪里去寻林冬雨?若是雨儿因此出事,这让自己如何安生!如此茫茫暗夜,又向何处去寻?
唐轩面向窗外,神色凝重,吴襄直看得心惊肉跳,颤声道:“大人可曾用饭?大人今夜便在衙内歇息,也好让卑职好好服侍大人。”
夜里剧斗一场,而一日之间,又来回狂奔数百里,此时终是疲倦。听到吴襄说起吃饭住宿等事,心中又想:此刻不知林鹏等人去向,便是连夜去寻,也只是到处乱撞,不如今夜歇息,恢复好体力,明日再做计较。于是说道:“如此也好,吴大人请给本官找间清静的客房,准备简单的饭食即可。本官喜好安静,吴大人你就不要相陪了。”
随即又想:这吴襄看着懦弱,其实也颇精明,明日相送时,若是看到自己无马,心中必起怀疑。自己虽说不惧,但还是少生事端为好。此次潞州之行,是送紫飞与小然回乡安葬,他二人为国捐躯,皆为英烈,自己是为朝廷行恤抚之事,从定襄取上一匹马,也不算过分之举。于是说道:“只因殷大人催得紧迫,本官连催坐骑,致使马匹在城外倒毙。还请吴大人费心,为本官找来一匹快马。”
吴襄忙道:“卑职应当效劳!”
客房甚雅,酒食甚精。一夜歇息之后,唐轩打开房门,见吴襄已在门外等候,身旁还站立一名师爷模样的人,两名手持洗漱之物的丫鬟也在门前。
见唐轩出来,吴襄等人连忙施礼问安,送上洗漱之物,又将唐轩请到厅堂。厅堂之内,早饭已然摆下,亦颇丰盛,两人将唐轩让到上位,殷勤服侍,将早饭吃了。
唐轩站起身来,说道:“时候已然不早,又因急务在身,本官这就告辞。”
吴襄听了,如遭大赦。那师爷忙道:“小人这就去给大人牵马。”说罢,走出房门。
吴襄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满脸堆笑,递给唐轩,说道:“大人为国为民,往来辛劳。这是卑职一点儿小意思,还请大人笑纳。”
唐轩接过银票,用手摊开,见一共五张,每张一百两。
这些银票,唐轩拿在手里,看在眼中,心中忽生厌烦,随手扔在桌上,淡淡说道:“在这天下,并不是每个做官的都喜欢这样捞银子。”
吴襄见了,一脸惊惧,当即跪倒在地,哭道:“大人不要嫌少,卑职囊中只有这些了!大人还须放过卑职……”
唐轩心中生出苦涩,一把将吴襄拉起,轻叹一声,拿起银票,从中抽出一张,放入怀中,又将余下的放回桌上,说道:“你无需担心,我与李怀宗他们不是一路人!”
唐轩这番举动与这句话语,使吴襄一脸惊愕,呆呆发愣。
县衙门外,那师爷已将马匹备好。吴襄执意要送到城外,被唐轩出言止住。唐轩上马去后,吴襄在县衙门前久久站立……
清晨无风,却甚是幽寒,路上行人稀少。唐轩骑在马上心中暗忖:自己只是报了一个锦衣卫六品百户,便将地方的一县父母吓得要死,得到这般招待。若是将来……将来真做了那个指挥使,来到地方行省,地方官员的奉迎,所要接受的恭遇,恐怕只比帝王巡幸相差一级……想到此处,心中闪忽生出的竟不知是何滋味。
唐轩出了南门,来到昨日等候林冬雨的那几颗树前,停下马来,向远处望去。
此时东方天际飘起朵朵红云,其间时隐时现的一轮红阳,将东边的山林雪野,映得满眼鲜红,一片妖娆。
唐轩下得马来,站在路边的雪地上,仍向远方看去,似是期盼林冬雨纤巧的身影,从晨曦红日、从皎皎雪野、从一片妖娆中款款走来……
此刻雨儿,不知被李怀宗他们解到何处?此刻应向何处去寻?昨日向北疾驰半日未曾遇到。今日可是向南,向潞州方向查寻?思想间,不觉又向潞州方向望去。
眺望中,忽然看见南边大路之上,远远走来一人。东方红日侧照之下,在盈尺的雪地上,一步一步跋涉而来的那人,隐约像一个女人。那纤巧的身影,远远望去,很像心中挂念的林冬雨。
唐轩立在暗枝如铁的树下,在幽寒的晨曦中,在素洁的雪野上,一动不动,注目看向南方的大路。高颀挺拔的身姿,被升上银色远坡的红阳,在白雪上印下幽蓝的影子,一侧的脸颊,又被映出韵彩金红。
那人一步一步走近,一点儿一点儿相近……终于看清了,看清了那一身合体的青布棉衣棉袍,那踏着盈尺白雪已是沾湿的青色棉靴,看清了被幽寒冻得发红的白皙甜美的容颜,看清了那红润饱满的小嘴,嘴角仍是微微上扬……
此刻,林冬雨也看清了前方树下站立的唐轩,于是大声喊着飞跑过来,唐轩也急忙迎着跑去。
两人跑到一起,林冬雨一头扑到唐轩怀中,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说道:“雨儿就是知道,轩哥哥一定还会在这里等我!多久都会等我!”
唐轩轻轻抱住林冬雨,而后又轻轻让开,说道:“雨儿,你回来了,我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
这时才看清,虽只一日未见,林冬雨已瘦下一圈,脸上更是显得憔悴,不由心中一疼,说道:“这一日中,雨儿定是吃了不少苦。我们这就进城,找家客栈,好好歇歇。”
林冬雨擦去泪水,展颜笑道:“见到轩哥哥,雨儿就是再苦,也不觉得苦了,此刻也不觉得累了。城中不一定安全,轩哥哥,我们还是及早赶路吧。”说着便将那匹马从树上解下,飞身跃上马背,欢呼道:“又有马骑了!不用双脚走路了!”神态甚是纯真可爱。
唐轩捋过马的丝缰,说道:“雨儿定是未吃早饭,我们先进城,即便不住客栈,也要先把早饭吃了。还有……”说着看向林冬雨那双也被雪水打湿的棉靴,又道:“你的靴子已经湿了,还是找个地方将它烤干或是买双新的。不然,若是着凉冻伤了……”
林冬雨笑道:“轩哥哥就是心疼雨儿!早饭已在路上吃了。至于这靴子……”说着将腿一抬,又将脚背蹦起,说道:“我已在棉袜上,浸了防冻的药物,即便再冷些,再湿些,也是无妨,我的脚始终都是暖的。”
看着林冬雨憔悴的容颜,唐轩心中满是怜惜,脱下紫貂大氅,在马上将林冬雨围住。
林冬雨脸上一红,说道:“轩哥哥,我不冷,你脱了外衣会着凉的。”
唐轩道:“我内力在身,不惧严寒。再者,身上这件棉服也甚是保暖。你身体文弱,又在雪地里跋涉一夜,此刻在马上,若不添些衣物,恐怕真会着凉。”唐轩此刻穿在身上的这衣服,正是傲云所送,与那紫貂大氅一样,甚是华美名贵。
林冬雨道:“轩哥哥,你也上马吧,我俩共乘一骑。”
唐轩道:“此时我牵马步行即可,等到了前面的集镇,买上一匹,再骑不迟。”
林冬雨抚摸着围在身上的紫貂大氅,说道:“这件衣服,即轻便、又暖和,我还是第一次穿在身上。买一件这样的衣服,一定很贵吧?”
唐轩道:“这件衣服很是名贵。”随即心道:这东西谁不是初次穿在身上?
林冬雨用手轻抚上面的风扣,说道:“这些钮扣,好像是金子做的。轩哥哥,你曾说在老家耕读,可是家中有良田千顷,不然如何买得起这等贵重的衣物?”
唐轩道:“我家哪里会有千顷田地,只有薄田五十亩,最多可以算做小康。现下这些田产已被朝廷收去,当然了,将来朝廷定会归还。至于这些贵重衣服,那是……那是一位贵人与一位朋友送的。其实这些衣物我穿着身上,心里始终不安。”
林冬雨道:“我爹说过:‘家中金银,不及腹中的诗书,不及身上的本事。’在我小的时候,我记得我爹时常用这话教导我哥哥,督促他读书、练武。
唐轩道:“金银一时,本事一世,这话说得很对。”
此时路上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唐轩见不能在城门近处久留,便牵马顺着大路,向潞州方向走去。
东方红阳升过远处银坡,将红红的暖照斜射过来,照得两人脸上、心里都是暖意。
林冬雨脸上忽现兴奋之色,说道:“轩哥哥,你的武功好高啊!起初我认为轩哥哥的武功必是不及我哥哥,轩哥哥只是人好。但在前日夜里,我才发现轩哥哥的武功,不止比我哥哥要高,就是江湖中的那些名人,恐怕他们也是不及!”
唐轩听了,脸上一红,说道:“其实雨儿并不知晓,我只是仗着一时的威猛之气,若论武学上的真实技艺,我很多根基的东西都不会。”
林冬雨道:“轩哥哥谦虚了。轩哥哥这般年纪,功力便如此之高,定是从小打下根基,下得苦功。”
唐轩轻轻摇头,说道:“不是,我虽少年练武,但始终未下苦功,武艺甚是低微。现下这些武艺,是在一年中练就。”
林冬雨道:“任谁都知道久久为功的道理,轩哥哥这话,除了雨儿,任他是谁都不会相信。但雨儿相信,相信轩哥哥是好人,轩哥哥永远都不会欺骗雨儿。”
听了这话,唐轩心中生出熟悉的暖意,那天小卢也曾说过……随之又有一丝寒意从心底生起:任谁都知道久久为功的道理,这话的确不假。数月之间,成就如此神功,岂非千古神话?想起当日就武艺之事,与正统太上皇的一问一答,想起当时太上皇看向自己那平静的眼神……难道太上皇心中就没有疑惑?
林冬雨道:“轩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可是雨儿说错了什么?”
唐轩赶忙道:“雨儿没说错什么,雨儿说得很对。”说着抬头看向林冬雨,又道:“对了,前日夜里你可曾走脱?这一日一夜,你去了哪里?”
听了这话,林冬雨“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唐轩见状,连忙安慰几句,林冬雨这才稳住情绪,说道:“前天夜里,轩哥哥将那使竹杖的布衣人救走后,那个高大粗豪之人就指挥那些军兵进入店房抓人,我不想被他们抓住,便从窗户跳出,也想纵身上房而去。哪知刚到院中,就被三个人围住,其中就有那个高大粗豪之人。我打不过他们,就被他们擒下了。”
唐轩心道:林冬雨口中那个高大粗豪之人,便是甘芾了。
林冬雨道:“这时店中之人都被抓出,足有数十人,跪了一大片。我们就在院中跪着,过了老长时间,那个使双剑的和使铁枪的回来了。我见他俩没有把轩哥哥与那个布衣人抓回来,心中就踏实了很多。两人回来后,那个使铁枪的、将军模样的人,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那个使双剑的、眼皮垂下的人,从跪着的那些人中点出了七、八个,命令那个将军模样的人指派军兵,把他点出的那些人当场都给杀了。
“随后那个垂下眼皮的人,又把余下之人抓肩背臂试了一遍,那一声一声的叫喊,听得使人心悸。试过之后,从中挑出十余人,说是全会武功,是逆贼同党。那些人大呼冤枉,当场又被杀了两人,其他人就不喊了。余下那些不会武功的人,都把行李翻开了,交了银子,说是朝廷收取的巡查审验钱,然后都给放了。那个垂下眼皮的人到了我跟前,看到被打落的短剑和软鞭,就没有抓肩验试,而是直接就说我是那两个逆贼的同党,要带回去细细拷问。还有三个带着刀剑的人,也是没有验试,也是直接说成叛贼的同党。
“便在此时,院外传来马蹄声,像是那些马跑得很急。随后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人像是个大官儿,那垂下眼皮的人连忙走了过去,两人小声说着什么。因离我不远,那大官儿身后一人还拿着火把,我看到他垂下的眼皮像是撩了起来,脸色变了两变。随后他就叫来那个高大粗豪之人,说了两句什么。那个高大粗豪之人,向天上连续放了三个非常好看的烟火。又过了一阵,那个追赶轩哥哥的白衣人就回来了。看他也是自己回来,我就更加放心了。”
唐轩心道:那三支烟花,真是召回林鹏的讯号。那个大官儿模样的人,也定是锦衣卫中的高官。听林冬雨的描述,那人职位定在李怀宗之上。他们急急召回林鹏,当是生出了不小的变故。
林冬雨道:“他们押着我们这些人,在雪地里走着,黑灯瞎火的也不知到了哪里。后来天亮了,仍是向前走着。当时我心里很着急,因为我知道,要是在约定地点见不到我,轩哥哥会更是着急。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进了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房子很多,都很高大气派。他们把我关进了一个大屋子,当时我并不十分害怕,心里想着,轩哥哥那么高的武功,定会前来救我。但想着想着,又害怕轩哥哥前来,他们那么多人,怕轩哥哥打不过他们。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在这其间,也无人理我。忽然,从屋外多处,隐约传来凄惨的嚎叫声,我这才害怕起来。过了一阵,那些声音少了很多。又过了一会儿,进来几个人,开始审问我,问我是谁,问我同党的姓名。我也知道锦衣卫恶毒,怕牵连我哥哥,就胡乱编了一个名字,并说没有同党,只是过路住店的。他们就把我反手吊在梁上,还说舍不得用鞭子,留着我的脸还有用处。然后就在我脚下一块一块地坠上青砖。我真的很疼,就哭了。他们还说,要是我再不招,就把陈大人的手段拿出两样给我用上。我更是害怕,就招了……”说着林冬雨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轩哥哥,你心中是否笑话我了?”
唐轩忙道:“我没有笑话雨儿,换做是我,也会非常害怕,也会哭,也会招的。换做很多人都会害怕,都会哭,都会招的。”
林冬雨听了这话,像是心中受到极大地抚慰,便止住哭声,擦擦眼泪,续道:“我虽是招了,但没有招出轩哥哥。我只是招出了我的真名字,还有我哥哥与时老太医。这时又进来几个人,那个后来的大官儿、垂下眼皮的人与那个白衣人都在其中。那个白衣人似是在进门前听到了我说的话,又像是没有听清,便看着我说:‘林崤是你哥哥?你是林荫茂之女?’我说是。他就走到一旁,再没出声。我发现他长得居然与轩哥哥有些相像。
“他们听我说出时老太医,像是很感兴趣,又追问我为何住在那店中,是否也与时老太医有关。我当然不能说出轩哥哥与紫飞、小然他们的事,只能顺着他们胡编。我对他们说,时老太医和我哥哥去了潞州,让我去找他们。那个大官儿与白衣人对视一眼,又问我是谁通知我去潞州的。我平时见的人不多,哪里能随意编出人来?正心急时,忽然想起那三个歹人,就把他们的外貌特征都说了。那大官儿模样的人听了,微微点头,说是欧阳兄弟。又说这个小妮子说的是实话,看来那个老东西出京,真是去了潞州。说罢,看向那个白衣人,像是白衣人比他官还大。那白衣人点点头,他们都出去了。听他的话,他不但认识那三个歹人,而且还很熟悉。他嘴里说的那个老东西,也定是时老太医。”
说到此处,林冬雨脸上现出疑惑之色,说道:“轩哥哥,听那大官儿说话,那三个歹人是太医院的人,他们为什么要害我爹?可是我哥哥与他们接下了仇怨,他们来我家报复?”
唐轩微微点头,说道:“也许是吧。等见到你哥哥,一切就都知道了。”
林冬雨道:“他们走了以后,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虽然我一招,他们就把坠在脚下的砖去了,但还是吊在梁上。正当我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隐约觉得进来一人。那人走到我的跟前,抓住我的头发,把我垂下的头提起,我才看清是那个相貌粗豪之人。我当时害怕极了,以为他要非礼……”
唐轩心中一痛,芾哥在锦衣卫中干了几年,没想到竟然坏到这等地步!
林冬雨道:“他看着我的脸,问我是否与这种口音的人在一起。他之前说话,都是京城口音,他问我那句话时,竟说的是轩哥哥同样的口音,而且学轩哥哥的声音语气学得很像。我像是没了反应,竟在迷迷糊糊中说是。他就把我放了下来,又从囊中取出一张小饼、一块肉和一小袋水,喂着我吃了,然后就出去了。轩哥哥,那人是你的朋友吗?”
唐轩心中忽地一暖,轻轻点头,说道:“他是我儿时一起长大的好友。”
林冬雨听了,神色颇显兴奋,续道:“那人走后,没人再来。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但还是一点儿一点儿地到了晚间。天很黑,屋里也很黑,我又累又困,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突然,我觉得屋中像是有些动静,我就醒了,起先以为是在做梦,但身体一动,觉得手上、脚上的绳索都开了,又见面前有亮光,仔细一看竟是我的软鞭、短剑、针囊和包裹。我再傻,也知道有人救我,因此没有出声,活动好筋骨,悄悄走出房门。我武功虽是不高,但轻功还可以,就全无声息地出了院子。看着天上的星星,辨别出方向,就连夜赶回来了。当时我就想,轩哥哥一定还在约定的地方等我。刚刚离着老远,我就看到轩哥哥果然在一片晨光中等着我,远远看去,轩哥哥脸上、身上都是金子一样的颜色……对了,还有,我出了那院子,在雪地中跑了一阵,觉得安全了,就觉出包裹比以前重了些。打开一看,见里面多了两张小饼和几块烤肉,与轩哥哥那位朋友喂我吃的一样。当时我就想到了,准是他偷偷放了我。”
唐轩心道:芾哥虽是变了,但心中还是念着昔年那一份纯真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