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依旧维持着过去的容貌。
男人俊朗坚毅,女人美丽温柔。
他们露出温和慈爱的笑容,张开双手,似乎在等待应翷过来,做出一家团聚的相拥。
从那两对充满疼惜的眼睛中倒映出来的,是应翷闪烁泪花的黑色眼眸。
「我……哭了?」
不敢相信地用手指沾上一滴溢出眼角的泪水,应翷疑惑于自己的反应。眼前的画面确是他朝思暮想,但此种场合下的重逢必为虚假——尽管如此,仅仅只是目睹到记忆中无数次闪回的两副容貌,生理反应就先行一步地促使泪水流淌了。
“……你们。”
理智不住地警醒他告诉他这两人只是徒有其表的假象,但心中越来越汹涌的情感,仿佛冲破理智下达的一切禁令。
他的双腿不自觉地快步前进。
“父亲,母亲……”抱着极度复杂的心情,应翷颤抖着嘴唇,说出这两个几乎快被他忘却的称谓。
万千情绪糅杂于此刻,伴随不断出现的「父与母」的称谓前进。
一家人终于相拥在一起,而这一瞬的记忆,似乎也被拉回十年前的那个黄昏。让一切都发生改变的黄昏。
“小翷,这么多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李施荷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伸手替他擦拭脸颊上的泪水,温柔的语气仿佛能将世间所有坚硬的东西轻而易举的化开。
应翷紧紧抿着嘴唇,强撑笑容摇了摇头。
“对不起,在你长大的过程当中,母亲没能陪着你。”看到应翷的刹那,李施荷的眼泪就没有停过,即便嘴角始终挂着微笑,可这样故作而出的坚强,让为人子女者心里更加不好受了。
“不……您不要这么说,虽然没有您的陪伴的确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但我也谨记着你们对我的教诲……无论何时何地,遭遇何种境地,都要成长为独当一面、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听到这句话,应严军搭在应翷右肩上的手愈发收紧。
他担当着父亲这样沉重且强大的角色,坚毅的面庞上却也流落出一丝悲伤,但他似乎不太懂得面对这种气氛,或是不太懂得面对阔别多年已经成长为男子汉的儿子,以致于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
父亲的眼神动作所包含的情感,应翷感受得很真切。他将自己的手搭在父亲的大手上,笑着说:“还记得您带我和那群孩子一起训练的时候吗?您从来不会因为我是您的儿子就特殊对待,每次我有什么地方没做好,一样会把我骂得很惨。”
“有一次我不是贪玩吗?到村子后面的河里捉鱼,没想到外出买材料的您正好回来,我才半只脚下水就被您逮了个正着,然后把我一顿暴揍,哈哈哈……”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应翷还把这些小事记得清清楚楚,做父亲的顿时更受触动——苦楚、幸福、哀伤、不甘等各种各样的情绪都融进他那对含带笑容的眸光当中。
滑入嘴中的泪水,似乎都不再苦涩。
“小翷!妈妈呢?和妈妈的事你不记得了吗?”仿佛对于应翷只说出和父亲之间的回忆有些不满,李施荷急忙嘟嘴质问。
看到母亲做出这副应是少女时期才会有的稚嫩动作,应翷却也不觉得违和。她还是十年前的模样,比现在的自己只大出五六岁。
“诶我说,施荷,你怎么还吃起我的醋来了?”没等应翷说话,应严军就抢答着说,言语中也带着一丝假装出来的不满。
“哼!谁吃你的醋啊,你要点脸好吗?”
“喂这可是在儿子的面前,你注意下说话的方式啊。”
“是吗?那我收回刚刚那句话吧。”
“至少小点声音说啊!儿子看着呢!”
“……唔,真抱歉啊小翷,一不小心就又和你爸斗嘴去了。”
“唉,真是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的大笑,夹杂着似乎想要发泄什么的意思。
他笑得非常大声、放纵且肆意,惹得夫妻二人还以为他出什么问题了,杵在那里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过去,笑声方才停止。
他深深低下头,整张脸都没入阴影之中。
“小翷,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些事罢了。”
“喔?是和妈妈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吗?”
摇头否认过后,再度看向父母的复杂目光中出现一抹释然。
“我是在想,要不要对你说一声谢谢。”
“啊?”
“尽管知道是假的,但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真的很高兴,直到现在,我的心里也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就好了’但是……我知道的,无论怀揣怎样的期冀,假的就是假的。”
李施荷与应严军沉默着往后退开两步。
“但也如我刚才所说,谢谢你的这出戏。”
说完,应翷便对正在逐渐消散的父母深深鞠下一躬,也因如此,他没有看到父母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欣慰含笑的眼神。
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四周环境也在不知不觉中从充满光明与温暖的异空间,重回怪石嶙峋的洞穴,但洞穴内弥漫着的寒气却感觉不到了。
应翷认为这是破除幻象以后的结果,这些可以无视他能量的寒气,应该就是安提艾图用来制造幻象的媒介,或许是因为本身不具备物理攻击性,所以提前设下的防御措施才没有察觉到,并且也无法主动进行化解。
“那么——”他微微抬眸,神色淡然地注视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灰发女子。“你就是安提艾图了?”
女子微抿薄唇,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应翷先生,终于正式见面了呢。”
“你在等我?”
“您不是很清楚吗?”
“什么意思?”
“普通人拥有了这样一种无所不能的力量,便需明白往后的人生将不再平凡,这一点从您获得超能力的那天就应当清楚了。即便您过去一直隐瞒得很好,但始终天外有天。”
“别给我兜圈子了!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对于首席赏金猎人而言这是不该在敌人面前显露的情绪,相比之下安提艾图就显得十分云淡风轻,完全没把应翷放在眼中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我是第一次知道还有其他超能力者的存在,会感兴趣也是很正常的呀。”
这样敷衍的说辞让应翷斥出一声冷笑,但也没有深究。
刚刚的失态已是大错,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必须越发谨慎。
“听你所言,时隔一百年多年后的重现世间,完全只是为了接近我并调查我吗?”
“没错。”
居然毫不犹豫就承认了,这让他突然略感苦涩——长时间来一直克制超能力的使用,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而且对方好像早有计划。
“既然是因为我而再度现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还要牵累库多库和伊泽卡鲁两名无辜的人呢?”
“因为那两人的执念很深。”
“执念?”
“是的,库多库·狄库梅想要复活妻子,再被妻子亲手杀死的执念。伊泽卡鲁·奥卢多想要再见亲人,以及保住蒂朵镇的执念。当然,只拿这两人相比,库多库·狄库梅的执念会更深一些。”
“意思是你制造的那些幻觉,或是要杀死库多库,都是因为他们自己过深的执念将你吸引?”
“不完全是幻觉喔。”
少女的呢喃如风飘过,似乎存在却又不存在。
“什么?”
“——他们的执念非常美味,让我着迷。”
“什么意思?”
“杀死他们,便能吃掉他们的执念。”
“简直就是变态……”
“嘻嘻嘻嘻~”
对于应翷的叱骂,安提艾图只是讪讪发笑。
“……说回正题,现在我们见面了,你的结论又是什么呢?要消灭我吗,还是说共存?”
“我只是因为好奇,单纯地想来见见您罢了,只不过——”她邪魅一笑。“您也具有很深的执念,非常地,吸引我。”
“你倒是毫不遮掩。”
“应翷先生这么聪明,迟早也会分析出来。当然啦,目的之所以被隐藏起来,还是因为执行者们能力欠缺罢了。”
“你刚刚说这些幻觉不全是假的,又是怎么回事?”
安提艾图微微低头,片刻的沉默后仍然没有抬头,却是开口说道:“我也算是在帮他们完成愿望呢,是助人为乐喔~”
“什么意思?”
“您往简单点的方向去推推看吧。”
“简单的方向?难道幻觉里的人都是真实的——不可能。”应翷立马否决这个假想。“伊泽卡鲁的父母和爷爷奶奶倒还好说,通过超能力将他们找到并带过来应该不难,但已经死去的人要怎样——”
话语戛然而止,他想到什么似的渐渐瞪圆双眼。
“你指的是灵魂?”
安提艾图微微一歪脑袋,黑宝石般的眸子里萦绕着诡谲莫测的邪光。
“答对了~”
她轻轻开口,声若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