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死人你不愿意说，那么活人总可以说了吧？赵剑川这一下的指东打西，让温晴有了一时的错乱，但是她很快就调整了情绪，微笑道：“易总是酒店建成以后才到这里来的，而且一来就开始为酒店的营销推广奔忙了，所以对酒店的内部环境，他确实不清楚。赵队长也看到了，我们这个酒店的档次和规模都是很大的，谐安县内部不可能消化得了这里的消费，所以一定要走出去才行。而我虽然一直在这里，但是做的却都是内部工作，所以，说句实话，我跟易总接触的时候并不多。如果非要说说我对他的印象，只能说，他给我的感觉，有点像一个陷入了热恋的小男生，而酒店，正是他用心热爱着的那位姑娘。”

赵剑川沉吟了一下，笑道：“那好，谢谢温总监的言无不尽，那我们明天再来拜访易总经理吧。”说着，就跟谢文远走了出来。

一直到上了车，赵剑川才问道：“小谢，听出什么异样了没有？”

谢文远一头雾水：“什么异样？赵队，你怎么看个人都有异样啊？”

“自己脑子不灵光，还好意思说我。”赵剑川看着谢文远发动了车子，慢悠悠地说道，“她最后对易荣和酒店关系的比喻，你不觉得很蹊跷吗？把上司一心扑在工作上的行为，用热恋来形容，还将上司比喻成男孩，亲切里面，还透着几分随意，这里面肯定有深意。”

“行了，赵队，反正案子没破，你看谁都有深意，这就是典型的疑人偷斧的症状。当初谭天方说他半夜去栈道，你不也说大有深意吗？”谢文远讪笑道，“我不陪你玩深意了，我还是回去写案卷吧。这一连串的案子，有得好写了。”

“这是小陶给你的任务吧？”赵剑川调侃道。

谢文远笑而不答，加了一脚油门，车子出了天雨湾酒店的大门。

回到局里，还没走到办公室，就见小陶迎面走来，手里抱着一大叠的卷宗。看他们停了下来，神情有几分古怪，对赵剑川说道：“赵队，郭局让你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

赵剑川“哦”了一声，朝谢文远一点头，就上楼梯去了。谢文远疑惑地问小陶：“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小陶道：“不知道，不过郭局刚才问了周南道和章春露的案子为什么没移交，我想，找赵队去，应该也是这个事情吧。”

“周南道和章春露的案子根本就没有破，怎么移交啊？难道让检察院代我们去破案啊？”谢文远好笑道。

小陶努嘴道：“所以我说不知道嘛，不过这案子确实古怪啊，难道是因为周南道杀了陈会明，所以被陈会明威胁的那个人，又要杀周南道来保全自己？可是陈会明是教育系统的，又是谐安县本地人，周南道是天雨湾酒店的，是外地人，这两人怎么联系到一起去的？”

谢文远凑近小陶，神秘地说道：“我们怀疑跟酒店总经理易荣有关。”

小陶半信半疑：“不会吧，陈会明死的时候，易荣不在酒店里呢，再说了，易荣也是酒店的人啊，陈会明要帮他老婆转正，跟易荣有关系吗？”

谢文远也是迷糊了，摇了摇头说：“去办公室等赵队吧，看看郭局到底什么事儿。”

再说赵剑川来到局长办公室，郭局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等他坐下就问道：“周南道和章春露的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

“没有明显进展。”赵剑川坦然地说道。郭局在公安局已经快十年了，一直说要调去市局，都只有雷声不见雨点，不能不让人郁闷。这一次听说明年县政府改选的人员名单中有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赵剑川也明白，如果郭局这一次再失去机会的话，升迁的希望差不多就算是彻底破灭了，所以他能够理解郭局对这案子关心的心情。

“说说，卡在哪里了？”郭局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以放松的姿态来鼓励赵剑川畅所欲言，“还是氨气管道的问题吗？”

“氨气管道也是一个疑点。”赵剑川有条不紊地说道，“我们发现氨气管道接口处的螺丝是人为拧松的，但是查遍了酒店所有的人，包括酒店内部的重要客户，都说并不知道氨气管道的铺设，更不要说去拧松螺丝了；

“第二个疑点是周南道和章春露死亡的景象，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裸死。脱 光衣服并不会加快氨气的吸收，也不是中毒后的本能反应，给人的感觉，似乎是要向别人说明周南道和章春露的关系。可是我们在调查过程中，除了谭天方的证词里提到章春露曾跟他坦诚了自己和周南道的关系，其他人都只知道周南道和章春露的母亲段棠囡的关系。这就很奇怪了，嫌疑人为什么要用这种形式来说明这一层关系呢？

“第三个疑点是关于动机的，虽然殷桧松证实，他看见陈会明是在第十八层楼，而周南道房间里发现的血迹，也有陈会明的，但是这些都是间接证据，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周南道就是杀害陈会明的凶手，或者说，周南道就是侮辱女学生的组织者，那么这样亟不可待地杀了周南道，不是反而显得不正常，暴露了自己吗？”

郭局长看着赵剑川，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下属，板刷头上根根直立的头发，却已经是白比黑多了，他在刑侦队长这个岗位上，估计十年都不止了吧。郭局有些感慨，说道：“小赵啊，这是你的主观推断出了偏差，所以就会觉得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那么地不合理了。来，说说看，你为什么认为周南道和章春露是他杀呢？”

赵剑川失笑道：“天雨湾大酒店高二十层楼，而且就在海边，要自 杀的话，不管是跳海还是跳楼，都要比氨气中毒好得多，周南道为何要放着干净利索的方式不用，而要选用氨气中毒这种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呢？这不是更不合理了吗？”

“假如他是为了和章春露一起死亡，那么你会觉得合理一些吗？”

赵剑川沉吟道：“郭局的意思是，周南道是自 杀，但是他自 杀的时候，顺便将章春露也杀害了，是这样的吗？这就更难以理解了，周南道为什么要杀了章春露呢？他都已经决定自 杀了，难道还怕自己掌握在章春露手中的秘密被曝光吗？”

“能跟母女两人都发生关系的男人，你觉得，可以用常理去推测他吗？”郭局的脸上呈现出了轻蔑的神色，“对地道最熟悉的人是周南道，氨气管道的铺设，以及地道客房的装修，也都是周南道一手监督的，所以拧开氨气管道连接处螺丝的，除了周南道就没有别人了。技术科在勘察客房的通风管道时也发现，排风扇的开关上，有周南道的指纹，也就是说，当时泄露的氨气之所以会汇集到一个房间，是因为周南道打开了房间内的通风设备，使得氨气全部涌入，这才致使两人中毒身亡。”

赵剑川显然对郭局的自 杀论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有答话。

郭局继续自顾往下说：“至于为什么周南道和章春露都脱 光了衣服，我认为这更像是一种变态的行为，而这一行为，正是周南道自 杀以及杀害章春露所想要达到的另一个目的。因为要达到这个目的，跳楼和跳海，都无法做到。因为他不可能让章春露脱 光了衣服上楼再往下跳，而跳海的话，只要你在海里的时间够长，不管是脱 光了跳的，还是穿着衣服跳的，最后的结果，大多是光着身子被捞上来的。”

“郭局的意思是，将两人脱 光衣服来暗示两人不同寻常的关系，正是周南道自 杀以及杀害章春露所要达到的另一个目的？所以他既没有跳楼，也没有跳海，而是选择了用氨气自 杀。而他非要在两人死后将这一段不光彩的关系公诸于众，则是基于他变态的心理？”

“难道你不认为是这样的吗？”郭局气定神闲地反问道，“不然，你说谁有可能是杀害周南道的凶手呢？不仅如此，我认为，陈会明也应该是周南道杀害的。虽然对于我们来说，确实证据不够充足，但是对于周南道来说，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对不对？”

赵剑川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问道：“那郭局的意思是……”

“结案吧。”郭局避开了赵剑川询问的目光，淡淡地说道，“天雨湾大酒店是市里面重点关注的招商项目，闹得太大了，大家都不好看。而且根据现有的证据所形成的证据链，结案也不是没有条件。小赵，案子是要破，但是维护社会稳定也是我们的责任对不对？如果只是为了一二个疑点解不开，就迟迟不结案，不仅会对酒店方带来影响，也会给全县人民带来不必要的恐慌。现在老百姓那里已经有很多流言了，我们尽快结案，将真相公诸于众，就是消除流言最好的办法。所以，这个案子就这样定了。至于还需要多少证据，到时候检察院那边会来人一起审查的，你们配合一下就可以了。”

“郭局……”赵剑川不能同意，“这个案子还有太多的疑点，并不是一二个啊，我说个最简单的吧，既然周南道是酒店从立项到建设的主要负责人，那为什么酒店正式运营以后，易荣突然成了总经理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而且……你不认为，正是因为我们对施盈颖的死亡没有认真核查，掉以轻心，才造成施良军和贾冰青的悲剧的吗……”

“小赵，关于酒店方的人事安排，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觉得这不应该成为一个疑点。至于施盈颖的案子……贾冰青对施盈颖的死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算不得悲剧；而施良军杀害贾冰青的行为，虽说是情有可原，但是也没有一个国家的法律，是允许人们肆意剥夺他人生命的，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行，所以……也不能算是悲剧吧。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下午我还要去周副市长那里汇报工作呢，你先出去，把这几个案子再整理一下，形成一个详尽一点的书面材料给我。”

赵剑川还想说什么，郭局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憋着一口气回到办公室，赵剑川一言不发，其他人见他脸色不善，也担了小心，连大气也不敢喘。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赵剑川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让小陶和谢文远将案子的总结材料写好，给郭局送去，自己索性提早一步下班，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散散心。

下午三点左右，赵剑川打电话给小陶，得知郭局还在天雨湾酒店，汇报完工作，还要商量一些其他事宜，所以就算结束，大概也要等到晚上九、十点钟了。这个消息将赵剑川想要再争取一下的希望击得粉碎。于是晚上早早睡下，却只是睡不着觉。

在床上辗转反侧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容易才朦胧睡去，不多时，却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赵剑川一个挺身坐起，拿起手机一看，凌晨二点还不到。他摁下接听键，是局里接线员的声音：“赵队，天雨湾酒店又出事了，他们保安在巡逻的时候，发现总经理易荣躺在主体大楼和别墅群之间的灌木从中，已经死亡。从尸体发现的位置初步推测，极有可能是从五楼的阳台上摔下来的。”

“五楼阳台？五楼是什么地方？客房部吗？”这个消息让赵剑川睡意全无，他边穿衣服边问道。

“不清楚。”接线员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异样，大约是最近类似案子多了几个，他们也就习惯成自然了。赵剑川苦笑着，也来不及去局里，走出自家的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就直奔天雨湾酒店而来。

天雨湾酒店的主体建筑就是一艘巨大游轮的造型，两边延伸的阳台，都建造成了甲板的样子，一共有两层。底下一层在二楼餐饮部那里，已经装修成了露天茶室的样子，有遮阳伞，休闲椅什么的，靠近围栏处，还摆放了几架高倍望远镜，可以让游客远眺大海。

二层的阳台在五楼娱乐城外边，原来的设计是一个热带风情的空中花园，酒店完工后才发现，因为地势高了，又正好在海边，海风强劲，略高的花草树木以及攀援植物一概无法存活。所以原先的设计被否定，而新的设计方案还没有出来，于是就空在了那里。

“易总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钱建一陪着赵剑川查看现场，不无遗憾地说道。

因为方主任不在，温晴据说是看见易荣的尸体后就吓坏了，一直在自己房间里惊恐不安，所以协助调查的事情，就落到了钱建一的身上。加上酒店开张不久，娱乐城还没有正式独立，目前还归口在客房部的名下，是钱建一的管辖范围。

“易荣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赵剑川查看着阳台的情况，困惑地问道。楼下法医们还在忙，所以他先到上面来查看了，“这里经常有人进来吗？”说着，赵剑川又一指身后，“那里的门是一直开着的，还是定时开的，还是不开的？我看见上面挂着锁了。”

“这里还没有对客人开放，怎么可能经常有人来呢？”钱建一陪笑道，“一般时候，门都是关着的，不过这两天天气好，可能是娱乐城的保洁员要晒晒地毯什么的，一时疏忽，忘了关，倒是有可能的。再说了，谁能想到易总能走到这里来啊？”

“这样啊。”赵剑川转身看着钱建一，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昨晚易荣都在干什么，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钱建一想了想说道：“昨晚易总一直在周副市长那里汇报情况，除了几个案子，还有酒店最近的经营状况和今后的总体规划。赵队长也看见了，别墅群的装修已经全面铺开了，这两天断断续续的，一直有上海方面的投资人过来考察，这些都关系到谐安县旅游精品化发展能否顺利进行，所以周副市长一直很关心。易总汇报完以后，周副市长又让他带着去几个地道看了看，很晚才回到餐厅部吃晚饭。吃饭的时候，易总的心情就不是很好，喝了不少酒。饭局结束已经十一点多了，周副市长便让易总先回房间去休息，他跟县里另外几个领导还有事要谈。我也不知道，明明是上楼休息去自己房间里的易总，怎么会走到这里又摔下去的。”

“易荣心情不好？”赵剑川不解，郭局已经很明确地指示，为了照顾天雨湾在谐安县的名声，尽快将案子了结。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可以让易荣心情不好呢？“那你知不知道，易荣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我……”钱建一欲言又止，顿了顿才说道，“我也是听说的，说是昨晚有人见易总喝多了，想陪他回房间，没想到被易总骂了几句……平时易总是不骂人的。”

“我是问你，你知道易荣昨晚为什么心情不好吗？是因为酒店最近一连串的案子？”赵剑川一肚子的火气，刚刚怀疑到易荣，他就死了，这不是明摆着，天雨湾的这几个案子，绝对没有郭局说的那么简单嘛，“至于你是听说的，还是亲眼看见的，这个我们会另外核实的，你不需要有顾虑。”

“那……我听说，周副市长要我们易总把酒店下面的地道全都填埋了，说是发生了这么多事，要是再留着，闹得人心惶惶的，对整个谐安县的旅游业都会带来负面影响。”

“怎么易荣不愿意吗？”赵剑川哂笑道，“要说填埋这些地道，周南道不愿意，我还能理解，毕竟这都是周南道一手设计装修的，填埋了确实可惜。易荣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对这些地道，恐怕他了解的还不如我们多吧？”

钱建一笑笑：“赵队长这话说的，周副总是出力的，所以舍不得，那易总还是出钱的呢，怎么就不会舍不得了？虽然相比整个酒店的建设，地道的投资只是很小的一块，可是毕竟也投了钱了。易总作为酒店的投资人之一，他舍不得不是很正常的吗？”

“你说什么？”赵剑川吃了一惊，“易荣是酒店投资人之一？”

“是啊。”钱建一坦然道，“不然正如赵队长说的，酒店从立项道建设，都是周副总负责的，怎么可能最后让易总来当总经理呢？就因为易总本身就是投资人，所以当初周副总就是有一万个不满，也没法说什么了啊。”

“那我们前几次来调查，怎么都没有听到这样的说法呢？”

“投资人那都是公司上层的事情，我们这样的底层管理员，怎么可能知道呢？”钱建一笑笑，“这次要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公司来人说起来了，我们也不可能知道的。”

赵剑川看着钱建一，心里有一个疑问，却没有说出来。钱建一他们或者不知道易荣是投资人，那么易荣自己也不知道吗？为什么他说来天雨湾酒店任职，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呢？这还不算，自己刚跟郭局说了这么一个疑点，马上就有人来解疑了，这也太快了吧？

赵剑川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这个阳台完全是毛坯，没有照明。淡淡的月光下，只看见几个烟头零星地散落在地面上。赵剑川刚要叫钱建一去找一个应急灯来，身后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就听见谢文远的声音：“赵队，下面已经好了，我们要不要先下去看看？”

赵剑川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指着地上的烟头说：“等下不要忘了，把这些收集起来，送技术科去。”

走到楼下，钱建一先离开了，谢文远看着周围无人，这才悄悄对赵剑川说道：“赵队，郭局也在，我刚才听他说了，太意外了，这又是一件意外事故吗？”

赵剑川没有说话。

“赵队，我刚才突然想起施盈颖的事情来了，记得当初天雨湾酒店一口咬定施盈颖是意外落水死亡，现在酒店的总经理自己也意外了，这叫什么，算不算天道好还？”

“很多人有了一点权利和钱势，就以为自己是上帝了，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赵剑川冷笑道，“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赵队，你的意思是……易荣摔死不是意外？”

“谁说不是意外？反正我们的易荣总经理喜欢意外，那就是意外吧！”

赵剑川说着，大步朝案发现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