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汉也被请去用饭去了,大厅中只剩下薛满天和薛如海。
听李老汉的脚步渐渐消失,薛满天忽然道:“你是不是在心里怨我?”
薛如海怔了怔,似乎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
薛满天这才看向儿子,缓缓道:“我让你娶李家姑娘,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
薛如海没有回答,却垂下了头。
“你从未见过李家姑娘,我也没见过,不过我想她应该不是什么绝色美女,而且又经历了那么可怜的事,所以对你来说的确很不公平。”
薛如海抬起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让我娶她?”
——这句话他当然没有问出口。
父亲在说话的时候,别人从来都只有听着、服从,如果他不解释,你就永远不要问为什么,这是薛如海很小就已学会的规则。
这规则一向都很有效,而且从不容破坏。
薛满天目光又转离儿子,缓缓道:“我并不要求你一生只有一个女人,但是你记住,从今天起,她永远都是你的正妻,而且你至少要给他一个娃娃,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薛如海立刻点头。
“嗯,”薛满天露出满意之色。
“婚事就由你自己去办吧,尽快准备好彩礼送过去,尽早把新娘子娶过来,办得隆重些,不要让你岳父失望。”
“明白。”
薛如海顿了顿,他知道关于婚事的话题已结束,说道:“沈公子和白姑娘已经到了,正在偏厅等候,我是不是把他们请过来?”
“不必了。”
薛满天嘴角露出浅浅一丝微笑。
薛如海又不懂了,试探着问:“不必?”
薛满天忽然转头,目光盯在那张画着巨幅《北国飞雪图》的屏风上,缓缓道:“客人们早已经来了……”
沈爱花和飞狐狸一怔。
他们躲在屏风连大气也没敢喘,厅中又一直有人说话,薛满天是如何发现他们的?
——此人内功之深,耳目之灵,实在可怕!
沈爱花摇摇头,苦笑道:“偷听别人说话果然不是个好习惯。”
飞狐狸和沈爱花从屏风后走出来时,薛满天满面笑容,稳步迎上。
“终于见到你们二位了!”
他微张双臂,神态热情又不失庄重。
“小沈,我早想去看望你的,可是他们说你身体还未恢复,不能会客,所以才拖到了今天。白姑娘,你和小沈千万不要怪我呀!”
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薛满天的态度却好像是对着久违的老朋友。
不等沈爱花开口,飞狐狸抢先道:“我们怎么敢怪罪?能见到薛前辈金面,是我们的运气才是。”
“哦?见我这老头子一面又有什么运气?”
飞狐狸嫣然道:“非但有运气,而且更有财气!薛前辈当然知道我靠什么吃饭的,能见到像薛前辈这样的大财主,自然再好不过了。”
薛满天仰面大笑:“哈哈……江湖上都说飞狐狸聪明伶俐,轻功无双,今日一见,我看还应当再加上‘能言善道’四个字才是!”
听了这句话,飞狐狸居然很受用,“多谢薛前辈夸奖!”
薛满天微微一笑,看向沈爱花。
“小沈,我还要好好谢谢你才是!若非有你,小禾现在只怕已嫁到了四川,我和她姑妈还不知情。”
伸手向旁边椅子一引,“来,我们坐下说话。白姑娘,请坐。”
大厅中宽敞通透,装饰得简约大气,先前被撞翻的桌椅早已收拾好了。
众人坐定,沈爱花道:“薛前辈刚才说小禾?”
薛满天略显意外:“是啊。怎么?你们好歹做了一场假夫妻,难道还不知道对方的真名实姓?”说着又看看舒云。
舒云柔声道:“我本来姓苏,单名一个禾字。”
“苏禾……”沈爱花喃喃道,“我还是更习惯叫舒云。”
“好!你喜欢叫她什么就叫她什么。”薛满天微笑说道。
“柳长春擅自给小禾订婚,居然也不来通知我们,天下岂有这种义父?若不是有你帮她,也不知小禾还要吃多少亏。小沈,她姑母再三嘱咐我,一定重重谢你才行。”
沈爱花从椅中站起身来,深深拜了下去,“不敢!”
“这次我身中剧毒,若非有府上的冰蟾膏,只怕早活不到今天,应该我谢庄主才是。”
薛如海过来扶起沈爱花。
“沈兄!是你帮小妹在先,我们奉上冰蟾膏不过聊表谢意,沈兄何必如此多礼!”
沈爱花正欲再说什么,却见飞狐狸忽然站起身来,一双眼睛呆呆地盯着一个方向,痴痴迷迷地朝那边走了过去。
众人目光都被她所吸引,沈爱花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就见到了那幅巨大的《北国飞雪图》。
《飞雪图》画在屏风上,正对着厅内,沈爱花他们刚才躲在屏风后面,并没见到这幅图。
飞狐狸痴痴走到屏风前,直直注视着这幅图,好像已完全被它迷住。
只见这图中江山如银,飞雪漫天,看着大气磅礴,豪情万千。
图旁还题有一诗,笔锋苍劲,银钩铁划: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天河下帝畿。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最后落款只有一个秀秀巧巧的“杜”字。
这幅巨画虽然壮观,一见之下虽然震撼,但飞狐狸见多识广,也算阅宝无数,怎会一见到这幅画就如此失神?
原来飞狐狸看得清楚,这《飞雪图》不是画在屏风上的,而是绣在上面的。
江南盛产丝绸,苏州的姑娘们更有一双天下少有的巧手,所以她们针下绣出的图案绝不比任何丹青高手差,所以“苏绣”向来都是皇家钦定的贡品。
飞狐狸注视着屏风,看了很久,终于开口道:“这幅绣锦莫非出自姑苏杜四娘之手?”
——杜四娘是苏州绣娘中的传奇人物……
姑苏城外十五里,有一座“丝泪庄”,杜四娘就住在里面。
据说,她的纤纤玉手非但能绣出令皇亲贵胄们爱不释手的刺绣,也曾令无数男人神魂颠倒,接发暗器的手法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
就连闻名天下的蜀中唐门掌门人唐星,也曾当众称赞过她。
只可惜杜四娘虽惊才绝艳,却是一位寡妇。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还有什么人比寡妇更能理解这两句诗的含义?
——寡妇通常都是多情的,但多情的寡妇岂非也必定很多泪?
薛满天道:“白姑娘好眼力,想不到也懂刺绣。”
“我不懂刺绣,但却知道杜四娘绣的东西一向很值钱,值钱的东西我都懂。”
薛满天笑得更愉快,“嗯,听说她的作品在京城确实很畅销。”
“何止畅销,只要她绣的一尺见方的手绢,至少也能卖几十两银子,这幅《飞雪图》起码也有一丈见方,不知薛前辈要花怎样重金才能求到?”
“一丈三尺零二寸,四娘说她足足绣了三年六个月零一十五天。”
飞狐狸动容道:“所以这幅绣锦至少也值几万两白银!”
“可是她却连一文钱也不肯收我们的。”薛满天苦笑说着。
“为什么?”
“因为她还不是寡妇时我们就是朋友,她丈夫去世时,我又帮了一些小忙。”
飞狐狸看向薛满天,眼睛中已有了笑意,忽然叹了口气,道:“只希望我以后也能交到像薛前辈这样的朋友。”
说完又回头盯着屏风,似乎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薛满天笑道:“白姑娘喜欢这幅画?”
飞狐狸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嗯……如海,稍后把锦缎从屏风上拆下来,给白姑娘送去。”
“是!”
无论薛满天说什么,薛如海的回应似乎只有这一个字。
飞狐狸霍然回头,“为什么要给我送去?”
薛满天微微一愣:“白姑娘刚才好像说喜欢这幅画……”
“我的确喜欢,可是喜欢不代表一定想要,比如我也很喜欢薛前辈这座大宅子,却不代表我会嫁进来、做薛前辈的儿媳妇。”
薛满天再一次仰面大笑:“哈哈……白姑娘若有一天改变了主意,请务必告诉我,我有两个儿子,届时任由姑娘挑选。”
飞狐狸也笑了。
薛如海没有笑,他虽然还想表现得自然些,但谁都看得出,他神色中多了一丝尴尬之色。
“我虽然不想要这幅锦绣,却有一个请求想请薛前辈答应。”
“哦?不知白姑娘还有何吩咐?”
“我想请求薛前辈让我看看府上的两样东西。”
“寒舍还有什么东西能入姑娘的法眼?”
“有!我知道一定只有在尊府上才能见到!”
“白姑娘想看什么?”
飞狐狸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一字字道:“我想看看黄金屋和颜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