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喝完一场酒，已然醉了，你在迷梦里宣泄着无名的怒火，你把家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砸了，妻子则抱着孩子在角落里哭泣，你此刻浑身充满了力气，像暴雨般噼啪作响。孩子从母亲的胳膊缝隙里流着泪看着你，酒醒之后你跪下来开始无休止的道歉，像是重复过千百遍那样熟练。

　　你跪在那里，孩子站起身来向下怜悯而冰冷地看着你。

　　你让他在你面前跪下，用皮带抽着他颤抖的裸漏的后背，你说这是传统的欢迎仪式，你从上一批人那里继承下来，你变本加厉，像是收取着过去的利息。你让他认错，每一下皮带抽下便让他的声音更大些响起，你让他起身，给了他一块钱让他给你去买一条烟，他起身，背后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红，他穿起衣服，一声不吭地向外跑去。

　　你坐在那里，看着他远去，等着他回来，给你带烟回来。

　　你把男人带到你的屋子里，孩子在隔壁的屋子，男人把钱交给你，你走上前给他脱衣服，亲吻他裸漏出来的身体，男人像是野兽一般把你推倒在那里，你躺在那儿让他吃你，让他冲撞着你的身体，你发出声响，像是打心底里愉悦一般，你的身体开始抽动，你仰起身子用双臂抱紧那个男人，一起疯狂，你的女儿推开门，往这边瞥了一眼，两只眼空洞的再无别的颜色，她推开门去洗手间方便，你感觉身上的男人更兴奋了，你像具尸体仰面朝上，头倒在床边看着门外。女儿关上了房间的门，身上的男人用力的想要她大声喊出来，她在心里喊了起来。

　　她听见轻微的，有人倚在门上的声音，她再也忍不住了，开始呼喊起来。

　　你守着谷仓，守着巨大的装满了人民食物的水泥房子，你每天上班，下班，看着巨大的粮仓装着数不完的粮食。你在那里工作了几年，拒绝了几次别人的贿赂，有一天你家里要买粮食，你想着这么巨大的粮仓拿走一塑料袋粮食又会怎样呢？你用塑料袋提走了第一袋粮食，粮食依旧堆得像山一般高。你用麻袋装好了第一袋粮食，拉走时，粮食依旧像山一样高，你在酒桌上喝的高兴，接过了别人递过来的钱，那人拉走了第一车粮食，谷仓里的粮食依旧像山一样高。你像往常一样巡视发现巨大谷仓外的水泥已经裂开了一长条细缝，外面的虫子往里面进，里面的虫子往外面跑，一辆又一辆车开进来了，拉着粮食走了，你看着山变小了，山峰被磨平了，你看着起风了，看着山和山连到了一起，看着山变成了河倾泻而下，看着田间的谷物都发芽了，看着超市里的粮食又涨价了。起风了，要下雨了，新来的人要接替你，你戴着手铐上了车。回过头跟接替你的人说千万别像你一样犯傻，做了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事。

　　他看了看你，不做声，走向谷仓。

　　你蹲在学校门口，叼着烟，等着他。他从校门口踉踉跄跄地出来。来到你面前。

　　“钱带了么？”

　　“带了。”他哆哆嗦嗦地把钱递到你手里。

　　你点了点钱，“这么少？”

　　他哆哆嗦嗦地斜着眼瞥向你，不敢说话。

　　你打了他，把他的头拧着往墙里撞，他呜咽着发出声响，像块沉重的石头。

　　你递给他一根烟。

　　“我不抽烟。”

　　你一巴掌打过去，结结实实地扇在他的脸上，他嘴唇流了血，抖动着双手接过烟。

　　他蹲在角落里抽烟，瘦小的像只猴子，你咧着嘴朝他吐烟。

　　“下次钱能带够钱么？”

　　他一个劲儿点头“能带够，能带够。”

　　你伸过手去摸摸他的头，他在那里发抖，不敢看你，不敢言语。

　　你坐在麻将桌前吞云吐雾，他回家时你没注意，孩子像往常那般打开锅，空的，今天连冷的饭都没有了。他走进屋里，你继续把牌摸的咔咔作响，旁边的人问你你家孩子学习怎么样。你咧着嘴说没戏，他学习不上进，将来不会有出息，隔壁的房间灯亮了，他在写作业，你把牌摔在桌子上，轰隆隆的响，你今天输钱了，骂咧咧地在桌子上骂个不停，你沉浸在云和烟的雾气里，隔壁房间的光照出来像是马上就要熄灭般弱。

　　你不觉得饿，他也便不饿。

　　你把母亲赶到了矮小的院子里的小屋子里，他问你为什么让奶奶搬到那间屋子里，那里原来是放旧东西的房子，不是用来住人的。你跟他说奶奶吃不惯屋子里的饭，想要搬出去自己给自己做饭。他去院子里的房子拉着奶奶的手问是这么一回事么?奶奶流着泪点头说是。他拉着她那牵着他长大的粗糙了的手往大屋子里走，他太小了，拖不动奶奶，他太小了，不能把大屋子里的火搬到这里。他拉勾跟奶奶商议好了，等他再大点，他盖所新房子，把她搬到新房子里住。

　　没等到那个时候，那个冬天，她便死在了那间房子里，你和他都不说话。

　　你在等什么？你在幻想和期待什么？

　　等他长大？等他成为你？

　　等他挺起腰来成为一座山，等到他挺起腰杆扛着月亮跑，等到他成为一只泥坑里吃污泥的鱼，等她成为在胸口沉闷烧着的冰，等她成为固执的四角尖尖的石头，等他成为一块冰冷的铁，一块躺在床上发臭的烂肉，一个行走的机器、叫唤的喇叭，一个没有名字的成年人，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棵不需要浇水就能长大的树，一团想要把自己和周围都燃了的火，一头悲伤的流着泪的骆驼，一只永远寻找着另一个自己的鞋，一个永远填不平的坑、一张永远饿着的嘴，一只满身是刺的刺猬，一座被挖空了的山，一个满嘴谎言的皮诺曹，一只不会歌唱的鸟，一只被冻在冰里的天鹅，一只被锁在笼子里的狗，一个被吹爆了躺在地上的气球，一个只会笑的皮囊，一辆永远不会脱轨的火车，一个永远不相信别人的聋子，一个永远哭泣的傻子，一个奔跑的蠢东西，一个在自己影子里躲藏起来的人。

　　等你老了，吞不动火了，害怕光，也害怕太阳。

　　等他长大，等到你不认得他，也记不清自己。等他变大，像山一般大，等他轻而易举地举起你，把你重重的摔在地上。等他的伤口好了，等她长好了身体，等他学着你的样子，等她唾弃你的尸体，等他成为了灼热的风，一口把太阳吞到肚子里，等她成为光，等她爱上一个人，等她知道这个世界不全是那个样子，等她拿回了一切，成为她自己，等他有了力气，盖一所房子，等他有了勇气，放下了拳头，等他从影子里走出来，等他不疯了，等到花开了，等到春天来了，等到海风吹来，所有的人都被温柔以待。

　　等他成为你，等他成为他自己，等冰雪消融，等花儿开，等他不再哭泣，等她不再作贱自己的身体。等爬到山顶看到不一样的风景，等月亮沉下去，等天放晴。等春天来了，连他也能爱上别人。

　　等他忘了你，等他挺起胸膛，迈着大步，把你踩在脚底，等他长大，成为一棵参天大树，等他把鸟儿护在怀里。等她学会说不，等她从另一个角落里完整了自己。

　　又或者。

　　在此之前，他们垮掉了。

　　他们真的成为了你，成为了他们所厌恶的自己。他们从一座小房子里走出来，却一辈子都活在那个房子里。他们的伤口长好了，却一只在痛。他们装模做样地穿起大人的衣服，像你，也像我。抽烟或是喝酒，作贱自己，都不能让他们更好过一些。

　　或许吧，一起牵着手去海边，用沙子盖一座房子吧。

　　或许吧，养盆花，养只猫或狗，去活着吧，去爱。

　　在每一座自己的孤岛之上都种上一棵树吧，在旁边盖一所房子吧，在房子旁边种上一些花吧，给它们浇水，期待着它们开。

　　不是花，不能开，也不必懊恼下去，你们可以成为他们，他们却成为不了你，你是全新的、只属于你自己的个体。

　　那，我们开场派对吧，就在那座垮掉了的房子的废墟之上，会跳舞的不会跳舞的都一起跳起来吧，会唱歌的和不会唱的都应该唱。

　　在那陈旧的、倒塌了的废墟之上走出来吧，每一步都是艰难的，开始新的生活。

　　为自己盖一座房子吧，为自己种一朵花。

　　我们要过新的生活，我们要成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