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岚送去冰露殿的宫侍名叫写秋。写秋今年不过十六岁,但家世清白,性格也稳重,因此才被选上。他原本是在内侍省做事的,后宫里赏罚规矩都十分熟悉,行事也颇有手段,管理冰露殿的宫人们再合适不过。
秦岚把人叫去一番交代,写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夫殿下放心,奴去了,定让那些人明白规矩。”
至于那些平日里自在惯了的宫侍,一被管束起来,是如何叫苦连天,自然有得一番说道。
写秋对这些怨言毫不理会。他人狠话不多,罚起人来毫不手软,做得好的也不吝啬赏赐。次数多了,宫人们渐渐也就明白空口埋怨毫无用处,把自己该干的活捡了起来。
就这样,原本冷冷清清的宫殿渐渐变得有了些人气。
不过这些,都不是温佑白所真正盼望的。他平日里行踪神秘,常常一整个白天都不见人影。到了晚上,他又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了宫殿门口,倚着朱红的廊柱数星星。
这样下来,饶是写秋这般守规矩的人,也不由得对他有些好奇。
“太贵君殿下,您天天站在外边,不冷吗?”
温佑白正向植满白梅的庭院入口张望着,没有如愿见到想见的身影,这才回过头,百无聊赖的看了写秋一眼。
“你有听说过望夫石的故事吗?”
望夫石是个很老的传说。
相传,有一家贫穷的妻夫,妻子生了重病,却没钱买药。夫郎为了让她快些好起来,便不远千里前去求药。等到妻子病都痊愈了,夫郎还没回来。妻子念着夫郎的深情,每天都在门口站着等自家夫郎回来,直到有一天,邻居发现她再也动弹不得,原来是变成了一块石头。
写秋对这个新主子并不了解。在来这里之前,他只模模糊糊的知道,这是个毫无存在感的、有名无实的主子;多亏皇夫有意关照他,这才“飞黄腾达”了起来。可他起码知道他是先帝的侍君,直白些说,算是个“寡夫”。
从这人的嘴里蹦出“望夫石”这几个字眼,让写秋平白感到几分惊悚。他知道宫里有些事是不能说更不能问的,因此谨慎的闭了嘴。
那头温佑白却毫无所觉,径自与他闲聊起来。
“你说,我这宫里是不是该装饰得还不够华丽?”
“回太贵夫殿下,这......各宫的陈设规格都是有规定的。”
温佑白兀自叹了口气:“其实我原本对这些并不上心。可现在毕竟不同了,怕心上人嫌弃。”
写秋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在后宫里,太贵夫与人私通,可是杀头之罪。
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秘密,不禁心惊胆战,一边口中飞快的道:“殿下若想对这殿内布局再做调整,可能需要请示一下皇夫殿下。”
这岂不是正合他意?温佑白立即道:“那还不快去,就说我想重新装修冰露殿。”
“还有,你在这里看到的,也可以一并报给他。”
“殿下是指最近宫人的表现吗?”
温佑白瞥了他一眼。
“不,是关于望夫石的事。”
这信息量过于庞大,写秋一时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好半天才回道:“奴明白了。”
温佑白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写秋,我这里和其他地方不同,你还是早些适应比较好。”
直到很久以后,写秋才明白了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另一边,秦岚最近却过得并不舒畅。
时光飞逝,尽管他心里有再多不情愿,晏青封君大典的那一天还是到了。
晏氏有子,性行敏惠、容姿殊丽,被封为皇贵君。
当日,京城筝鼓齐鸣、红妆铺地。这仪仗虽不及秦岚的封后大典,但也是极尽奢华。
只是比起一年前他入宫那会儿,卓家人的心态已经截然不同了。
左相卓芃权势滔天、太夫遥掌棋局,仿佛还是不久前的事。
但这一年以来,卓家暗地里的势力已经被黎星鸾剪除了将近一半。
黎星鸾还提携了不少平民出身的官员,这些官员作为一股新兴势力,在朝中软硬都不吃、谁也拉拢不了,无声息的抽走了左相的权力。
面对这样反扑的局面,卓家已经乱了阵脚。比起从前的稳操胜券,他们几乎是在不遗余力的行动,只为给自己争取一丝喘息的机会。
将晏青送入后宫,也是卓家动作中的一步。
不过他们这一步走得却冤枉。将一个早已精神叛变的人送入敌营,显然无异于放虎归山。
很快,卓家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在封君大典的第二天,皇帝就下诏,封晏青为梁朝国师。国师不理朝政,专司奉天祭祀之事,兼掌钦天监。
朝中一片哗然。
有史以来,这是第一次有男子被封这么高的职位,更何况他还是皇帝刚封的皇贵夫。有人说,皇帝此举混淆了后宫和朝堂,其后果不堪设想;更有人直言,皇帝这是要开祖宗的先例。
皇帝的创新,向来都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若成功,自然千古留名、万人称颂;但倘若失败,则要背上骂名。
黎星鸾这一举,掀起万千风浪。不少人上书劝谏,但最后也纷纷偃旗息鼓。这也间接说明了黎星鸾这个皇帝当得货真价实。
一时间,太夫、皇帝两党分出高下,朝廷暗流涌动。不少明辨形势的,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向皇帝投诚了。
晏青当上了国师后,受影响最大的,就要属左相卓芃了。她知道自己虽然凭着哥哥和皇室沾些亲故,但要坐上凤位,她仍然是名不正言不顺,难免会被后人唾骂。因此,为了备上不时之需,她早就把钦天监的人收买了。
钦天监除了负责天象、节气和历法,还要负责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那便是三年一度的祭天之礼。
如今祭天的时日将近,黎星鸾早就开始着手准备,卓芃也没有歇着。
她已经吩咐乐忆婵设计在祭天那天拖住黎星鸾。到那时,她便会和钦天监的人配合演一出戏,让黎星鸾大失民心,而她自己也能从中获益。
而现在,因为黎星鸾的举动,晏青成了她计划中唯一的变数。
卓芃心烦的揉了揉额角,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不管怎么说,晏青也是她的侄子,怎么会反而和自己的舅家作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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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规矩,皇帝的侍君在进宫之后,是要向正宫皇夫敬茶的。
秦岚正为此事烦闷不已。
一想到黎星鸾会像对自己那般对待晏青,他就浑身不舒畅。
黎星鸾不在,栖凤殿显得颇有些冷清。秦岚一个人守着孤灯辗转难眠,到了第二天,眼下多了两个大眼圈。
“皇夫殿下,皇贵夫前来请安了。”
“将他......请进来。”
秦岚心下烦躁,险些脱口而出一句“将他打出去”。
未过多久,便有一个玄青衣袍的男子施施然走了进来。
这人丹唇皓齿、眉目噙笑;因为早起,神色中带了几分懒散,也不掩其浑然天成的清贵气质,不愧是世家贵公子。
假如他不是情敌,秦岚会觉得他赏心悦目。不过此刻,他只觉得他碍眼。
“皇夫殿下,许久不见,你和一年前来漱玉阁送饭时候的样子一点没变。”晏青笑眯眯的道。
“真是风采依然啊。”
秦岚脸黑了黑:“你也和当时一样,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晏青笑道:“若是皇夫殿下喜欢,我还能说得更多,让您开心开心。”
秦岚赶紧挥手令他坐了。
“废话就不必多说了。今日有什么流程,一并走了吧。”
晏青坐下时,宽松的衣襟翻动了一下,露出一些可疑的红痕,只是眨眼的时间,便又被盖住了。不过那痕迹分外显眼,稍稍晓世的宫侍不小心瞧见了,不禁面红不已。
晏青似是意识到什么,不慌不忙的抬手掩了一下,还嗔怪的瞧了那宫侍一眼。
端的是万种风情。
秦岚恰好也瞧见了这一幕,差点气得脸都绿了。
他深吸一口气:“来人,上茶吧。”
旁边的宫侍端上一杯热茶。
晏青却毫无动静。
秦岚挑眉:“皇贵夫不是来给我敬茶的么?”
晏青抬起他矜贵的手,在茶盏上轻轻一点。
“茶太烫了,我端不起来。”
如果可以,秦岚真想端起那杯茶,泼在晏青脸上。
可他只是和气的对左右道:“给皇贵夫上些果点。”
“我这里没有什么可招待的。你若不觉得不习惯,随便坐多久都无所谓。”
晏青笑道:“皇夫真客气,我以后有空一定常来坐坐。”
秦岚气笑了:“那我一定奉陪。”
个鬼。
你要是能顺利见到我,就算你赢。他这样想。
又过了一会儿,待茶的温度降了些许,晏青才勉强屈尊去捧它。
青衣的少年端着白瓷茶盏,朝秦岚缓缓走去。
秦岚接过茶,晏青便俯下身,端端正正的向他行了一个礼。
“见过......皇夫哥哥。”
秦岚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晏青扬起好看的眉眼,挑衅的朝他笑了笑。
“从此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