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随着爆炸声,石头咔咔作响的从山体上分离。
山下的人喊着“滚一滚石头,黄金万两。”
隔着老远听到声响的村子里的人摸不着头脑,看到村子弓着腰慢悠悠地往这边走。便围上前去。
“咋了嘛?村长,山上轰隆隆的一声,老远看着山少了一块儿,烟冲冲的。”
“能咋了嘛?没见过开山么?”
“是不是咱山里面发现了宝贝?发现了铜矿、银矿啥的?”
“有个啥宝贝?那破荒山搁那儿立着,打我小的时候就光秃秃的,山上的人都懒得上去,怎么突然在山上放个炮仗,这山就成宝贝了?是咱们村的水旺把山包下来,说是搞什么开发,动动脑子好好想想,别成天没事聚在一起瞎闹腾,天还没塌呢,天真要塌下来,我们几个岁数大的顶着。”
人群便散开了,不再多言语。
往更深处走的山里路被封起来了,装上了大门。往山里走的人被挡在了门外面。
人们围在村头聚拢到一起。
“唉,你说咱们村山里是不是真发现宝贝了?怎么还把往山上走的路封上了,光秃秃的山有啥好堵的啊?又不长树不长草的。肯定是有宝贝,山里头。”
“宝贝肯定是有宝贝,平白无故谁会把个石头山围起来啊?关键这山里有啥宝贝咱在外面猜能猜到么?猜到了,那宝贝能是你的么?”
“咋个不能?那山是咱们村子里的不?那山里面发现了宝贝,是咱村里大家伙儿的不?”
“那你家地里种庄稼不?那你那地是村子里的不?那我是咱村的人不?那我今天能去你家里把庄稼收到我家里不?”
“那地是我承包下来的。”
“那你咋知道那山人家没承包下来呢。那山打你在你妈娘胎里的时候都有了,你不着急,你活了三十多年不着急,咋听到山上响了,有动静了,人家把路封起来,你知道着急了?”
“那我要上山咋了嘛?我想上山去不了咋办嘛?”
“你上山干嘛?咋了你的地长在石头山上?还是祖坟葬在石头山上了?以前也没见过你上过山啊,咋了,围起来的石头山跟以前不一样了?”
“山是大家伙儿的,我可以不上山,但是也不能不让我们上山吧?这是两码子事。”
“都是一回儿事,现在山人家水旺包下来,机器设备进山里了,你进去了把人家机器弄坏了,或者石头不长眼砸到你了,找谁说理去?想看山的可以,等去找水旺办张卡去,提前约个时间让他带着你看个够,一个破荒山在那放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你不看,人家围起来了你就立马抢着看,家里的孩子快饿死了,才想起没奶了?“
众人哄笑着又散了,有几个人还在那里嚷嚷了几句,看着人群已经开始散了也只得往回走。
村民们便依旧如同往常那样忙着自己的庄稼活儿了,思来想去也觉得不关自己的事。围起来的那段山路,以前几乎没有人用过,只是看到往山里跑的和出来的大车多了起来,村子里的飞舞的沙土多了起来,但是这也不影响他们的生活,村子里的人依旧像是几百年前那般生活着,改变的无非是路旁有了路灯,家里有了电视,烧火做饭的锅用的少了,燃气的用电的锅用的多了而已。
每天依旧是能去地里忙活的在地里忙活,能去县城工作的去县城里工作,依旧是去河边打水,劈柴生火做饭,隔着院墙,邻居之间一边洗菜一边聊天。时代似乎迈着大步往前跑,村子的人坐在院子里洗菜,看着外面的大车轰鸣碾在沙土路上,外面的路灯亮了,院子里便不用开灯了。因为怕一张嘴就吃满灰,坐在外面闲聊的人越来越少了,人们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却依旧笃信着村子依旧是那个村子,住在村子里的人依旧是那群人。
水旺想是比以前阔绰多了,偶尔能在街上碰到,便见的他头油光锃亮,大夏天里也穿着个貂皮衣服套着,想到便是越发的有钱了,不与寻常人一样,见人倒也是招呼,不过看人时眼睛总从墨镜里抠出往下瞥,让人心生欠他钱一般的不自在感,又不知道过了几日,眼见着他从村子里弄了几个小弟,前后簇拥着,好不神气。他也似乎说话比以前声音更大了,像是腰间总别着一个喇叭般,走起来路来腰总是忍不住往后微仰,同那怀了胎的婆娘一般,有时候走路旁边还有几个兄弟飞也似的跑过来搀扶的,这么一看反倒更像是怀胎了一般。村子里里倒是有人在背后嚼舌头说是水旺在山上发现了什么矿,卖出去老值钱了,现在他手里有不少钱了,不知道开始惦记村里什么了。
过了阵子,村长把全村人召集起来,说是水旺晚上要给大家伙儿开个会,众人各自擦擦眼,像是刚睡醒一般。寻思这水旺是喝多了?没事跟他们谈什么。但碍于老村长的面子,众人便只好答应了。吃过晚饭便听得村子那边有吆喝的,像是请了乐队,闹哄哄的。众人各自从家里出来,眼瞧着远处搭着台子亮着灯,像是要唱戏一般。
走到跟前,瞧见了水旺在台子上面,在光影里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那里,来的人并不算多,大约有好多人是不来的。杵在那儿站了一会儿,见陆续又来了几户人。水旺便不等了,对着话筒,扯着嗓子喊起来。
“各位乡里乡亲老少爷们儿们好,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过来听我讲两句,我水旺,生在这个村子里,长在这个村子里,以前那时候没能力,想着带动大家伙儿一起致富也是空谈,现在我赚了些钱,就想着给大家也一块儿慢慢发展起来,咱们村那个往山上走的路,打我小的时候一下雨就坑坑洼洼,一刮大风就睁不开眼,我就想着现在挣钱了能不能把路给大家伙儿整平整了,路面能不能再给大家伙儿拓宽一下,让咱全村人的脚底下以后都踩着水泥路,下雨天照样敢往上面踩。”
这时有几个角落里的人开始鼓掌吆喝起来,众人便跟着一起拍手称好。
“但是路要拓宽这块儿我又有点犯难,你说沿着山壁的路咱可以把山壁砸了把路拓进去,有些路两旁都是咱们村的田地怎么办。”
下面有人喊着话,但是人在灯影里,看不清是谁。“水旺你为大家伙儿办了这天一般大的好事,我们大家伙让一点地出来修路又怕什么?”
灯光打在水旺脸上,他用手捂着脸,像是哭了一般。“我是吃着咱们村的米,喝着咱们村的水长大的,我不可能让大家伙儿吃亏。今天来了的人每个人拿一个商场售价两百的太阳墨镜回去,每家拿一袋面粉回去。将来修路,占了谁家的田了,我亲自带人上门给谁家送米面和油去。保证不能亏待大家伙儿。”
人群的掌声久久没有散去,下面的人像是中奖了一般走上台上跟水旺握手拿走东西。灯光照在每个人脸上,每个人都像是幸福一般脸上堆满了笑。
几天后,修路的队伍便开着车上山了,人们看着车辆碾过泥路,尘土飞扬,这次却不再埋怨了,土呛到他们嘴里、嗓子眼儿里,也全当是砂糖咽了下去。
等到宽敞的水泥路修好了,他们踩在上面结结实实的,心里也踏实和敞亮起来。
他们劳作时沿着地头聊天。
“你别说咱们村的水旺,我打小就看他有出息,结果他还真发达了,给咱们村谋福利了。”
“你少扯淡了,以前我也没见你在地里干活还戴着墨镜,你现在是咋了?下次打算穿着西服过来种地么?你晚上睡觉是不是不搂着你媳妇睡抱着这墨镜睡啊?”
“一看你就是嫉妒了呗,谁让你那天没去,你懂什么,这是高档货,摆在大商场里要卖二百多的,平时你想买还买不到咧,戴着它干活,阳光就没那么刺眼了。你也别不知好歹了,人家水旺给你修了路,以后上山是方便多了不是?”
“他给我修了个屁路,我又没生了他,他修他的路是因为原本的山路太破了,大车跑不进去,现在大车能进去了,山也很快能被他搬空了。也不知道你戴个破眼镜成天瞎乐呵什么,他水旺修路占了你家多少地,你心里不清楚么?是不是还打算哪天把他叫你家里跟你媳妇睡一个坑头啊?”
“放屁,人家前脚占了地后脚就把面粉、米和油都送到我家里去了,再说我家那块儿地本来就不种东西,也算我觉悟高,我为村里做贡献了。”
俩人不再言语,一个低着头干活,一个戴着墨镜仰头看太阳。
新修的路又大又宽在村子里传开了,人人都不认识水旺,人人都开始夸奖水旺好。
过阵子村里又吆喝水旺要开会了,这次差不多全村的人都去了。
水旺依旧在灯影下站着,整个人也显得精神多了。水旺见来的人差不多了便开口。
“乡亲们大晚上过来不容易,我尽量简短说几句,咱们村老村长前阵子跟我说了,他岁数大了,村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有点力不从心了,眼看着快要选新的下一任村长,问我能不能参选。说实话,我厂子里那头也里里外外够忙活了。本来我是想拒绝的,后来转过念一想,一个人能力越大就越应该站出来承担更多的事情来。我寻思咱这个村子都几百年过去了,山还是那个山,水还是那个水,咱们的孩子去趟大城市里还是费劲。我如果不站出来承担起这个责任,十年、二十年后,大家伙儿还是现在这样的生活。想想我就觉得心痛,难道我们就应该吃苦受罪么?我想着我自己现在还年轻,大家伙儿对以后的日子还有想法和盼头。我今天在这里跟大家伙儿宣布我将参选下一届村长,请大家支持我。”
台下掌声雷动。
“另外,今天到会场的所有村民,每个人都去那边领一桶油一袋大米还有一百块钱的代金券,我新开了家超市在咱们村里,每一张代金券都可以代替等额的钱使用。”他把手指向他的那些助手那里,人们便都开始往那边涌过去。
“大家不要着急,东西准备的充足,每个人都能领到,超市的具体位置都写在券上。”
人群继续往那边凑,水旺整个身子笼罩在光里,看着台子下面的人群往那边涌去。
往日里在街头盘踞的谈话的老人们又聚拢着多了起来,绝大多数话题是关于水旺新开的超市的,里面很多之前她们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她们看着她们轰隆隆地从她们旁边经过,不像之前那边尘土飞扬了,她们也不必躲着它们,就盯着那车看一会儿,等到它远去了便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但是后来村里的水出了问题,以前都是直接从河里打水,最近河里的水味道变了,有几个人喝了水之后上吐下泻还有住了院的,便有人传开了是水旺在山里开的矿厂把污水排到了河里,才导致河水没法子喝了。
这话传到了水旺耳朵里,这次他以村长的身份把大家伙儿召集起来开会。
“大家伙儿最近讨论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说是村子里的河水污染了,说是喝了被污染的水有人生病了。我在接手村子的时候就会猜到有这么一天,我这两天忙前忙后,问过市里面的大夫了,人家说别的地方早就不喝河里的水了,这么长的一条河总不能拿着罩子罩起来吧?有人在河上流洗马桶,有人把农药瓶子丢到河里总不能把人给抓起来吧?归根到底是我们以前的饮水方式有问题,这些日子大家伙儿先用村子里的那几口井打水喝,我去镇里跑几趟,看看上面能不能拨款下来给大家通上自来水。”
人群一边鼓掌,一边彼此看着笑,都充满了希望。
时代在不停变化着,以前村子里没有电,没有灯和电视,以前的人在河里打水喝,现在不喝了,深信着河里的水不干净了,也看着河里的鱼虾死绝了,翻着肚子地飘在水面上,他们后来甚至不用河里的水浇地了,那河里散发的恶臭味让他们躲得远远的。
水旺的超市越开越大,别的村子里的人也过来买东西。
村里的人们一谈起水旺便是夸个不停,虽然生活依旧是那般没有改变多少。但是现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希望和使不完的劲儿。
村委的人敲门,他们把门打开了。村委的人让他们在签字书上签字,他们问了一嘴,签这字是干什么的,来的人说是全村的人签字之后上面就同意拨款在村子里建厂子,到时候大家伙都不用去地里忙活了,到工厂里挣钱,多余的地还能空出来干别的。
听到这里每个人都兴奋地在上面签字。
密密麻麻的字最后都挤在那不大的纸上,拥挤着,幸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