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王林早早地起身，独自一人漫游在苏府中，颇有凌晨之时看海棠花未眠的雅致。事实上，王林也是一夜未眠，但他的精神倒是不差，漫无目的地走在苏府中，等待他的师尊。
他与师尊仍要去皇宫，李慕婉与宋玉的讲道维持三日，昨日才只算是一天。
想到此处，王林便更加心神不安。想起昨日李慕婉讲道时，他只是聚精会神地看向前方，至于讲的什么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王林却一点都没在意，他的心思不在什么仙法、大道，他只顾看着前方的女子，百感交集，他又说不清。
他想，他思念李慕婉，他想去见李慕婉，他想去靠近李慕婉。他想，他的这种感觉是无可救药，无法自拔。但他又怕，怕这场美梦不久便会碎成一地，怕这段故事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欢喜。
他想，他会作出抉择。
不经意间，晨曦已现，几缕阳光暖遍了整个人间。苏道寻到王林之后，师徒二人便一同走去皇宫。
今日讲道的是那位举世无双的宋玉公子，那位公子只是立在殿前，就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公子温润如玉，纵有万般言语也道不出他的风度。好在台下多为男子，不然被迷倒的可就不止那几位有限的大家闺秀了。
赵紫陌心如止水，王林心不在焉。
一日的讲道结束后，宾客离散，文武百官一一离场。王林让自己的师尊先行离去，自己却留了下来，他想留在这里，或许可以见到想见的人，即使不可，他想，多多少少还可以安稳一下自己疲惫的灵魂。
王林走向皇宫后院，独自地走，漫无目的地走。皇宫花园也是气派，琉璃鸳鸯瓦，朱漆大红牖，赤柱挺起，雕梁画栋，更有各种名贵草木不胜枚举。只是如今是仲秋时节，花花叶叶该凋的都凋落了，该谢的也不会独独开着等着某一个人。只有红枫遍地，谈不上层林尽染，也算是霜叶满天，饶有情趣。
一只本不该属于这天地中的彩蝶，飞了过去。
王林看在眼里，追了上去。
彩蝶不停地飞，王林不停地追，直到一个不留神，彩蝶没了踪迹。
王林也不知来到了哪里，定下神来才发现这大抵是一处废旧的深宫别苑，前方朱门紧锁，与四处的红枫叶映在一起，绽放出了一片红火......
“王公子果真会来此地。”王林身后传来一声近于妩媚的话语。
王林一愣，转身。
果然，是李慕婉。是李慕婉叫她。
王林转过身去面向李慕婉，他二人隔着七八丈的距离，二人静立，谁也没有多迈出一步。
“原来是李姑娘引王林来此地吗？”王林轻言，表面风轻云淡，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
这时一片红叶落了下来，落到两人中间，似是从此在这两人间划了一条阻隔的线。
“在下有一事不解。”李慕婉望着王林的双眼，轻言。
“但说无妨。”
有风吹来，吹起了落叶。
“我与王公子，先前，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是否相识过？”
风儿吹起了李慕婉的发丝，吹上了王林的发梢。
“李姑娘，你是在山上清修的仙人，王某则是一介凡夫俗子，一介书生，你我二人，本应没有什么交集。”王林回答。
“没有交集吗？那为什么——为什么——”
“也许......”
“那为什么我见你会如此熟悉？为什么——”李慕婉打断了王林的话，听她的语气，有些沉不住气。
“为什么我见到你会如此心痛？为什么——”李慕婉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对李姑娘也是一见如故。”
王林望着眼前这人，只是望着。
“只是......”
“婉儿，你像我的妻子。”王林说出了这句话之前，还在考虑该是说“是”还是“像”。
梦中，她就是他的妻子。
李慕婉一怔。她有这种预感，但没想到真会是这般。
她装作没有听到。
“王公子，一定是在下认错人了，今日多有冒犯，还望见谅。”李慕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恢复了平和的语气。并且，装作没有听到那句话。
“另外，我师兄想于今晚与王公子论道，王公子若有意，可去春申楼内寻我师兄。”
“王公子，婉儿，先行告退。”
王林一愣。
“婉儿”二字是王林心房的一把钥匙。
李慕婉走了，王林仍站在原地。
风，有些大了。
......
“王兄果然是人中龙凤。”
“宋兄谬赞了。”
春申楼内，舞姬起舞，乐工奏乐，来来往往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或把酒言欢，两位多年未见的老友谈着或悲或喜的过往，或举杯望月，祝福将要远行的友人永远记得家乡的月光。而如王林与宋玉这般把酒论道之人，不多。
两位白衣翩翩的公子，你一言，我一语，嘱酒，论道，处处有相同之见，处处有喜笑之颜。
“王兄近日刚认识鬼神之事便就有如此高见，在下佩服，想来今后王兄的成就必定非凡。”宋玉端起酒杯向王林敬酒，眼神中的敬佩之意溢满了整个酒杯。
“那也不如宋兄这般仙人自在。”王林也端起酒杯，摇了摇头。
“王兄说笑了，我辈修士，怎敢妄称为仙。那是一个所有修士都向往但没有人能够达到的高度。”
“道，便为仙道。修士无所谓为仙，活的自在，就算是走上了仙道。”
“只可惜，轮回无道......”
“人生亦无道。”
“一颗永世轮回的心，始终无解。”
“凡者，志在看尽人间繁华。”
“仙者，志在看透鸿蒙之始。”
“宋兄高见。”
“王兄高见。”
“生亦苦......”
“生亦乐......”
二人忘却了眼前的一片繁华。
......
第三日，讲道的最后一日，朝廷文武百官纷纷而至，唯独不见王林。
宋玉与李慕婉分别讲了些轮回之道与生死之道，台下听众也是似解非解，及至日暮，殿前一声钟鸣传来，这便是宣告了讲道的结束。文武百官与二人相互道别，这为期三日的讲道算是拉下了帷幕。
李慕婉与宋玉都在留意台下，一整天都没有看到王林。
宋玉倒挺是放心，昨晚与王林论道看出了王林的随性洒脱，所以他先一步离开，要是能遇到王林，则好好地告个别，若是遇不到，那么就当昨日的酒中，满是别离的祝福与珍重。
昨日送给王林的一个刻着“宋”字的锦袋，就当是送别礼。
李慕婉也不好说什么，走了出去。
王林等在李慕婉经过的路上，手中拿着一张贴子，是赵皇来不及送去而委托王林前来送给李慕婉和宋玉的贴子。王林等在这里，面色很差。
帖上言：西南兵变，朕已在亲征路途之上，无暇与二位上仙告别，特以此贴表歉意。待日后两位上仙成婚之日，朕必亲自去道喜。
成婚？
两位上仙，自是宋玉和李慕婉。
与他王林无关。
王林啊王林，你怎么就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呢？
李慕婉来了，只她一人前来。
王林将贴子交给李慕婉。
......
“李姑娘拜入何门何派？”
“凌云山，凌云宗。怎么？莫非王兄也要入我山门，以证仙道？”李慕婉轻笑，打趣地说道。
“或许，会有这一天。”王林同样轻笑。
“那么，在下期待着王兄的到来。”李慕婉拱手，言语轻灵又不失规矩。
“李姑娘，保重。”没有缠绵，没有辗转，保重二字，道尽心酸。
“王兄，保重。”
李慕婉转身，走了。
王林轻轻念叨一声“婉儿——”，本来这种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到，但李慕婉却是一顿——对啊，她是仙人啊，远比凡人要耳聪目明，怎么会听不到呢？
但她也只是一顿，没有回头。
她不回头，她也怕，那几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好久，一回头，说不准整个人都会扑进王林怀中。
王林这个人，很奇怪，说不清，就算是他的妻子，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辈子，就不说了。
李慕婉走了，径直地走了。
王林没有问关于婚期的事，有些事情，知道了结果，反倒更没有意义。
王林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王林站在原地，三滴残泪，两点西风，一缕钟情。
这是西风与红枫的葬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