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并不是我的演出,灯光从天花板直直地往下打,照亮的是穿着礼服不紧不慢地展示的模特。我融进了舞台旁边的黑暗里,看着一个个从我身前走过去的背影。
这是蓝夫人的私人服装走秀,所有的背景音乐都是人工演奏。
我曾幻想着若自己有份工作,最好不需要与人交流,我付出时间演奏那些练了成千上万遍的曲目,而他们给我相应的报酬。这样看来,这似乎是最适合的。
但我仍感到不自在,或许是因为面前偌大的观众席。我再次不自主地瞟向一个方向,坐在最后面有一个带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的男人,与周围的西装革履格格不入,帽檐下藏起来的视线让我感到阵阵不安。
总感觉,摘下口罩后就是那张熟悉的脸。
第一个舞台走完之后就与钢琴无关了,我独自退下,走回了化妆间。
一个姑娘走了过来帮我卸妆,我感到亲切,又不敢看她的眼睛。如果可以,我很想和她交流今天台上闪闪发光的衣服,告诉她灯光打在身上有多美。但身边的演奏家都是高昂着头,紧闭着眼,我不敢逾越,也效仿着他们的样子。所幸沉默一直是我的常态,倒是有些不谋而合了。
我正闭上眼睛任那个姑娘摆弄,听见门口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屋子里面只有我和那个姑娘,小姑娘不敢说话,默默地停下了动作。
我睁开眼睛,面前的镜子映着那个带着鸭舌帽的人,他在开着的门前扣着门。我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我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沉默一下变成了死寂。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他的声音变的有些沙哑,连人也跟着憔悴了。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冲过来把我一把抓走,而是站在门口小心地问。
原来你也会害怕啊。
我没有回答,而是自己上手卸妆,小姑娘看状赶忙继续帮我。我的脸上被她涂满了水,不得不闭上眼睛,只能用耳朵去看。
他在门口站着,没有走开或是走近,一阵稀松的声音,好像是在抬手,声音慢慢落下,是在解开黑色外套的扣子吗。忽然他的脚步声响起了,我转身要站起,却被他用外套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我裸露着的手臂和脖颈,都几乎被外套上残留的体温灼伤了。
“安安,对不起,我们回家好吗?”他蹲下来仰视我,抓住我肩膀的手在不自主地缩紧,“宁宁不在,你也不在……”
“求你了……”
我感到很荒谬,我们都在求着对方。我求他放过我,他求我爱上他。但是我们又都没有选择,他没有办法放手,我也没有办法替以前的自己原谅他。
他挥了挥手,站在我身旁的姑娘应声退了下去。
他又很轻易地把我逼进了他的地盘里,而我就像被诱捕的猎物,没有退路地掉入了他的陷阱。
我并不想和他交流,甚至再和他多待一会可能就会疯掉。
“安安,你说说话啊。”他焦急地伸出手要抚上我的脸。
“我要回我原来的家。”我说着这句话,闭上了眼睛。激怒他,这一句就够了。
但是没有,他迟疑了几秒后,手轻轻抚了上来,“还有吗?”
“我不想穿你给我选的衣服。”我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冷漠地回答。
“还有吗?”他没有恼火,眼神沉稳得令人不寒而栗。
“我想看完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很多被你收走的书。”
他只是看着我。
“我不喜欢弹钢琴,一点也不喜欢。”
当我一个人在家,周围安静得像地狱,我只能不停地去敲击那些黑白键,用凭空响起的声音告诉自己,我是个真实存在的人。证明我存在的,只有短暂的琴声。琴声停下了,我还存在吗?
“我不叫蓝安。”
我不再说话,停下来看着他。
我不是你的那只鸟,也不愿躺在你的金丝笼里。
他回避了我的眼神,带着一丝我不愿察觉的惶恐和自嘲,低下了头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我好想去死。”我说着,声音忽然打散了沉闷的空气。
他慌忙抱紧我,用手胡乱地搂着,将我的头发弄的一团糟,“只有这个不可以,安安,只有这个不可以……”
我的身体本能地想反抗,可怎么也挣脱不开。我的手摸向了口袋,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冷的注射剂时,我的心都停了一拍。
我很快就反映过来,这是乔斯趁着我睡着时塞进口袋的。
冰冷的就像又触碰到了死亡。
我想起来曾经有一个夜晚,我用一把小小的刀刺进了一个人的心脏,温热的血替我争取到了短暂的安宁。
我攥紧了,又攥紧了些,皮肤几乎要降到同样的温度。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想法,我看见了自己把试剂注射入了蓝枞的身体里,看见他反手将我摁在墙上,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想到或许自己会就此解脱,他从此也会受到atr的影响。
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我平生最厌恶,也是我最渴望的画面。
还没等我做出任何抉择,门外远远地传来一阵骚动,剩下的演出陆续结束,人们都已经往这里赶。
“安安,我们好好谈一谈。”他在我肩头恳求着。
我努力想挣脱。
“你的父亲姓方,你的母亲姓唐,你叫方唐。”他用有些颤抖的声音一点点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都依你,好吗……”
方唐,方唐……
我在心里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好像在朦胧的记忆里找到了一个碎片。
原来他们是那么的相爱,而我本应该是他们爱情永远的见证。
他们会一遍遍地喊着我的名字期待着我回家吗?
我想着,顺从地让蓝枞牵住我的手,任凭他逆着人群把我带出去。忽然一声清脆的声响,我口袋里的试剂被手带了出来,玻璃碎片在地上绽开了花,鲜嫩的蓝色染了一地,像肆意生长的仇恨。
地面瞬间被蓝色atr试剂腐蚀,灼烧出了一个个小窟窿,还冒着轻微的烟。
还没来得及踏进房间的人被吓了一跳,愣在了原地不敢进来。
atr试剂是有腐蚀性的吗?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被注射的地方,连一个疤也没有留下。一片声音骚动中,我呆滞地抬头,对上了蓝枞的眼睛。
他对着远处的人挥手,示意清理干净,强笑着压低声音说了句“没事的”,牵着我走了出去。
他可以是愤怒的,决绝的,甚至是发狂的,但为什么要是这样。
那一瞬间,有一个声音比我冷静的思考来的更快——
我从没想过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