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先有火光还是先有太阳？是先有光亮还是先有追逐光亮的人？
万户在母亲房门外徘徊再三，终于敲响母亲房门，母亲在门内应了声让他进去,万户叹了口气推门而入。母亲摆手让他坐到床前，问他今日这么早过来所为何事。
万户：今日前来不为别的事情，只是特来向母亲告别的。
母：儿此番要去往何处？几日可回？
万户：儿今此番去，怕是无归日，儿少时放风筝便见那空中燕雀飞鹰，不需要让人拿绳子绑着便可以在高空飞行，儿便在那时起把风筝线割断了让它在空中飞行，儿便在那时起不再放风筝，憧憬着自己有一天可以在空中像是它们一般活着，哪怕是可以在天上待上片刻，也必是抵得上人间千日的风光，那时您教育我，男儿当胸怀大志，儿便潜下心来考取功名，不辱家门。每每奔走往返于家中与学堂，常看到空中飞鸟，树旁鸟鸣，内心雀跃惶惶而难以自持，再而几年，双亲愿我迎娶佳人，为家族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再几年，得一儿一女，一家和睦欢乐，却也似神仙般过的日子，然而，每每庭中落下鸟雀，见仆人驱赶，小儿追逐，我便日益忧愤起来。儿少无大志，也心非铁石，只是少时积压的愿望越久，年长之后心中萌发的欲望越强烈，近来，我游走在两子床前许久，见他俩已然长大，料想平时里他们母亲的心性，自不能亏待了他们，我扶走于妻子床前，也见她两鬓微白，一想她也与我共度近十载了，平日里不曾争吵，今日决定要走，也不知有何言可留。
母亲闻言大惊失色，从床上扶起卧于床头。
母：我儿志自坚，青山不可移。想我怀你时，十月尚有余，呕吐将十月，产期方乃至。我儿志自坚，山海皆可平，久卧我腹中，迟迟不肯出，隐隐血不止，下人皆哭啼，产婆哭声道，此儿恐不保，去子可保母，母子两难全，我闻妇人言，差人对其语，子留母便在，子去母不留，吾儿心疼我，闻言始出来，昏沉睡三日，热觉身不举。自此结病根，久医难自理，今日儿要去，来日我随你。
万户听此言，捶胸泪不止。
万户：我知母怜我，儿何舍娘亲，严冬梅芽暖，子乃母内冰，儿少便贪玩，事事无所成，幸得娘点拨，沉心于科举。幸得君赏识，方有今日业。然皆非我意，我意未动移。昔日娘生我，今朝我为父。天寒怕儿冷，夜起恐儿惊，今日来告别，心中满愁绪。纵千般不舍，只求娘容我这一次，儿无以为报，只求母亲爱惜自己的身体。
万户言罢，起，俯身对着母亲磕起头来，一下头落地，母亲掩面哭，二下头落地，母亲腹内痛，三下头落地，母亲心内空，母亲招呼万户过去，临了托付他几句。
母：我知我儿心意坚，此去日后无相见，以前我看到的是个小娃娃，跑来跑去，不想睡了即觉醒来，小娃娃长大了，已为人父母了，儿啊，前行路漫漫，为娘的没有什么送你了，你也不必操心挂念我了，我本就是半条命靠着汤药活到现在的，你只管往前走，由着自己的心意便好了。
万户从母亲那里出来，轻轻把房门关上，擦了擦眼泪，又去到自己的房门里面，见家中孩子不在，妻子在屋内打扫，便走上前把事情又跟妻子说了一遍，妻子闻言泪眼婆娑，走上前去。
妻：想是前几日闹了几番嘴角，你今日胡闹起来，想着欺瞒我，编了个慌儿，把我惹哭了，好来取笑我。
万户：不曾想的，你平日里待我和孩儿都好，我这次自是真的，只是之前备了一些要嘱咐你的话，想来你平日里没有半点差错，将来对待孩子定是没有半点闪失和怠慢，我便不再说了吧，怕糟践了我们夫妻俩的情谊。
妻：自是有情谊，你今日又为何非要坏了我的心情，杵了我的心愿，后日吧，明日也行，我给你做几顿好饭，我指着你再抱抱孩子，哄他们睡下呢。
万户：明日自是可以，后日也是无妨。想来明年或者后年也是不打紧的。但是我扛过了几十年的岁月，随了母亲的心愿，随了夫人的心愿，随了孩子的心愿，倒是也是活得快活，但年少时做的梦却丝毫没有忘却，甚至越发强烈，我心想着与其安逸的死去倒不如换个活法。
妻：你若是与我过不下去大可以把我休了，去重新娶个人，过上新日子，为何要这般作贱自己？
万户：不曾想过的，我单单是做了一个太过漫长的梦罢了，单单是想要到上面看看。
妻子知道了万户的心意比铁石还要坚硬，便走到了内屋里面，在角落里哭泣，万户去到院子里面，看到两个孩子在院内嬉闹，与他们闹了一会，把他们两个抱在怀里，就那么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听到下人唤自己想是事情已经办妥了，便从怀里把两个孩子放下，两个孩子便往前跑去，各自玩了起来。
他往外走，看到仆人已经把火药填充的火箭绑好在了椅子上，他们把几十个火箭的引线绑到了一起，万户看到满意极了，迈着大步便朝那边走去，他坐在椅子上命仆人把他绑在椅子上，绑的紧一些。仆人在一旁泣不成声。
仆人：我八岁时便跟在老爷身旁，亲眼得见您一手创的家业，如今您良田百顷，房产无数，儿女双全，小的猜不到老爷您的想法，但是我愿意替您坐上那上面，我尚未娶亲，父母也已不在，我虽不知此番事情有何意义，但我深知此事万般凶险，九死恐难有一生，老爷您且活下来，以后自是成就他人不敢想的功业，小人天资愚笨又胸无大志，又添孤家寡人一个，此去必是清净自在，一了百了。
万户：你我虽是主仆关系，但我未曾觉得你低人一等，同是活生生的人，我怎么能为了自己小时候的痴梦，发了疯让人替我送命，我是真的情愿和乐意做这件事，想来真要能挪着身子到天上去，天上一瞬想必也胜过我这半生，你们不必替我哭，该为我高兴才对。
仆人把万户绑在椅子上，众人皆掩面泣不成声，万户让仆人给他拿酒来，敬在场的每一个人。
万户：今朝我去也，纵是千般万般不舍也只能到这里了，今朝有酒醉今朝，他日无酒莫在意。天在我们上面存在多久了？几千年？上万年？我们终究会有人想要上去看看的，会有人死，会有人飞一半从天上掉下来，谁是第一个尝试的人并不重要，我只是确定我不会是最后一个尝试上去看看的人，这个世界需要像我这般疯癫了的人，我现在要上去了，到天上去了，等我死后，我的故事会当作笑话在大街小巷里流传，会把一些像我这般的疯子吓跑了，但是止步于天空下活着的人又怎么能体会到在空中翱翔的鸟儿们的快乐,这杯酒敬你们大家，敬今天这个平凡的一天。
万户喝完酒，仆人们把两个巨大的风筝绑在他的椅子上，万户上下比划着自己的双手，像只鸟，大声地朝众人笑着，像个孩子，仆人擦拭着眼泪点火，引线燃烧了，一点点往前跑，万户收起笑来仰起头，看着上面的天空，火药点燃，火箭都冒起了烟，着了火。
“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