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忧心道：“太师，就这么放他走了，万一他逃了呢？”
“他不会逃的。”
张明想想也是，身为今科状元，骑着高头大马游过街，整个京城人都认识，若是想逃，他们这边发出通缉令，城门一封，告示一出，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太师咳了几声，突然倚靠在桌上，手捂着方才被刺穿处，紧皱眉头。
张明连忙上前探看，这才惊觉衣服里的斑斑血渍——方才那一刀还是刺穿了些皮肉。
“太师，您受伤了！”
张明正要高声叫人来，太师却摇摇手令他不要声张，只指了指落在地上的文章。
张明将那篇文章拣起奉给太师，太师掸去上面的脚印灰尘，又仔细看了遍，嘴角微动：“是篇锦绣好文。”
“可是他想谋杀您。”张明犹然忿忿。
“他为父报仇，也是人之常情。”
张明见太师全未将方才刺杀放在心上，更是纳闷：“太师既如此爱他才华，为何他此前多次求见都不肯见呢？难道是早料知他包藏祸心？”
“原先只道他圆滑世故，欲投机取巧，后来听他给太子出的赈灾方案，方觉他确实有见地。而他不仅善察人心，还能隐藏自己心思，今日若非仲陵在，老夫便命丧他手了。”太师说着嘴角不自禁上扬起来，脸上笑意更重。
张明见之更是惊诧：“太师难道还想重用此人？”
太师未可置否，只道：“此人才智不下其祖父，却擅隐忍，单这一点，将来成就比他祖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又长叹了道：“顾兄，当初你刚正不阿，结果过刚易折。我知你憾恨而终，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能有后人承你未竞之志。你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张明默了片刻，道：“那太师打算如何处置邵梦臣？”
“他虽少年老成，但依旧心高气傲，缺少磨炼。”太师闭着眼凝想着，“明日我会给上书。今日之事你吩咐下去，不可对外泄露。”
“明白。”
张明见太师又露疲累之色，也不多深究邵梦臣一事，扶他进入卧室休息了。
这边邵梦臣从太师府角门出来，正是条僻巷。
仲陵一路只是沉默不语，待送出他来，见左右无人，忍不住问道：“状元公方才所言家仇，必定有误会，为何不找老师问清楚，就贸然行刺？”
邵梦臣斜睨仲陵一眼，冷笑道：“你既有一身武艺，上哪不好谋差事？张岳和是给了你多大的好处，让你甘心做他的走狗？”
仲陵听他如此冷讽，又是一怒，但还是忍住，正色道：“老师对我恩重如山，教我读书认字习武，更教我为人处世道理。他为官多年从不徇私，所做之事，所推之令，皆为社稷百姓着想。老师门下学生包括我，都是自然而生的崇敬之情，所以甘愿为他效命，并非逐利之故。”
邵梦臣冷笑几声：“这不过都是表象罢了。你们虽说不是为名利跟他，可不都是得了他的好处，方觉得他为人端正，所以才不寻根究底，他背后到底做了多少肮脏龌龊事。”
仲陵微怒道：“你为什么不肯相信老师是清白的。他若心中有鬼，早就杀人灭口，又岂会放你走？”
“正因为他心中有鬼，所以只能放我出来。”
邵梦臣整了整衣冠，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我虽不才，但好歹也是圣上钦点的金科状元，要是莫名死在太师府中，他脱不了干系。所以他才放我出来，就是想名正言顺地治我个死罪。”
想到后续张太师可能会用的各种阴毒手段对付自己，他心中只是冷笑。
见仲陵恼怒又困惑地望着自己，邵梦臣奇道：“你果真不知？”
“知道什么？”
“那你回去便问问你的恩师，四十年前，我祖父顾鸿志是否是他同窗，视他为心腹好友；问他我祖父是否清廉如水，一生刚正不阿；问他当年是否带头诬告我祖父贪污粮饷，以致先帝深信不疑，未经查实便处斩我祖父。他若答半个‘不’字，”
邵梦臣盯着仲陵：“那他便没对你说过真话！”说罢不等他反应，便拂袖而去。
仲陵被他问得一时发愣，又想他的神色不像有假，心中疑窦顿生——难道老师真的有叛错冤案的时候，难道从前听到的谣言是真的？
他越想越困顿，越想越纠结，定要弄个明白，便又折回去见太师。
此时太师回房正歇下，张明出来让他先回去，改日再来。
仲陵在外边高声道：“学生有几个问题必须要当面向老师问清楚，不然回去会寝食难安。”
张明劝了几次，仲陵还是执意不肯走。
里间太师声音道：“让他进来。”
仲陵进到里间卧室，撩摆跪下，不发一言。
“你是为邵梦臣来的。”太师扶着拐杖，在床头坐起。
仲陵默了片刻，方道：“我此前听太子殿下提过前朝顾鸿志，说他实干兴国，行事坦荡磊落。”
太师“嗯”了声。
仲陵抬头见他依旧神色如常，又道：“听说此人……原是老师同窗同学，与老师同年进士，曾是老师的至交好友。”
“对。”
仲陵一愣，继续问道：“据说他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曾整肃朝纲，杜绝官员收受贿赂，所以当年说他赈灾贪污，其实是……诬告。”
“不错。”
仲陵心中一颤，抬头见太师面不改色，再次问道：“当年第一封揭发此人贪污的奏章是，是老师写的？”
“是。”
仲陵没想到太师依旧回答得如此干脆，不知为何，自己除了吃惊，竟还有些发怵。
“问完了吗？”太师静静道。
仲陵怔然，半晌才嗯了声。
“此人确实无罪，但，”太师俯望着低头的仲陵，语气端肃：“并不无辜！”
仲陵抬头惊诧地看着太师：“这是为何？”
“你经历的太少，眼下不会明白的。”太师轻叹道。
仲陵见太师闭目，不再说话，料定问不出缘由，只好垂首起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