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紫裳的话声,众人冲进内室,见室中陈设华美,一名丰满白皙、腰肢纤细而又赤身裸体的金发色目女子,被一条细细的金链锁在一个巨大的雕花铜架上,那名年轻男子正用一条七彩皮鞭不住地抽打。那女子满脸苦痛之色,嘴里被塞进一个金色的圆球,发出呜呜的声音。
那年轻男子见了众人,一脸惊愕。唐轩飞身近前,一指将其点倒。樊仲、秦渊见了这等场景尽皆脸红,神色颇显尴尬。冷风尘更是周身颤抖,转过脸去,不敢观看。
紫裳神色镇定,上前撕下一块帷幔,将那色目女子身体遮住,说道:“你可叫做柏莎?长得真是漂亮,都可比得上那位法兰西的苏菲小姐。不过,此刻还不便将你放开,还请柏莎小姐多多谅解。”
说罢,走到那年轻男子近前,拔出短刀,在其面前一晃,说道:“你若是敢大声叫喊,本座便将你的双眼挖下。”说着便将那男子的穴道解开。
那男子身体一颤,跪在地上,低声哭道:“还请哥哥姐姐绕我一命,我一向行善,从未做过恶事……”
紫裳手中的短刀,狠狠平抽在那年轻男子的脸上,说道:“你刚刚所为,还不算做恶事?”
那年轻男子脸上登时现出一道血痕,张嘴吐出一口鲜血,低声哭道:“不要打我,要什么我都会给,我这里有许多好玩儿的东西。”
锁在铜架上的柏莎,看着地上乌代痛苦的神情,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眼中竟是流出泪水。
紫裳道:“我问你一句,你要老实回答一句,敢说一句假话,我便挖出你的一只眼睛。”
那男子点头说道:“有话姐姐你尽管问来,弟弟我不敢说谎。”
紫裳道:“你可是叫做乌代?是此谷的少主?”
那男子道:“我是叫乌代,是谷中的少主。”
紫裳道:“谷主是谁?”
乌代道:“谷主是我妈妈,她的武功很厉害。”
唐轩暗道:紫冥蛇谷的主人竟是一名女子。
紫裳在乌代脸上又抽了一刀,说道:“厉害个屁!有你这样混账怂包的儿子,她能厉害哪去?”
乌代青白的脸上又是肿起一道血痕,低声哭道:“弟弟我错了,姐姐你说得对,我是混账怂包,我妈妈一点儿也不厉害。”
唐轩急道:“不可与他废话,快快问出暗牢的所在。”
紫裳道:“三十年前,你们抓到的那个大明武士,现下他是否还在?”
乌代轻轻摇头,说道:“石牢中倒是锁着些做过坏事之人,至于大明的还蒙古的武士,我就不知了。我平日只爱与美人一起喝酒玩乐,还爱看神龙与狮虎吃人。”
紫裳在乌代脸上又是抽了一刀,乌代哭道:“美丽的姐姐你不要再打了,让我好好想想,让我好好想想……”两眼直了一会儿,看着紫裳,又是哭道:“我美丽的姐姐,我真不知道,你别再打我。那石牢在哪我都不知,更何况里面关的是谁?听他们说,那里面又脏又臭,我到哪里去做什么?”
紫裳道:“那石牢里面又脏又臭,你是听何人所说?”
乌代道:“我是听阿莱尔说的。”说着眼前一亮,忙道:“阿莱尔从西洋州来到谷中二十多年了,那时石牢中关着谁,他一定知道,我这就把他给姐姐叫来。”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紫裳用刀在乌代眼前一晃,说道:“老实跪着,不许乱动。”随后对樊仲说道:“有劳樊将军将楼阶上点倒的那人提到屋来。”
樊仲走到外室,将阿莱尔提了进来,解开穴道,仍在地上。
紫裳对乌代说道:“刚刚我问你的那些话,现在你来问他。”
乌代看向坐在地上的阿莱尔,喝道:“大胆,还不与本少主跪好!”
阿莱尔面色惨白,动动腰腿,缓缓跪下。
乌代道:“阿莱尔,本少主问你,三十年前,你们抓到的那个大明武士,现下他是否还在?”说着双眼一瞪,又道:“你若是敢有半句虚言,本少主当即将你喂了神龙!”
阿莱尔一脸惊恐之色,张张嘴,啊了两声,这才说道:“少主询问,我哪敢不讲真话。我们擒到的大明武士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听说是一先一后擒来。只是现在还活着一个,另一个在十五年前死去了。”
唐轩心中大震,忙道:“现在活着的那人,是两人中的哪一人?”
阿莱尔道:“我初到谷中之时,那两人已被擒来,两人同关一间石牢,至于谁先被捉,我就不知道了。”
唐轩急道:“快快带我们去那间石牢。”
乌代对阿莱尔喝道:“快带哥哥们去那石牢,半途不可生出任何差错。若有差错,同样将你喂了神龙!”说着又对紫裳说道:“哥哥姐姐交办的事,弟弟我已经办完,是否将我放了?我还要去看狮子吃坏人。”
紫裳在他脸上又抽一刀,乌代哭道:“为何还打我?我都为姐姐把事办好了……”
唐轩神色凝重,向秦渊三人说道:“刚刚这色目人说了,石牢中一名大明武士仍然活着,至于是不是我们要寻的那位前辈还不能确定,我们这就赶往石牢。”
秦渊三人听了,脸上俱显急切之色。
紫裳向乌代问道:“药坞在什么地方?”
乌代面露喜色,说道:“药坞在哪我可知道,我可以带美丽的姐姐找到那里。”
紫裳瞟了一眼冷风尘,笑道:“那七色妖花制成的药物定会有些特别的意思,我们路过药坞之时,顺手拿上几瓶,也许某些人吃了,就不再怕蛇。”
樊仲听到这话,眼中闪出灼灼的神光,说道:“最好能得到花籽和制药的配方。”
紫裳看向樊仲,笑道:“樊将军为何关心起药物来了,可是返京后,要去太医院任职?”
樊仲脸色一变,忙道:“没……没什么,末将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秦渊一把提起乌代,大声说道:“快快带我们去那石牢!”
乌代浑身颤抖,却是一脸茫然。
紫裳笑道:“这番毛小子如何听得懂我们中华上国之言?秦大哥还是把他交给小妹。”说着一指地上的阿莱尔,对樊仲说道:“有劳樊将军押上这个番人走在前面,我们先去石牢救人,再去药坞看看那名叫夜罂神粟的妖花到底制成了什么药物。”临出门时,又对锁在铜架上的柏莎说道:“柏莎小姐,此时还是不能将你放开,等我们办完大事,尚有闲暇,再来救你。”
乌代喃喃道:“这是……这是她甘心情愿的……”
阿莱尔在前面引路,众人接连转过多个屋宇,穿个数座密林,来到一处绝壁之下。一路上,曾多次遇到手提石灯、往来巡视的白衣人,都被乌代大声喝退。
众人见绝壁上有两扇墨黑的大门,每扇门上都刻有一条嘴衔低垂稻花的大蛇。
唐轩走到石门之下,挥掌猛击石门,大声喝道:“乌代少主前来巡查石牢,里面人等快快出来相迎。”
不消片刻,石门大开,从中走出十数名腰悬弯刀的白衣人。
唐轩大声说道:“看管石牢之人可曾到齐?若少一人,便是对乌代少主的不敬!”
当先一名白须老者躬身说道:“属下不敢!此刻当值的一十六名牢卒全都到齐,请乌代少主示下。”
唐轩道:“今夜乌代少主要亲自审问三十年前擒获的那个大明武士,尔等快快在前引路。”
乌代喝道:“快快在前引路,若稍有差错,将你们全都喂了神龙!”
那老者道:“属下不敢!少主请进,属下这就在少主身前带路。”
石牢中阴森幽暗,石阶湿滑,径直往下,石壁上的石灯,闪着惨碧色的光焰,照出诡异森怖之气,使人感觉像是通往地府。
走了大约半刻时分,转入一条石廊,走在前面的十数名白衣人,在一道石门前停下脚步。那老者回身说道:“启禀少主,那个大明的囚徒便囚在此间石牢。”
紫裳道:“牢门及牢中囚徒身上械具的钥匙在何人手上?”
那老者道:“牢门的钥匙在属下身上,那囚徒手足早已无需械具,只是脖颈被锁在石壁之上,其颈锁的钥匙,也在属下身上。”
紫裳抬手一指旁边的一间石牢,说道:“先把此间的牢门打开。”
乌代跟着喝道:“快些打开,稍慢一些,当即投喂神龙!”
那老者面色平静,从身上取下钥匙,将旁边那间石牢的牢门打开,未及紫裳说话,就对那十数名牢卒说道:“你们进入这间牢中。”有些牢卒面面相觑,有些牢卒则当先窜了进去。
那老者向还未进入石牢的牢卒大声喝道:“迟疑什么?还不快快进去,莫非等着刀斧砍在身上?”那些牢卒这才走进了石牢,那老者将牢门锁好,又走回众人面前,将众人面前的牢门打开。
紫裳看着那老者,笑道:“倒是明白之人,无怪活得这般久长。”
众人进入石牢,见其间阴沉昏暗,腐臭之气直冲鼻端。石壁上,一盏惨碧色的石灯,闪着冥冥幽光。
众人急忙向牢内看去,只见左侧墙角中蜷缩着一人,杂草般灰白的头发遮挡住面容,佝偻的身体上,只余一块碎布遮掩着私处,身上瘦骨嶙峋,周身只剩下一副骨架。
众人心中巨震,走到近前,这才看清,此人手足全无,细细的脖颈,被一条锁链锁在石壁之上。
秦渊双目喷火,抬手一拳,将阿莱尔打得口鼻喷血,撞在对面的石壁上,眼见不能活了。又要一掌劈向那名老者,却被紫裳拦住。
紫裳拔出“黄虹”长剑,一剑将那老者的右手斩下,说道:“念他是个明白人,便饶过他的性命。”
那老者一声不吭,上前将此人的颈锁打开,随后走到另一墙角坐下,一只手将自己的脖颈锁在墙上的一个钢环之上。
看着蜷缩墙角的这人,唐轩颤声道:“老前辈尊姓大名?我等来自大明中土,这里有御前侍卫,还有江湖好汉,山谷之外,还有我大明锦衣卫的将士,我们特来此地搭救前辈。”
此人周身打颤,抬起没有双手的手臂,撩开遮在面前杂草一样的白发,露出近于鬼怪般的枯槁面容,闪出惨淡的目光,嘴里发出干涩的声响,过了好长一会,才说出话来:“你们竟……竟是从大明来的御前侍卫、江湖好汉?外面还有……还有锦衣卫?”说到锦衣卫三字时,此人尸骸一般的身体,又是剧烈地抖颤。
紫裳还剑入鞘,说道:“我们都是中土大明人士。”说着分别指向唐轩等人,依次说道:“这位是宣宁侯唐轩、这位是御前虎林军统领樊仲、这位是虎林军中的秦渊将军、这位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风尘遮目’冷先生,如今也可算做御前侍卫。那些锦衣卫中的镇抚使、千户、百户,皆在谷外等侯老前辈的归来。”
此人浑浊的目光,忽然看向紫裳腰间的“黄虹”宝剑,周身又是一颤,说道:“姑娘,云西北的这把‘黄虹’,你是如何得到?莫非你是云西北的后人?”
此话一出,冷风尘周身一震,冷锐的双目,看向紫裳腰间的“黄虹”长剑。
紫裳道:“我不是云西北的后人。至于这把剑如何得来,那可说来话长,以后再与老前辈说起。”说着又是指向唐轩等人,说道:“老前辈还需快些说出尊姓大名,他们此刻心如急火,他们皆是参与那次绝密行动英烈的后人!”
此人周身剧颤,歪倒在石壁之上,眼中流下浑浊的泪水,片刻之后,嘶哑着声音说道:“我乃大明锦衣卫副指挥使盛方原,你们其间谁是……谁是畴儿?”
听了这话,唐轩等人心头俱是砰然一跳,眼中都闪过复杂的神色。
紫裳上前一步,忙道:“你老人家竟是当年名震天下的盛公方原?”
盛方原轻轻颔首,说道:“正是老夫。”说着眼中露出失望之色,说道:“看来你们其间没有畴儿,此刻不知他身在何处?”
紫裳道:“盛老前辈的公子去了海外,现下在西洋州创下了很大的基业。”
盛方原轻声道:“畴儿竟是去了海外……竟是去了海外……”
众人看着盛方原的样貌,心中俱是大痛:当年锦衣卫盛副指挥使何等英雄,何等威武,如今手足皆断,人如枯骸,这三十年间不知遭受了何等惨烈的折磨!
众人转过头,凌厉如刀的目光,一起盯住乌代。
乌代一脸惊惧之色,连连后退,哭道:“我从没来过这里,我从未做过坏事,我只是爱看神龙和狮子吃人……”
紫裳忙道:“不要杀他,我们出谷若有麻烦,尚可以他为质。”
唐轩脱下外衣,披在盛方原身上,将其扶起,说道:“盛大人,我这就派人护送老人家还朝。”说着伏下身,要将盛方原背起。
秦渊急忙上前,将盛方原接过,说道:“出谷时还不知遇到何事,还是由哥哥背负盛大人为好。”
众人出了石牢,紫裳向乌代问道:“药坞在什么地方?”
乌代一边走一边笑道:“别看这石牢我不知所在,但那药坞我以前却是常去,虽然我妈妈不让我去那里,更不许我吃那里的药物。”
唐轩心道:听乌代之言,看来陈弢所言非虚,这谷中的药物,绝计对人有害。
紫裳道:“夜罂神粟花放出那般奇异的香气,所制之药定然香甜可口,你妈妈为何不让你吃?”
乌代脸上现出迷醉之色,说道:“那药岂止香甜可口,吃过之后简直欲仙欲死,比八个美人同时用新鲜的樱唇亲吻你的全身还要舒服。”说着神色一变,脸上满是愤恨之色,说道:“这等好东西,我妈妈偏是不让我吃,但谷中旁人却是任意享用。她知道我到药坞吃过那药后,便大发脾气,将我痛打一顿。又将药坞里的药人,一口气杀了七个。到后来,我一去药坞,里面的药人就都跪在门前痛哭,让我很是厌烦,后来我就不去了。我妈妈说:吃那药物会影响练武。但谷中很多武功高的人都吃那药。哼哼,她越是让我好好练武,我越是不练。练武有什么用?我不练武,那神龙、那狮虎照样都听我的,我让它们吃谁,它们就吃谁。要是在紫冥湖畔,姐姐你休想将我擒下。我一声呼哨,那神龙出来就会将你们全都吃了。”说着看着紫裳,又道:“但是姐姐你这么好看,我宁可自己让神龙吃了,也不会让神龙来吃姐姐。”
紫裳道:“你可知那药能治何种病症?”
乌达道:“听他们说,那药百病皆治,无论你受了多么重的伤,身上多么疼,只要将那药吃上一粒,便一丝也不觉疼了,还会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还会做上一个好梦,会在梦中与天仙一样的美人在一起缠绵,在一起销魂。我还听说,那药拿到谷外,值很多金子。”
说话之间,乌代在一幢大屋之前停下了脚步,看看身旁的紫裳,又看看闪着明亮灯火的大屋,像是又要说些什么。
紫裳道:“此处可是那药坞所在?”
乌代摇头说道:“此处不是药坞,是我妈妈住的房间。”说着一摸脸上的伤痕,又道:“美丽的姐姐,虽然你打得我很疼,但我心里从未怨你,而且我还从心里喜欢你,喜欢你这样对我。此刻,我妈妈就在屋中,我只要大声一喊,她就会听见。她出来后,见你这样对我,定会很生气,会将你们全都杀了。杀了他们倒是不打紧,姐姐你这么好看,要是被我妈妈杀了,不知我要多心疼!”
乌代话音一落,紫裳轻轻一指,将其点倒,说道:“本座就要看看,那位能生出你这样宝贝儿子的谷主,究竟是何模样?”
唐轩忙道:“我们身处险地,不可多生事端。”
樊仲也道:“此刻还要去药坞取药,不可惊动那个谷主。”
紫裳道:“那药坞将妖花制成药物,定会送到谷主这里。说不定谷主房中的药物比药坞还多。再者,也许药坞之中,藏有众多高手,我们去了,倒不一定能够轻易得手。而谷主所在,也不一定防范就有多么严密。我看樊将军对此药也甚是挂心,若能在此顺手拿上一些,本座便给樊将军分上一半。”
樊仲忙道:“唐夫人一时好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我们手中还有这个人质。”说着抬手向一棵大树一指,对唐轩说道:“我们先在那棵树后隐身,侯爷与夫人到这大屋中查看,若是有那药物,也免得再去药坞寻了。”说罢,提起乌代,招呼秦渊、冷风尘,一道闪到树后暗影之中。
唐轩、紫裳轻身来到大屋之前,隐身在一个透出明亮灯光的窗下,注目向屋中看去,不由被屋中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屋中燃着数十支巨烛,将满室照得一片红艳。数十名十六七岁、眉目清秀、身穿白衣的少年,盘膝坐在铺着紫色毡毯的地上,每人膝上横放着一把银色的弧形长剑。此刻,尽皆微闭双目,脸上满是沉迷的神色。这些白衣少年的前方,一名身材颀长、腰肢纤细的女子,宛如无骨之灵蛇,正在随着一曲轻音,飘飘起舞。四条三丈余长、色泽深紫的大蛇,在其四周整齐地直立着蛇身,吐着长长的舌芯,与其同步曼舞。那女子赤着双足,身上只披一件紫色的薄纱,脸上盛妆浓艳,满是妖魅之色。
林鹏目光冷峻,一袭白衣,膝上横放裁云剑,盘膝端坐那些少年之前的左首。一名二十余岁、相貌英俊的年轻人,端坐在林鹏的身侧。一只精致的皮箱,放在他的身前。
那些少年前面的右首,应无泪同样身着白衣,正襟危坐,面前放着一个精巧的革囊。
唐轩暗道:不想林鹏、应无泪也在谷中,不知他们来此做甚?
紫裳在唐轩耳边悄声道:“那女子便是谷主,乌代的相貌与她颇有几分相似。林鹏、应无泪来此,极有可能也是为那药物而来,那皮箱与革囊中不是黄金,便是珠宝,当是购买药物之资。”
唐轩悄声道:“此地凶险,我们还是及早离开。”
紫裳悄声道:“如此百年不遇的奇事,为何不看个究竟?”
轻音绮靡,曼舞魅惑,紫蛇灵异,人更近妖。唐轩看得人心悸神迷,若非内力深厚,只怕难以自持。
便在此刻,从门外轻步走进两名十二、三岁的白衣男童,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精致的玉盘,盘中各有三个精巧的玉瓶。两个男童分别走到林鹏与应无泪的近前,将玉盘放下,把上面的玉瓶放在两人的面前。林鹏身旁的年轻人小心地将皮箱放在玉盘之上。应无泪也将面前的革囊轻轻拿起,放入玉盘。那两名男童俯身端起玉盘,轻步走出。一进一出,一送一取,全无一丝声息。
唐轩心道:放在林、应二人面前的玉瓶,与在锦衣卫密室中见到的那个玉瓶完全一样。看来紫裳说得不错,两人来此,还真是为了购买药物。又见紫裳看着那些玉瓶,眼中闪过贪魇之色,连忙悄声道:“既是看到他们买了药物,已知其间内情,我们当早些离开。”
忽然,那四条紫色的大蛇同时停下不动,四对蛇眼,闪着暗绿的幽光,齐齐看向石窗。
紫裳忙道:“快走!”随着话音,四条大蛇,便如四道紫电,瞬时已到窗前。唐轩紫裳联袂向外疾退。此时屋中传出林鹏清朗的声音:“好朋友太过无礼,临窗偷窥,竟坏了主人殷殷待客的雅意!”
唐轩、紫裳两个起落,便到樊仲等人藏身的树前,刚刚稳住身形,只听身后传出“丝丝”的声响。两人回身观看,不觉大惊,只见那四条紫色大蛇,在三丈之外,直身吐芯,面露狰狞,一副随时急攻的姿态。
便在此时,树后传出一声奇异的呼哨,又听乌代大声说道:“阿紫兄弟,这位美丽的姐姐不是坏人,你们快些回去。”
那四条大蛇像是同时发出一声低低地嘶鸣,转过蛇头,紫影一闪,便回到屋中。
唐轩心道:没想到这个残暴而又懦弱的乌代,竟有这般神奇之术!
又听乌代大声喊道:“妈妈,你派人送出一些神罂紫露丸,我要送给我的朋友。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十天都不会理你!再者,我和我的朋友们玩得很开心,你就不要出来打搅我们了。这里有一位姐姐生得和你一样好看,你看见了,心中一定难受。我和朋友们玩儿得高兴了,就会连续三天陪你吃饭!”
过了片刻,只见那两名白衣男童手端玉盘从屋中走出,每个盘中都有两只玉瓶。
两名男童神色端庄,眼神明亮,走到紫裳近前,俯身将玉瓶放在地上,看也不看紫裳一眼,便转身走回屋中。
此时,从屋中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药已给你们送出,那人你们也可带走。你们还要什么,此刻只管说出。但你们若是敢伤了乌代一根汗毛,便是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们擒来投喂神龙。”
秦渊等人从树后走出,樊仲见到地上的玉瓶,精神猛地一振,眼中射出灼灼神光。
紫裳俯身捡起两瓶放入囊中,对樊仲说道:“本座从无虚言,那两瓶就送给樊将军了。”
樊仲连忙将玉瓶捡起,双手微微抖动,谨慎将玉瓶放入怀中。
唐轩轻声道:“大事都已办妥,当尽快离开此地。”
紫裳微微一笑,向着屋中说道:“谷主爱子之心,当属天下第一;令郎率真可爱,天下独一无二!既然谷主垂询还要什么,我们若不提及,岂非有负谷主雅达之意?此刻,我们尚有一个不情之情,还望谷主答应。”
那冰冷的声音又从屋中传来:“还要什么快快说来。”
紫裳道:“那夜罂神粟花美丽娇艳,观之心旷神怡,还请谷主送上几粒花籽,也好回去栽培,点缀东篱。再者,这灵药的药方,谷主能否送上一个副本,本座返回中土后,也好配出几副,打发寂寞时光。”
那冰冷的声音说道:“此花须与紫冥灵蛇共生,方能开放花朵,而紫冥灵蛇乃本谷独有,离开本谷水土,灵蛇不能存活。因此既便与你花籽,你也培不出神花。你无神花,要配方何用?尔等还是放开乌代,早些离谷,本谷主素来有信,保证不会有人阻拦你们。”
紫裳笑道:“人是不会阻拦,但蛇呢?蛇会不会阻拦?”
乌代大声喊道:“妈妈,我有些舍不得美丽的姐姐,我还是送送她吧。美丽的姐姐对我很好,她不会伤害我的。”
乌代话音刚落,只见远方腾起熊熊大火,飞腾的烈焰直上半空,将近处的绝壁照得一片明亮。
乌代惊道:“那里是药坞,药坞着火了!”
众人举目向火光望去,都觉得从未见过如此凶猛的烈焰。
紫裳神色微变,说道:“是蓝裳所炼清油燃起的大火,只有那种清油,才能烧出如此的烈焰。”
忽然,从光焰中飞出一条人影,疾如电闪,凌空攀上绝壁,身法甚是奇特,在绝壁上奔行,如行走在平地一般,瞬时便没了踪影。
唐轩惊道:“是夜星虹!”众人听到夜星虹三字,脸上俱显惊异之色。
紫裳忙道:“此地当真不可久留,我们即刻出谷。”说着又对乌代说道:“还请乌少谷主在前方引路。”
乌代道:“姐姐无需担心,药坞着火,我会和我妈妈说与你们全无干系。”说着向前方一条石径一指,又道:“从这条路出谷最是快捷。”
乌代在前面引路,众人跟在其后,向谷外走去。此刻,谷中四处响起各种奇异的哨声,时见怪异的身影闪过,像是谷中之人前往药坞救火。
忽然,盛方原嘶哑着声音说道:“夜星虹是谁?老夫为何从未听说?”
秦渊忙道:“盛大人有所不知,那夜星虹江湖人称‘虹夜寒星’,乃是十数年前江湖崛起的绝顶高手。”
盛方原叹道:“三十年了,江湖中如何不会新人辈出,天翻地覆!不知武林四大宗师可还都在?”
秦渊道:“铁镜大师去年圆寂了,其他三位尚都健在。只是白眉大师已闭关三十年,三十年来从未在江湖中露面。”
盛方原轻声道:“不想四大宗师中,少林铁镜大师竟然第一个去了!江湖中又少了一位故人。”
听了这话,走在前面的樊仲周身猛地一抖,身形一顿,闪到了后面。
紫裳眼中闪过惊奇之色,向乌代说道:“刚刚我明明将你点倒,为何你还能说话走路?”
乌代道:“姐姐的手指一碰我身体,我就觉得身上一麻,然后就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但过了不一会儿,我就觉得能动也能说话了。但我就是忍着不说,怕我妈妈发现姐姐。最后还是被阿紫兄弟觉察,我这才从树后出来将它们轰走。阿紫兄弟很是神异,在谷中的地位仅次于神龙。”
紫裳对唐轩说道:“古老相传,十三鬼穴天生贯通之人,被封住穴道后,片刻之间便会自解。今夜才知,还真有这样的奇人。”
秦渊道:“这个古老传闻,哥哥也曾听人说过。”樊仲与冷风尘也暗自点头,脸上也都显露惊奇之色。
说话之间,已到那大湖湖畔,乌代嘴里轻轻发出一声呼哨,瞬时湖水翻起巨浪,那紫蛇的巨蛇在湖中腾身而出。
巨蛇出水,众人俱是大惊。冷风尘脸色青白,飞身越开五丈,紧握墨黑长剑的双手在猛烈颤抖。紫裳玉手轻翻,已将雕花银管拿在手中,对准紫色巨蛇。
乌代忙道:“姐姐不要害怕,我叫神龙出来,并不是让神龙吃你,而是让它知道你是我的朋友。等你下次来时,它就不会阻拦了。”说着又向紫色巨蛇说道:“神龙听着,这位美丽的姐姐是我的好朋友,你要记清楚了,下次她来时,你不要外出阻拦。此外,我找你出来,还想对你说,你刚刚吃了莎吉,现在我又想她了,你能否把她吐出还我?”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紫色巨蛇竟是伸过头来,墨绿色的眼中,似有温暖之色,巨大的舌芯,舔在乌代的脸上。
众人手握刀剑,默运神功,极力稳住一阵阵的心悸。
乌代止住哭声,说道:“神龙,你这就回去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那紫色巨蛇嘴里传出一声低沉的鸣叫,猛一转头,随着卷起的大浪,瞬时消失不见。
乌代道:“刚刚神龙现身,此刻姐姐的身上就有了神龙的气息,外谷中的那些小阿紫们闻到了,就会远远地躲到一旁。”
紫裳道:“外谷的路径我们熟悉,乌少谷主无需送到谷外。”
乌代面露不舍之色,说道:“姐姐你何时再来?像你这样美丽的姐姐到何处寻找?何时才能遇到一个?其实,你比我妈妈还要好看一些,我只是让她高兴,才说你二人一般美丽。”
紫裳笑道:“等我们回来之时,一定到谷中看你,顺便再取两瓶神罂灵药。”
乌代一脸期盼之色,说道:“下次来时,若是这些哥哥们有事繁忙,他们就无需来了,姐姐你一人前来即可,好好在谷中住些时日,也好……”
此时,四名手提惨碧色石灯的白衣人走了过来。紫裳笑道:“乌少谷主还请留步,我们就此别过。”
众人闪身进入那条狭窄的山径,未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名白衣人惊恐的声音:“少主你老人家的脸怎么肿起来了?”随即又传来乌代怒吼的声音:“这是本少主自己不小心跌的,你这个多嘴多舌的东西,来人,将他与我拿下,明日投喂狮子!”
众人出了蛇谷,顺原路返回,当走到那座山脊上时,回头望去,见谷中仍有火光。此时,月已偏西,照得山脊窄径一片银白。
紫裳停下脚步,挡在路前,说道:“如此美妙的月色,我们不妨仍在这里稍做歇息,看看山中的奇景,说些当年的旧事。”
众人也跟着停下,唐轩忙道:“不可在此停留,盛大人身体极度虚弱,急需林崤调治。”
紫裳转头向秦渊说道:“秦大哥还请将这位盛大人放在地上,还须向里多放一些,免得一不小心落下悬崖,来一个死无对证。”说着微微一笑,看着盛方原,又道:“其实,盛大人若是想死,在紫冥蛇谷的石牢中,不论绝食、勒颈早已自行了断,不会苟延残喘活到今日,因此现下本座也无需担心。”
唐轩勃然变色,怒道:“不可对盛大人无礼!”
樊仲等人的脸上也隐隐现出不豫之色。
紫裳笑道:“请侯爷准许小女子与这位盛大人说上几句,到时侯爷与各位大人心中的火气自会消了。”
秦渊仍将盛方原负在背上,说道:“弟妹有事还请快说。”
紫裳走上两步,看着秦渊背上的盛方原,说道:“敢问盛大人生有几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盛方原干咳两声,嘶声说道:“这位姑娘此话何意?莫非老夫为国效忠而被敌方囚禁折磨了三十年,就将自己的儿女忘记了?但三十年的暗牢,三十年的折磨,有些细节还真是记不清了。”说着呜咽抽泣起来。
唐轩大怒,大声喝道:“你若再对盛大人无礼,休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樊仲目光闪动,挡在唐轩面前,说道:“侯爷还请息怒,今夜救出盛大人,夫人功劳最大。夫人若是有事请教盛大人,还须让夫人说下去。”说着脱下外衫,铺在山壁之下,又对秦渊说道:“秦将军将盛大人放下,我们在此稍做歇息。”
秦渊将盛方原放在衣衫之上,说道:“樊将军说得不差,今夜弟妹多有劳苦,此刻定是累了,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一刻。”
冷风尘瞟了一眼唐轩,冷哼一声,走出几步,盘膝坐在石径之上。
紫裳走到盛方原近前,说道:“刚刚小女子之问,盛大人并未回答,现下小女子就替盛大人说出,当年盛大人生有一女、一子两个孩子。”
盛方原道:“此事老夫如何能忘?”
紫裳又道:“敢问盛大人,令爱生得是何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丑是俊?”
盛方原以手掩面,哽咽道:“三十年太过久长,老夫真是有些记不清她的容貌了。”
紫裳道:“当年盛大人奔赴西域之时,令千金已年方二十。盛大人被解至这个谷中关押三十年,按人之常理,当时刻想念自己的亲人。为何到了盛大人这里,却将至亲之人的相貌都给忘了?”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愣,一起盯住盛方原。
盛方原嘶声道:“那年老夫统带林荫远、云西北等人前往西域,小女确是年满二十。只是三十年过去,已不知她此时是何模样?但那年她……她生得甚是美貌,与老夫夫人生得很是相像。”
紫裳放声大笑,说道:“你可知道,本座便是盛方原之女的唯一弟子!本座可以断言,你绝不是盛方原!本座还可以断言,你不是铁陆,便是石昆!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大惊。唐轩、樊仲、秦渊三人相互对视,冷风尘一跃而起,闪到近前,双目如冰,冷冷看着地上的“盛方原”。
见“盛方原”瘫软地上,低头不语,紫裳说道:“家师修习内功过早,以致内息偏差,使容貌受损,二十岁时,半边脸上的皮肉便已萎缩,因此从不外出见人,盛师祖也从不在人前提及。而家师之弟盛公红畴,时常随师祖外出,因此你知晓他的名字,这才在石牢中故意向众人问起‘你们谁是畴儿’这句话,为的就是在众人面前制造你就是盛方原的假象。就算我师叔盛红畴真在当场,只因当年他刚满十岁,与父亲分别三十年,而父亲惨遭折磨容貌大变,他也不会当场分辨得出。当年我从家师那里见过师祖的画像,恰巧我又会些易容之术,而在修习此术之前,先要研习人的骨骼,特别要学如何分辨人的面骨。在石牢中,你说你是盛方原,我乍一听也相信你便是师祖。我随后仔细察看你的面骨,便觉出有异。但谷中不是说话之所,我便想到来时这个山脊,想在这里探出你真实的身份。在路上又想出刚刚这个最简单的方法,一问家师的容貌,真伪当即便知。因为在大明中土,除了我师祖夫妇还有我本人外,其他人皆不知家师的容貌。便是家师的亲弟弟,也是到了东赢之后,才看到姐姐的真容。再者,你与秦大哥在谷中的对话,说明你的心绪很是清晰,不可能记不清自己女儿相貌。以上这些,合在一处,便是你不是盛方原的铁证!”
众人听了,尽皆点头。樊仲道:“他不是盛方原,夫人又何以断定他不是石昆,便是铁陆?”
紫裳微微一笑,说道:“他假冒我盛师祖,说明当年被谷中白衣人擒住的人便是盛师祖。牛老通译在二十年前,曾听那独臂白衣人的一个同伴说过,关在石牢中的两名大明武士在人前装作不识,而在人后,先前捉来的那人便对后来捉到的那人破口大骂,骂他背叛朝廷,使大功功亏一篑。先前那人当是盛师祖,而盛师祖大骂痛恨之人,不一定就是铁陆与石昆。因为背叛朝廷、使大事功败垂成之人,不止铁、石二人。”说着一抚腰间的“黄虹”宝剑,又道:“在石牢中,他看到这把‘黄虹’,浑浊的眼中放出异样的神采,当即便说出此剑的主人,并追问我如何得来此剑,这足以说明他与此剑有很大的关联。但此剑为天下名剑,能识此剑者,也并非只有铁陆、石昆二人。”
说到此处,紫裳抬头看天,说道:“苍天有眼,居然刚刚让他说出一句最不该说的话,便是那句‘那年老夫统带林荫远、云西北等人前往西域’。我听到后,当即就知道了他便是铁陆、石昆二人中的一人!要知当年朝廷选派勇士前往西域狙杀‘跛者’帖木儿,乃是当时第一绝密大事,只有锦衣卫的几个高层知道内情,便是当时朝中的一些重臣也不知晓。而那几个知情之人,这些年来,都在大明中土有了自己的结局。独臂白衣人的同伴曾说,两名大明武士被擒间隔并不久长。也就是说,他被擒到紫冥蛇谷也近三十年,而他居然知道林荫远与云西北参与了那次绝密行动,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讲通,除非他就是那次绝密行动的参与者。而那次绝密行动后,有人曾在蒙古瓦剌部见过铁陆与石昆。由此再结合刚刚说的那两点,便可推断得出他的真实身份,那就是他不是铁陆,便是石昆。”说着遥看东方,说道:“本来在得到这把‘黄虹’之时,以为铁陆、石昆二贼,早已死在三垂冈下的那个古洞之中,不想在距故国万里之遥的绝域妖谷,才将三十年的悬案查清,这也是各位先人在天之灵庇佑之故。”说着,上前一步,双目紧紧盯住其浑浊的双眼,大声说道:“话已说到此处,你还不将当年之事从实说出,也好让你这颗狂跳了三十年的贼心,在死前安稳下来!”
“盛方原”轻声叹道:“老夫便是当年的铁陆!姑娘当世奇才,便是与当年的蓝教主、李大人相比,也不遑多让!”
紫裳笑道:“本座还是错了一回,本座心中认定你是石昆。”
见众人围上前来,眼中充满杀气,铁陆说道:“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我这颗心,从当年使出‘天蓝’的那一刻起,三十年来,到当下才觉出一些安稳。各位先不忙动手,让我说上几句,我已是多年未与旁人说话了。”
铁陆抬起断臂,理了理面前的乱发,浑浊的眼中似是明亮了许多,说道:“我与石昆早年便入圣天,后被蓝教主派入锦衣卫卧底,受蓝教主直辖,我二人的身份,在圣天中乃是绝密,只有蓝教主、蓝少主及教中几个高层知晓。永乐三年,帖木儿国起兵攻打大明。因我二人武功高绝,被李庚白选中参与狙杀‘跛者’的绝密行动。我们将此讯告知了蓝少主,蓝少主当即传来密令,命我与石昆全力狙杀‘跛者’,以免番兵犯境。但狙杀得手后,无论如何也要得到那个关乎天下气运的神物……”
唐轩心中感慰:蓝少主与江渭等人终是不同……
铁陆续道:“那日在花剌子模故地奥特拉尔城西五十里处,我们七人合力杀入敌阵,顺利得手,我与石昆便按蓝少主之令行事,并按事先计划,使出‘天蓝’……当时我们怕盛方原内力深厚,一时不能毒倒,便合力点中他七处大穴……后来我被擒到蛇谷,见到盛方原,当时我心中颇是疑惑,想在‘天蓝’之下,焉有活口?后来才想明白,正是由于被封住七处大穴,毒气不能攻心,盛方原才在‘天蓝’之下得以存活。我们在蛇谷石牢相见后,唉,那种心情,无法言表……起始我们每日都受酷刑,被逼问武功要诀,但我二人都未透露半分,以致手足都被斩去……一日酷刑之后,盛方原在昏迷中含糊说道:那辆华美的厢车中,没有‘跛者’,只有一个没有脸的女人,那女人身中三箭,手中拿着那个神物……我当时心中大奇,在其醒来后试着追问,他先是一愣,在痛骂我一番后,竟将自己的舌头咬下……”
众人听了,心中俱是大痛,同时心中也都惊奇:那‘跛者’帖木儿竟然未被狙杀,而车中被杀的居然是一个没有脸的女人!
铁陆续道:“石昆从盛方原身上取下那件神物,我又顺手拿走云西北的‘黄虹’宝剑,随后又按蓝少主的指令,去了‘魔云’城堡,找到了蓝裳,将那神物交给了她。而她看那神物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小孩的玩具。过了半日,蓝裳将那件神物还给了我们,随后又像变百戏一样,手中又突然多出一个与那神物一模一样的东西……”
唐轩心道:那一真一假两个墨玉盒,还真是与蓝裳有关。
紫裳看向樊仲,说道:“真做假时假亦真,出自蓝裳之手的赝品,恐怕比真品还像真品。”
铁陆道:“这位姑娘此言真是不虚,后来还真是出了乱子。我们离开城堡之时,石昆板起脸来,向蓝裳问起一人,并直言那人就在‘魔云’城堡之中。蓝少主曾再三告诫,与蓝裳打交道,不能有丝毫的弯弯绕。蓝裳当即回答:‘那人的确到过城堡,但只住了三日便又离去。’随即又道:‘念你敢如此与我说话,我便说出他的行踪。三年前,他与彩虹仙子宁亦妃一道,进入了三垂冈下的那个古洞。’石昆是个孤儿,从未见过生身父母。蓝少主无意中得到一个讯息:当时名动江湖的‘地狱石火’石烈雄极有可能就是石昆的生父。因此石昆急想找到石烈雄问个究竟。”
唐轩、紫裳对视一眼,心中均想:到此可以听出,那古洞壑底的尸骸原来竟是石昆。
铁陆续道:“我二人出了城堡,不想竟遇到锦衣卫中的几个熟人。他们见到我二人,眼中满是惊疑之色。本来他们不是我二人的对手,但为防意外,我们使出了携带的最后一枚‘天蓝’……”
紫裳道:“那‘天蓝’当年圣天中人频繁使用,为何今日却几乎没了踪影?”
铁陆道:“我在此地关了三十年,如何能知这些事情?但在当年,圣天中人若行特殊之事,一般都会发给‘天蓝’。”
樊仲轻声道:“蓝裳的‘天蓝’已极少在江湖中出现了,这世上恐怕所剩不多。”
铁陆续道:“见那些人在蓝色的烟雾中倒下,我二人匆匆而去。回到中原,在一家客栈中,我二人一时好奇,将那两个东西一起拿出,摆放在桌上,想看个仔细,看看到底有何细微差别。那件得来的神物,一直都在石昆身上,蓝裳仿制的赝品则由我携带。谁知刚刚将两个物件儿摆在桌上,突然大地一震摇晃,店中的那张桌子已是老朽,竟在摇晃中裂开,那两个物件儿一起落在地上。起初我们并未在意,谁知拿起做了一番比对后,两个物件儿竟是完全一样,再也分辨不清。当时我二人大惊,知道惹出大事。随后稳下心神,还是石昆想出一个方法,我们将两个物件儿放在一起,然后闭上眼睛将其搅乱,再由石昆闭着眼睛去抓,抓住哪个,哪个就是先前得来的那个神物……既然我二人分辨不出真假,他人也不易分辨……后来我们在南京找到蓝少主,把那两个物件儿交给了他。蓝少主把石昆携带的那个拿在左手,把我交给他的那个拿在右手,连连夸赞蓝裳手法高妙,让人难辨真假,我二人心中却在不住打颤。随后蓝少主取出黑白两个革囊,将两个物件儿分别装好,交给一个名叫阿斗的亲随。半路上,蓝少主找到一个名叫薇儿的女孩儿,把她带上了圣天岛。那女孩儿生得并不十分美丽,但清秀温婉,让人一见,心旌便立刻安稳下来……”
唐轩心中忽地一颤,不由又是想起那满是泪痕的残纸……
紫裳道:“照你说来,带到圣天岛上的那两个东西,已经难辨真假?”
铁陆点头道:“正是如此,那两个物件儿混淆后,不知生出了何等妨碍?便到今日,我心中仍是愧疚。”
紫裳道:“后来呢?内讧之时,你二人可在岛上?”
铁陆道:“我二人自将那神物混淆,心中便惴惴不安。上岛之后,更是日夜恐慌。临近新年时,又觉出岛上有异,多人对蓝教主不满,似是要出大乱,蓝教主又全无警觉。于是石昆便向蓝少主提出要去寻找‘地狱石火’,并请求让我与他一道同行……我二人离开圣天岛,寻到河东潞州三垂冈下的那个古洞。在入洞之前,石昆对我说:洞中凶险莫测,布满机关,由他一人入洞,我不必随他犯险。我二人同生共死多年,我如何能让他一人进洞?但他执意不肯,于是我让他将‘黄虹’带上……我在洞口等了半月,仍不见他出来,知道他在洞中出了事……我又在洞口静坐了三日,尽了朋友之义,便离开了河东,但不敢返回岛上,便易容改装,在江湖上游荡……终在一日听到圣天岛上的噩耗,而后不论中原、江南还是塞北、河西,都在捕捉圣天中人,我便远走西域……谁知一时大意,竟在那个名叫阿朗的小小石城,被迷药迷倒……我今生杀过很多人,受过常人无法想象的惨烈折磨,但既入圣天,终生不悔,天圣地灵,当垂永远!”
铁陆说到此处,扬起鬼怪一般的头颅,浑浊的眼中又淌出几滴泪水,说道:“我将这些话说出,心中已是舒畅,你们快些动手吧!只是三十年来,再没有见到我那丰儿,不知他现下生得何等样貌?”
唐轩心道:铁陆可是在说那个李邦?此刻见他凄楚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于是说道:“那个丰儿可是你的儿子?”
铁陆道:“我离开中原时,去看了她们母子,但不敢多做停留,怕连累了她们。”
唐轩道:“你那儿子名叫李邦,他身手不凡,曾在当世八大高手之一、‘风尘遮目’冷先生剑下逃得性命。现已东渡扶桑,境况甚安。”说着抬手一指身旁的冷风尘,又道:“再者,冷先生曾为自己立下规矩:凡在其剑下不死之人,若不主动犯他,他不会再行出手。唐某说出你儿子的去向,冷先生也不会再去杀他。樊将军与秦将军都曾说过,仇恨不应延至无辜的下一代,他们不会去东赢寻仇,你大可放心。”
冷风尘冷冷说道:“如今江湖庙堂,有唐侯爷在,谁还敢称八大高手、九大宗师?”
铁陆眼中现出喜色,说道:“丰儿长大成人,远走海外,平安一生,我便安心了。”说罢,两眼一闭,轻声道:“你们谁来动手,为父辈报仇?”
冷月西下,繁星隐去,唯余太白在东天启明。黎明微光之下,众人见铁陆四肢俱断,面容枯槁,形如尸骸,尽皆愣在当场。
紫裳道:“铁陆老贼未曾在冷先生剑下逃过性命,冷先生为何还不出手?”
冷风尘冷冷看了一眼紫裳,转身向山下走去。
秦渊轻叹一声,将头转向别处。
唐轩轻声道:“哥哥、紫姑娘,我们走吧。”随着唐轩的话音,三人快步走下山脊。
樊仲猛一顿足,狂吼一声,一路狂奔山下。
空旷的山间,只余下铁陆凄惨的哀嚎之声:“你们为何不杀我……”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