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涛阵阵，夜色更浓。一队铁甲军兵从前方走来，脚下的战靴，在城上的石砖上，踏出整齐的声响。

       随着这队铁甲军兵的走近，那令人心悸的哨音又是响起，黑暗中闪出数点惨碧色的光芒，从那数点闪光之处，隐约传来丝丝的声音。

       忽然，那队铁甲兵士大多发出惊恐的惨叫，多人转身奔逃，更是有人翻过女墙，摔落城下。队尾的那名铁甲兵士，身法奇特，快如闪电，向后几个起落，便到唐轩近前，抬手在脸上一抹，便露出那张绝美的容颜。

       苏菲惊道：“紫裳小姐，你何时穿上了这身铁甲，来到了城上？”

       苏菲话音未落，从那数点惨碧色的光芒中，轻飘飘地飞出一人，阴冷冷地说道：“在谷中我曾告诫过你，你若胆敢伤了乌代一根汗毛，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而你却将乌代的脸伤成那样，今日我定将你擒回谷中，去喂紫冥中的神龙。”

       苏菲周身一颤，说道：“她的话语阴惨惨的，就像女巫发出的声音，我虽然一句也不懂，却让我心中很是恐惧。”

       唐轩将苏菲挡在身后，说道：“她说的是帖木儿语，她虽有邪法，却伤不了我们。”

       朦胧的月色下，随着那丝丝声的临近，终于能看清那数点惨碧色的光芒是四条紫色大蛇的眼睛。

       苏菲惊叫一声，说道：“蛇！四条紫色的大蛇！那……那索菲亚大教堂中的传说竟是真的！”

       那四条紫色的大蛇，昂首直立在来人的四周，惨碧色的蛇眼直视前方，吐出长长舌芯的嘴里，不住发出丝丝的声音。

       那人嘴里又是发出阴惨惨的声音：“你们无处可逃，你们就是逃到天边，阿紫也能找到你们。你们束手就擒，我让你们少受苦楚。不然，瞬时就让你们身受地狱魔火焚身般的惨痛。”

       林鹏在一旁笑道：“紫大美人自以为已得蓝裳的武功精华便可为所欲为？你绝顶聪明，为何连天外有天这句话都不知晓？竟连紫冥谷主都敢招惹，不但将人家的宝贝儿子打成重伤，临出谷时，还一把火烧了人家价值万金的药房，惹得人家千里寻踪追上了你。今夜本座便要看看，已得蓝裳真传的紫大美人如何应对这位紫冥谷主。”

       紫冥谷主转头看了一眼林鹏，说道：“烧我药坞的另有其人，她只是伤了乌代。本谷主做事一向一是一、二是二，从不冤枉无辜之人，也不去招惹任何人，但从不放过一个敢招惹紫冥蛇谷的佞徒。”

       紫裳笑道：“听谷主说话倒像是一个明白人。那日在谷中，我只不过是替谷主出手教训了一下你那混账之极的宝贝儿子，被我轻轻打了几下后，他便懂事多了，谷主应该感谢我才对。至于谷主说从不去招惹旁人，我看此话也不尽然。那索菲亚大教堂中的神甫、修女可曾招惹了你？你为何夜半三更，到教堂中装神弄鬼，将其间的神甫、修女吓死、吓疯了多人？”

       紫冥谷主神色一变，说道：“此事你如何知晓？”

       紫裳笑道：“天下哪有本座不知之事？”说着抬手一指林鹏，又道：“便是这位威名赫赫的林大教主，他的那些私事，也瞒不过本座。”

       紫冥谷主道：“别人的事，知道的多了，都不会活得太久。”

       林鹏笑道：“谷主之言虽是有理，但紫大美人这样的人物，如何舍得让她轻易去死？”

       唐轩悄声道：“紫姑娘你带苏菲小姐快回馆驿，我在后面挡住他们。”

       林鹏眉头微皱，向身旁的那名年轻人问道：“唐侯爷刚刚说了什么？”

       那年轻人脸上沉静如水，说道：“他是说让紫美人带着洋美人先行离开，他留下拦住教主与这位谷主。”

       紫冥谷主浓妆艳抹的脸上生出寒意，说道：“一个也走不了。”随着话音，修长的身体，如万古灵蛇，飞向紫裳。

       紫裳轻笑一声，说道：“本座倒要看看你这条老蛇，是否能强过冷风尘那只怪鸟？”

       说话之间，两人斗在一处。瞬时城上紫影纷飞，眩人眼目。那四条紫色大蛇，眼中碧光闪烁，嘴里发出丝丝的声响，在飞速旋斗的两人四周不住游走。

       苏菲惊道：“这是东方的魔法吗？为何两人就像一人在那里高速飞旋？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骇人的巫女！”

       唐轩道：“苏菲小姐莫怕，她们不是妖女，施展的也不是什么魔法，他们施展的是东方神奇的武功。”

       两人身法招式俱是诡异，此刻旋斗一处，在淡淡月色之下，使人看去，仿佛见到了奇梦中的幻景。

       林鹏道：“唐侯爷虽入江湖不久，但武学天分极高，今夜看两人相斗，不知有何感想？我教中人，遍及天下，有人也曾到过东瀛伊贺谷，也曾学得伊贺武功，本座对伊贺武功也略知一二。两人交手已过百招，紫冥谷主的武功在侯爷看来，比你我相差多少？可以想想，紫大美人若是单以伊贺武功相抗，只怕早已败了。此刻紫大美人施展的武功，唐侯爷可是识得？嘿嘿，本座想来，唐侯爷定是不识。不但侯爷不识，就连本座也未曾见过。本座自幼随名师习武，可以说中原各大门派、各个名家的武功家数俱能分辨，为何偏偏不识紫大美人的高深武学？想来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紫大美人得到了蓝裳的秘笈，偷学了蓝裳的武功。”

       淡淡的月色之下，紫裳与紫冥谷主各显神通，仍是旗鼓相当，难分轩轾。剧斗激发的劲气，使那四条紫色的大蛇，也不住向后退闪。

       这是唐轩初次见到紫裳与高手过招，只见紫裳身法奇特，内力精强，与紫冥谷主相斗，丝毫不落下风，不由心中稍稍安稳。随即心念一动：紫姑娘武功突飞猛进，与自己相比虽仍稍逊，但与冷风尘等人相较已是不差，莫非她真是背着自己有过奇遇？

       便在此刻，两侧传来杂乱的人声及战靴踏在城墙石砖上的声音。一个雄壮的声音大声喝道：“什么人在此搅闹？快快离开城防要地！”随着话声，那员名叫霍尔特的武将手提长刀来到众人近前，看到四条昂首吐芯的紫色大蛇，当即大吼一声，接连后退几步，一时惊惧当场。

       此时，又跑来几队大呼小叫的铁甲军士，但到了近前，见到那四条面目狰狞的大蛇，俱都大声惊叫，向后急退，多人滚翻在地。

       林鹏眉头微皱，向身边那名年轻人说道：“告诉这些番兵番将，我们乃是天上的天神，只是暂借此地一用，不会妨碍他们守城。他们若是强行干涉，这四条紫色神龙，便要将他们一个一个全都咬死。”说罢，竟自大笑起来。

       那年轻人用手一指那四条大蛇，将林鹏的话大声翻给了霍尔特。

       听了这话，霍尔特接连后退两步，身后的一众军士也都纷纷后退。

       李怀宗阴冷一笑，走到一个垛口近前，伸出手掌，轻轻往上一拍，便将垛口上的一块方砖拿在手中，另一只手往砖上轻轻一掸，大半块方砖便落在地上。李怀宗阴冷的目光注视着霍尔特，将手中的小半块方砖轻轻一握，随即扬手一挥，手中的方砖化做一片烟尘，落在霍尔特的脸上身上。

       在霍尔特手忙脚乱、揉眼擦脸之时，李怀宗冷冷说道：“这便是天神对你大呼小叫的惩罚。”

       林鹏凝神看向城外战舰上繁星般的灯火，轻声道：“不想天下术数奇技行进得这般神速，在这蛮夷边荒之地，竟能造出天神显威般的巨炮！本座在想，蓝裳那部秘笈绝不能由个人偷偷摸摸地研习，必须由能够掌控天下大事之人掌管，必须举天下之力，使之发扬光大。只有这样，我中华术数神技才能不被蛮夷赶超。不然，我中华大地，将来必遭蛮夷铁蹄的践踏！”

       说话之间，紫裳与紫冥谷主又斗了百余招，仍是斗得难分难解。那四条紫色的大蛇，昂起的蛇头上隐隐冒出淡淡的紫气，惨碧色的眼中射出咄人的凶芒，直立的上身微微颤动，二尺余长的蛇芯吞吐不定，一副跃跃欲试、随时就要舍身冲入战团的模样。

       唐轩让苏菲向后退开，拔出“龙日”宝刀，上前几步，凝神注视着战局。

       林鹏笑道：“唐侯爷提刀在手，可要效仿斩蛇的刘邦？但女人间的争斗，男人家怎好一道出手？在本座看来，这四条紫蛇，也都是风情万种的母蛇。”

       那四条紫色的大蛇，听到林鹏的话后，一起转过头看向林鹏，蛇头微点，嘴里的丝丝声响，似也变得温和。

       林鹏续道：“早听说当年的唐知事乃是宣宁名手，下得一手好棋。小弟早想与唐兄纹枰对弈，切磋一局。今夜上城之前，便为以棋会友做了准备。”说着向身边这名年轻人的手中一指，说道：“上城之前，我让小青带上这副象棋，这可是宫中御用之物。先皇景泰帝先是赐给了殷大人，后来殷大人又送给三夫人，再后来三夫人又将这副棋送给了我。”

       唐轩见小青的手中果然拿着一个精致古雅的海黄木盒。

       林鹏微微一笑，说道：“我这贴身的跟随小青，唐侯爷定是不识，但她有个妹妹，与侯爷却是熟人。”

       李怀宗怒喝一声，大声说道：“你这狗官可知小青的妹妹是谁？她便是在殷大人的丰颐园中被你害死的青雪！”

       林鹏轻声叹道：“青雪，一个多么可爱的姑娘！”

       唐轩微微一愣，忙道：“青雪姑娘死了？我何曾害她？”

       李怀宗大声喝道：“你这狗官害死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多死上一个小姑娘，你当然不会记在心上。”

       小青看着唐轩，脸色仍显平静，只是拿着海黄木盒的手，在微微发抖。

       林鹏眼中闪过神光，缓缓说道：“若是在此千年古城两军杀伐之地展枰对弈，那天地间积蓄已久杀气，那天地间天然蕴蓄的超然兵法，便会自然而然地融入纹枰运子之中，自然会生出神乎其妙的常超妙弈。”说着脸色一寒，周身像是生出隆冬的寒意，身旁的李怀宗与小青似受感染，两人脸色也都为之一变，各自向后退开一步。

       林鹏续道：“在此风水绝佳之地，与老友纹枰对弈的雅兴，谁知竟被女人母蛇的阴气搅得一干二净。看来要以你我的九天之阳，来镇下她们的九渊之阴。”

       说罢，从小青手中拿过古雅的海黄木盒，在几声木裂声中，抬手一扬，那三十二枚棋子，便如过天的流星，带着凌厉无俦的劲风，飞向了城外。与此同时，林鹏神色一凛，拔出裁云剑，一声轻啸，剑势紧疾，直取唐轩。

       那四条大蛇似是受到阴寒剑气的感染，一身紫鳞微微奓起，狰狞的蛇头更是高昂。

       刀光剑影，寒气惊天，数十招转瞬即过。数月未曾交手，此刻二人都觉出对方的武功大有进境。

       李怀宗看向苏菲，面露狞笑，说道：“你这洋妮子与唐轩那狗官在夜半更深来到城上私会，也定然不是个好东西。”说着对小青说道：“你去，先将这洋妮子擒下，再与本部主一道协助教主擒下这个狗官。”

       小青从腰间取出一条墨黑的细索，脸色仍是平静，轻身一跃，如一只轻巧的燕子飞上了城垛，飞向一脸惊恐的苏菲。

       紫冥谷主嘴里发出一声奇异的呼哨，那四条紫色大蛇的嘴里也都发出一声奇异的鸣声，旋即如四道紫色闪电，一起飞向剧斗中的紫裳。

       时至午夜，月在中天。剑气纵横，杀意弥空。便在此刻，城外响起那熟悉的惊天轰鸣，在数十团火光爆闪中，脚下的大地瞬时剧烈地震颤，高大宽厚的城墙，像是在随意地弯曲颤抖。

       那飞向紫裳的四条大蛇，在大地的剧烈震颤中，骤然停下，一身紫鳞尽皆奓起，全身伏在地上，闭上惨碧色的双眼，嘴中发出低低的丝丝之声。

       小青飞驰在剧烈抖颤的城墙上，似是一脚落空，修长的身体，如横汾坠雁，向城下疾落。在此电光石火之间，一条墨黑色的细索从城下飞上城来，李怀宗如一只黑色大鸟，飞身向前，一把抓住那条细索。片刻之间，小青仍似灵巧的飞燕，从城外飞落城上。

       大地抖颤中，唐轩、紫裳尽皆一闪身形，几乎同时飞到苏菲面前。

       林鹏与紫冥谷主也收住招式，向后急闪几步。

       城上的一众铁甲军士，在连番的巨震中，大多翻到在地。霍尔特在跌跌撞撞中，跑到垛口前，向城外望去，随即嘶声吼道：“奥斯曼大军将到城下，众兵士快来守城。”

       此刻，城外金鼓大作，喊声震天，像是数十万人一起向城中杀来。远处的喊杀惨呼之声，已是到了城上。

       紫裳轻声道：“不想这座坚城，竟然破在了今夜。”

       苏菲一脸悲戚之色，说道：“今天是星期二，基督徒会记下这个黑色的日子。”

       唐轩道：“我们速回馆驿，再做打算。”

       紫裳向紫冥谷主大声说道：“谷主的武功本座已是领教，照实说来，比这位林大教主与那位冷大怪鸟还要略逊一分。若不是恰巧奥斯曼大军攻城，再有百招，本座定会将你擒下。不过，年过五旬，身材保养得还算不错，但是这脸面嘛，本座就不敢恭维了。你脸上的铅粉胭脂，用了少说也有四两。此刻，还是带上你这四条小玩物，及早返回家中，陪你那宝贝儿子去吧。”

       城下人声鼎沸，阵阵箭雨飞入城中，不远处已有多名手持弯刀的铁甲兵将爬上城来，与城上守军厮杀一处。远处城中已现出火光。

       唐轩、紫裳挥舞刀剑，拨打雕翎，护住苏菲，向城下急退。

       紫冥谷主一声呼哨，那四条大蛇直立而起，一人四蛇身形诡异，避开飞来的箭雨，瞬时飘下城墙，消失在淡淡的月色里。在震天的喊杀声中，传来紫冥谷主清晰的声音：“今日先饶过你这巫女，来日定将你擒到谷中投喂神龙。”

       林鹏笑道：“紫大美人你可知现下有多少人要将你擒下？本座祝愿大美人今后每晚都在侯爷的怀中睡得安稳甜香。”随着话音，林鹏、李怀宗与小青三人如三只大鸟，飞下城墙，转瞬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此时，城中传出喊杀之声，多处燃起熊熊大火，照得城上夜空一片暗红。

       三人穿过几条街巷，来到索菲亚大教堂门前，见教堂大门紧闭，那高耸直入黧空的圆顶之上，接连响起沉闷如死的钟声。

       紫裳道：“乌尔班虽死，他的铸炮秘法却是传了下来。这些时日，穆罕默德二世定当秘密铸造了多门巨炮，而又停止了攻城，对外谎称巨炮都已损毁，麻痹城中的守军。今夜新旧巨炮齐发，轰塌多处城墙，一举攻破了城防。”

       唐轩轻声道：“但愿这位皇帝陛下进城后，能善待城中百姓。”

       紫裳冷笑道：“若是穆罕默德二世带兵屠城呢？唐大侠可要仗义出手，挽狂澜于既倒？救民众于水火？”

       唐轩轻声道：“我虽无太大本事，但倘若看见有人欺凌弱小，就不能不管。”

       紫裳道：“唐大侠这般振聋发聩的豪言壮语，为何这样轻声细语地说出？”说着冷哼一声，又道：“看不见的那些奸淫杀戮的惨事呢？唐大侠侠骨仁心，就不去想了吗？若不去想，如何解救那些惨景中的弱小，如何对得起侠义二字？”

       苏菲抹去脸上的汗水，说道：“侯爵先生与紫裳小姐在说什么？可是在关心教堂中的神职人员？”说着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又道：“破城后，这些神职人员的命运会最为凄惨。这座屹立近千年的教堂，也许会被那些异教徒毁去。”

       紫裳用法兰西语说道：“侯爵先生会去拯救他们，侯爵先生会去拯救全城的百姓，侯爵先生还要拯救天下所有的人。”

       唐轩淡淡说道：“紫裳小姐此刻最上心的，可是如何将那些金子平安地带到城外？”

       紫裳笑道：“知紫裳小姐者，侯爵先生也。此刻本座心中早已有了将那些精美的金币平安运到城外的方略。”

       两人最后一句都是用汉语说出。说话之间，前面一匹骏马飞快奔来，到了三人近前，马上骑士一带丝缰，坐下铁骑一声嘶鸣，人立而起，倒退两步，立在三人面前。马上骑士将镔铁面具推上盔顶，英俊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大声说道：“苏菲小姐，刚刚我到馆驿找你，他们说你与侯爵先生去了外面，让我很是担心。这下好了，总算让我见到你了。”

       苏菲忙道：“莱诺先生，勋爵叔叔呢？他现下是在皇宫，还是在家里？”

       莱诺道：“刚刚我到家中找你，见到了父亲，他让我一定要护送你和朱利安平安出城，他自己带着卫队去了皇宫。刚刚我在馆驿遇到了朱利安，他想和我一道寻你，但被我拒绝了。他那文弱的样子，若是遇到敌人，岂非是个累赘？”

       苏菲轻轻摇头，说道：“莱诺先生你错了，朱利安先生聪明睿智，勇武果敢，不是累赘。”说着脸上现出关切之色，说道：“勋爵叔叔让你护送我与朱利安出城，他自己呢？他还留在城中吗？”

       莱诺神色黯淡下来，低声道：“他早就说过，如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此城，不会离开皇帝陛下。”

       苏菲眼中流下泪来，说道：“勋爵叔叔多好的人啊！愿上帝时刻保佑他……”

       四面喊杀之声渐渐临近，紫裳道：“此地不是说话之所，我们尽快赶回馆驿，会集众人，由莱诺先生引路，合力冲出城去。”

       四人返回馆驿，见众人站在院中，脸上皆有焦急之色。

       朱利安看见苏菲，急忙上前，说道：“我心中知道，有侯爵先生在你身边，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杨发手提长刀，大声说道：“那攻城大炮的响声，把我表叔房中的茶壶茶碗都震碎了，险些划破我表叔的手。唐大人，我们现下该怎么办？我表叔说……”

       樊仲接下杨发的话语，说道：“唐侯爷，刚刚梁副总管、杨将军、孟大人、丁大人与末将商议，认为此刻还是留在馆驿为好。梁副总管早先说的那句话很有道理，无论谁入主此城，我们大明使者，都是他的客人。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要做好动手的准备。此刻，末将已命人将马匹备好，甲胄虽暂不披挂，也准备齐整。若进城大军对我们不利，我们便合力杀出城去。”

       樊仲说罢，康六大声说道：“在此危急时刻，便是姜子牙、张子房、鲁子敬等人一同出谋划策，想来也不过如此。”

       秦渊道：“樊将军此言听着有理，但前提是入主此城的穆罕默德二世拿我们当做客人，若非如此，我们又当如何？可要像樊将军说的那样合力杀出城去？但若是他们四门紧闭、在城中擒杀残留的守军时再对我们动手，请问到那时，我们如何出城？依秦某之见，不如此刻在城门尚未关闭、城中正在混战之时，我们乘乱出城，才可保万无一失。”

       秦渊说罢，多人暗自点头。

       梁日指做兰花，一捋鬓边发髻，尖声道：“秦将军所言，也是有些道理。不过，人家拿不拿我们当做客人，也要看我们如何去做。我们要是先向那位穆罕默德皇帝陛下表露出友好之意，想必他也不会为难我们，定会放我们出城，说不定还会有所赏赐，而且还会增进奥斯曼国与我大明之间的情意。如是那样，我们更是为朝廷在西域的邦交立了一件大功。圣上他老人家知道了，定会龙心大悦，更会重重地封赏我们。”

       夜色暗红，掩过星光月影，风中不时传来血腥、焦烧之气。

       杨发上前搀住梁日，说道：“表叔你老人家有何好主意快些说吧，这两下都能立功的好事到哪去找？”

       唐飙眨着一双小眼，忙道：“梁副总管，你老人家快些说呀，再不说，小飙子都要急死了。”

       康六大声说道：“梁副总管是圣上贴心之人，在此危急时刻，高瞻远瞩，看得最远，说出的话，就像圣上亲言所授，就像梁副总管在口传圣旨，因此人人都要听从。若不听从，那便是抗旨不遵，那便是大逆不道。”

       此时，城中火炮与火铳的轰响之声大作，喊杀之声已然临近。

       馆驿中的仆从，大多来到院中，望着暗红的夜色，脸上俱是惊恐之色，有人更是低声哭泣。

       齐小蓝、贞子穿戴整齐，身背行囊，从房中走出，走到紫裳面前，贞子低声道：“紫姐姐，小蓝姐姐说了，唐大侠回来后，一定会带着大家冲出城去，因此我二人早早就准备好了。”

       三夫人一身披挂，手提三尖两刃刀，神色焦躁，不停在院中游走。

       紫裳唤过赵青宇，说道：“我屋中桌上摆放着三十个羊皮小口袋，有劳赵校尉带上韩冰、石城，将那些大袋中的金币平均分到小袋之中，分给众人携带。至于谁人不能携带，谁人多带两袋，赵校尉这般聪明，无需本座指点。但话要明说，将这些金币平安带出城后，本座仍要收回，携带金币之人，每人都会得到一定数额的酬劳。”

       赵青宇笑道：“多谢唐夫人信任，卑职定会将此件大事办得妥妥贴贴，圆圆满满。”

       梁日先是看向这些慌乱惊恐的仆从，随后目光冷冷转向苏菲、朱利安与莱诺三人，尖声道：“在此危急时刻，为了圣上的重托，我们只能因时而论，因事而定，以力所能及之举，来换取我大明宣抚使团一行众人的周全。我们现下只好将馆驿中的这些仆从与此三人拿下，将他们献与攻城的大军，以示我们交好的诚意。但万不可伤及他们的性命，只是将他们擒下交出即可。”

       樊仲轻轻点头，说道：“将这些人拿下，不费吹灰之力，却能换取我们平安离开此地，樊某之意，此计大是可行。”

       杨发将长刀还回鞘中，说道：“这下好了，不用费任何力气，不会有半点儿风险，就能平安无事。我表叔不愧是圣上喜欢的重臣，随便开口一说，就是这么好的计谋。”

       唐飙眯着一双小眼，一直看着苏菲，此刻听到梁日与樊仲的话后，脸色兴奋，一跃而起，大声说道：“稍后拿人时，这个叫苏菲的洋妹妹由我来绑，我下手轻，她不会疼……”

       苏菲见梁日等人看着朱利安、莱诺与自己三人议论纷纷，奇道：“侯爵先生、紫裳小姐，各位朋友看着我们在谈论什么？可是在商议如何救我们出城？”

       紫裳笑道：“苏菲小姐想得一点不错，他们的心的确很好，想的事也很周全。”

       苏菲一脸感激之色，忙道：“紫裳小姐请代我与朱利安、莱诺谢谢各位朋友。”

       唐轩一声怒喝，声震天宇，瞬时将周遭的轰响之声全都压下。梁日在杨发的搀扶下连退三步这才站稳，康六两腿一软，竟是跌坐地上。

       唐轩大声喝道：“你们刚刚说的可是人话？你们将要做的可是人事？”说着一掌将身旁的一张石桌拍得粉碎，又是喝道：“谁再要敢说这等言语，别怪唐某对他不客气！”

       苏菲奇道：“紫裳小姐，侯爵先生为何对他的下属发这么大的脾气？可是这些下属做错了事情？”

       紫裳笑道：“侯爵先生的脾气很怪，有些时候，他的下属做错了事情，他却很是喜欢；更多时候，他的下属明明事情做得很对，而他又偏偏大发脾气。”

       苏菲轻轻点头，说道：“相传一百年前，罗马城中的一名红衣主教就是这样的性情，这使很多人都很怕他。”说着眼中闪过疑色，轻声又道：“在我看来，侯爵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莱诺看着这些破碎的石屑，低声道：“人手打碎石头做的桌子，这怎么可能？可是馆驿主管弄虚作假，侵吞了修建馆驿的钱，用破烂的碎石代替上好的石材？”

       秦渊拔出长刀，大声说道：“无论是谁，若敢不从唐侯爷的号令，秦某必先取下他的首级！”

       齐小蓝、贞子二人站在秦渊身旁，齐小蓝手握刀柄，环视众人，眼中射出骇人的神光。

       梁日脸色青白，樊仲脸色涨红，杨发周身抖颤，尽皆默不作声，院中骤然静了下来。

       唐飙躲到康六身后，颤声道：“六叔，唐侯爷往常不多说话，除了掩埋吊死的死人那次外，更是从不生气，他今日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康六附在唐飙的耳边悄声道：“这就是他江湖名声不好的原因。他这样做事，不但名声会更加不好，而且性命也不会保全多久，不信你就等着瞧吧。我们可不要学他，我们要学梁副总管，保管能升官发财。”

       一声骏马的嘶鸣，打破院中的沉寂。小白跑到唐轩近前，昂头向西接连三声长嘶。

       唐轩手抚马头，轻声道：“小白勿急，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们这就离开此地，到西方寻她。”

       杀声已近，迫人心魂。零星的羽箭，从头上不时飞过。门外急促的马蹄声、兵器的剧烈撞击声、火铳的连番轰响声及使人心悸的惨呼之声已是响成一片。

       孟一辰走到院门前，轻身一跃，上了门楼，随即轻身跃下，说道：“门外大街之上，数千奥斯曼的军兵正在围杀数百城中守军。”

       紫裳看向樊仲，轻轻一拍身上的革囊，轻声笑道：“樊将军，便是在最危急时刻，也不要忘了你最需要的是什么。”

       樊仲脸色一变，沉声说道：“众人要听从钦命宣抚正使唐侯爷的号令，尽快披挂整齐，整好行装，随唐侯爷杀往城外。”

       赵青宇与韩冰、石城从房中走出，每人手中都提着多个羊皮口袋。赵青宇笑道：“金币来了！天下最有用的就是金子！那个叫什么十一世的皇帝陛下，他老人家要是有很多金子，也造出那样的巨炮，如何会被旁人堵在家里猛打？如何会国破家亡，命在顷刻？”

       便在此时，院门之上传来巨响，像是锤斧之类的重兵器在猛烈地砸门。

       康六惊叫一声，闪身在唐飙身后，颤声道：“他们可是前来抓人？听说被抓走为奴很是凄惨，有的奴隶还要被割去……”

       莱诺神色一凛，拔出长刀，挡在苏菲身前。苏菲与朱利安脸色一变，同时拔出腰间的长剑。

       唐轩沉声说道：“三位不必心惊，只要有我在，没人能将你们怎样。”说着又对立于门前的孟一辰说道：“有劳孟大人将院门打开，唐某倒要看看他们能做出何等事来。”

       未及孟一辰打开院门，门上传出巨大的声响，厚重的院门被猛地撞开，瞬时冲进百余名手持弯刀、锤斧的奥斯曼军校。当先一名鹞眼浓须的武将，手中弯刀一指院中众人，大声说道：“院中之人，全都放下兵器，背脸跪下，违者立即斩杀。”

       他身后军校中传出杂乱的话语声，一些人用手中的弯刀指点着紫裳、苏菲等人，眼中闪出兴奋之色。

       牛靖边走上前来，用那武将同样的话语说道：“我们乃是大明皇帝陛下派往此地的使节，并不是贵国的敌人。”说着抬手一指唐轩，又道：“这位乃是大明皇帝陛下钦命的宣抚正使唐侯爵、唐大人。”

       那武将鹞眼闪动，刚要说话，他身后的军校向两侧分开，从院外走进几人，当先一人身披金甲，腰悬金鞘弯刀，一张圆脸生满横肉。此人进到院中，两只细眼便向院中看个不停，当看到紫裳等人，立即闪出迷迷的色光。

       当先那名武将向来人躬身说道：“凯末将军。”随即又在那人耳边说了几句。

       凯末道：“大明在哪里？可是在万里之外？既然万里之外送来别样风情的女人，为何不照单收下？”说着抬手一指苏菲三人，笑道：“他们也是大明的使者？明明都是拜占庭的武士。在我看来，这些东方人并不是大明皇帝派来的使者，而是与拜占庭武士一道来对抗我们奥斯曼大军的坏人。”说话之间，眼中露出咄人的凶芒，抬手一指院中众人，大声说道：“男人全部阉割为奴，这些风情万种的女人全部送往三王子的营地。”说着一指三夫人，笑道：“这个更有味道的老女人要留给本将军，本将军就是喜欢这样的女人。”

       随着凯末的话音，一众军士便要冲上前来。牛靖边抬手拦住，忙道：“凯末将军且慢动手，待老朽把将军的指令说与众人，也好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性命之忧，从而感激将军的恩典。”

       凯末大笑道：“你这个老东西倒是有些趣味，你这样的年纪，也就不用阉了。你要放开声音，将本将军的命令说给这些羔羊。”

       牛靖边回过身，面色平静，将凯末的话翻成汉语，说给了众人。众人听罢，脸上俱是变色。

       唐飙看着康六，惊道：“六叔，我尚未成亲，要是……要是……做个小公公，岂不是要断了香烟？”

       康六刚刚从地上站起，此刻两腿一软，又歪倒在地。

       杨发脸色大变，颤声道：“我……我……我表叔……我表叔……”说了一句便止住了语声。

       秦渊不怒反笑，大声说道：“秦某倒要看看这个口出狂言的肥脸番夷有什么本事！”

       樊仲轻声道：“这些人若是晚来几个时辰，待四门紧闭后，再如此行事，的确不好应对。纵然跃城而出，恐怕也多有折损。”

       三夫人身形一闪，冲到近前，双眉一立，大声喝道：“你这狗东西，竟敢对本将军有非分之想，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生得是何模样！”说话之间，手中三尖两刃刀寒光一闪，径直劈向凯末的顶门。

       那凯末身体虽胖，身法却极是灵便，见长刀迎面劈来，身形向旁一闪，便躲过刀锋。三夫人刀势一转，将凯末身旁的三名铁甲军校尽皆斩为两段。三夫人看着刀刃上的鲜血，大声说道：“本将军有些日子未曾杀人，不但手早已痒了，就连手中之刀也已饥渴难耐！”

       凯末大怒，拔出腰间弯刀，猛地一挥，大声吼道：“调集军兵，将这些人全部擒下。”凯末话音一落，身后接连响起数声尖锐的哨声，又有百余名铁甲军校涌入院中。

       紫裳笑道：“这些人还不够樊将军一人杀的。”说着忙对赵青宇说道：“赵校尉，金子要看管好了，可不要丢在乱军之中。”

       此刻，从院墙上纷纷跳下众多手持火铳、弓弩的铁甲军校，凯末忙道：“不要乱开火铳，这些美人乃是稀罕之物，可不要伤了她们。”

       唐轩闪身来到赵青宇面前，从赵青宇手中抓过两个羊皮袋，手指微动，将皮袋抓破，随即双手齐扬，霎时金光闪烁，无数金币挟带劲风，如漫天星雨，飞向院中的铁甲军校，将百余名手持火铳、弓弩的铁甲军校尽皆打倒在地。而后又抓起两袋金币，如法炮制，又将门前的铁甲军校打倒一片。

       紫裳惊叫一声：“我的金子啊！”

       赵青宇大声说道：“唐侯爷扔的金子，可不关我的事！”

       秦渊身形急闪，冲到门前，一刀将那名鹞眼重须的武将斩为两端，随即手中长刀挥舞，瞬时之间，将十数名铁甲军校砍翻在地。凯末大惊失色，刚要退到院外，被秦渊一掌打倒，一脚踢到院中。

       康六大喝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凯末近前，将其一把揪住，在其脸上猛力就是一拳，大声说道：“你这兔崽子还想阉了你康六爷，康六爷现下先阉了你狗东西！”说着又在凯末的肚子上狠踹两脚，凯末在地上不住翻滚哀嚎。

       唐飙大声说道：“六叔说得对，先阉了这个狗东西。”说着飞身而至，一刀向凯末的大腿砍下。

       紫裳忙道：“不要杀他，留着他有用。”

       唐飙听到喊声，一愣之下，但手中的长刀仍是未曾停住。只听一声嘶哑的惨呼，凯末的两条粗腿被齐根砍下。

       唐飙一脸沮丧，轻声自语道：“能发不能收，这些时日，我的功夫还是没有长进。”

       此时，众人已将行囊取来，未及披挂牵马，又有铁甲军校从院门涌入。秦渊大喝一声，手舞长刀，将冲在最前十余名兵士砍翻在地，就在一众军兵惊乱中退到院外之际，秦渊又是一声虎吼，飞身一跃，冲到院外。三夫人狂吼如雷，势如母虎，挥舞三尖两刃刀冲出院门。丁锐、张恩用也跟着跃出。四人合力，片刻之间，将堵在院门前的铁甲军校杀散。

       紫裳大声说道：“院门狭窄，牵马不便外出，可到街上夺马。”说罢，与唐轩各持刀剑闪出院门，小白一声欢快的嘶鸣，随着唐轩跃到街上。苏菲三人跟在唐轩、紫裳身后奔出院门。樊仲与杨发一左一右在两侧护着梁日，康六手挥双斧，大声怪叫，跑在梁日身前。林崤、圣夜心、齐小蓝、贞子四人，将林冬雨、文逸护在中间。冷风尘与澹台远最后从院中闪出。转眼之间，众人冲出馆驿大门，来到了街上。

       大街两面号角之声接连响起，无数奥斯曼铁甲军校，或在马上或在步下，狂呼着从两面蜂拥而至。

       莱诺对唐轩说道：“侯爵先生，我们可向索菲亚教堂方向冲杀。教堂在此地西面，我们从西门出城，伺机夺船渡过波斯布鲁斯海峡。过了海峡，便可进入欧罗巴的地界。”

       朱利安道：“波斯布鲁斯海峡很窄，最宽处才有一法里，在最窄处，一方大声说话，另一方的人都能听到。”

       城中火势更大，风中的血腥、焦灼之气更浓，索菲亚大教堂圆顶之上那沉闷如死的钟声仍是在夜空中回响。

       唐轩大声说道：“我们此行向西冲杀，从西门出城。由我与秦将军在前开道，樊将军与杨将军居中保护梁副总管，冷先生与澹台将军断后。孟大人与丁大人前后策应，不得使一人落下。”

       此时，大街两向的铁甲军兵已冲到近前，唐轩、秦渊二人舞刀在前，挡者披靡，不大工夫，便在满街的尸身狼藉中，来到了索菲亚大教堂近前。

       教堂对面的数个院落中尽皆燃起大火，飞腾的烈焰，将大半个街道照得如一片明亮。千余名奥斯曼军兵正堵在教堂门前的路上，一排排刀矛锤斧，在奔腾的火焰下闪着幽幽寒光。数十名军兵合力抱着一根巨大的圆木，正在反复撞击教堂那巨大厚重的石门。

        一阵哀怨凄婉的箫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仿佛带着无穷的神意，瞬时盖过一切杀伐惨呼之声，传入听者的心田……

       苏菲轻声道：“我万能的上帝，你为何不拯救你危难中孩子？”

       紫裳道：“很多时候，手中的刀剑就是上帝！囊中的金子更是上帝！”说着脸上露出痛惜之色，又道：“可惜本座心中的上帝，却被侯爵先生扔了很多。”

       唐轩、秦渊舞刀上前，寒光闪动之处，百余名铁甲军兵尽被砍翻，其余军兵手挺刀矛，面露惊惧之色，纷纷向后退去。那数十名撞门的军卒也丢下怀中的圆木，向后疾奔。

       冲天火光的照耀下，众人疾步冲到教堂厚重的石门之前。

       便在此刻，一声奇异尖锐的哨声响过，那些急退的军兵，突然向两侧分开。火光之中，只见前方五十丈外，三门火炮已然架起，多名铁甲军兵正在炮前忙碌，像在装填火药。火炮两侧数百名铁甲军士手持火铳，或蹲或立，正对向众人。

       众人见状，俱是大惊。唐轩急忙回身向后看去，见无数铁甲军士堵塞了街巷，黑压压地望不到边际。那使人心悸的火铳之声，也在身后成片的响起。

       唐轩又急忙看向街道两厢，见街道的北面，多间楼宇燃起冲天大火，南面又是教堂紧闭的厚重石门。

       紫裳道：“唐兄不用看了，此刻我们只有进入教堂一途。若是再晚片刻，只怕火炮一响，我们都要危矣。”

       苏菲轻声道：“仁慈的上帝，此刻可在注视着你苦难的孩子？”

       朱利安还剑入鞘，说道：“万能的上帝无处不在，只要你心中有他，他时刻都在你的心里。”

       莱诺面色焦躁，抬手猛拍教堂厚重的石门，大声说道：“米哀尔神甫，我是莱诺，快请开门。”

       莱诺话音未落，教堂两扇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一名白发白须的老者，向着众人温声说道：“快些进来吧，我的孩子们，是仁慈的上帝指引我前来打开了大门。”说罢，闪身让到石门一侧。

       众人大喜，尽皆展动身形，飞快闪入教堂之中。唐轩手握“龙日”宝刀，与小白站在街心，见冷风尘与澹台远也闪身进入了教堂，这才与小白一道跃入了门中，又与秦渊合力，将两扇厚重的石门快速关闭。

       进入教堂大殿，众人惊魂甫定，不由向四周观看。教堂中数十盏昏暗的石灯，使人勉强能看清其中的景象。

       教堂大殿宽阔，其间数不清的巨大石柱，撑起高高的圆顶，就像天柱撑起苍穹一般。大殿中遍布多个高大的半圆拱门，门后更是昏暗黑漆，不知每个拱门将通往何处。

       苏菲、朱利安与莱诺三人，来到大殿正面的石壁前，面对石壁上一副色彩浓重的人像，抬起右手，食指轻点自己的脑门与左右两肩，一起轻声说道：“我赞美您，您是圣洁的神，您是万能的主，您厌恶邪恶，您喜欢善良，在您这里只有光明，没有黑暗……”

       杨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向三夫人问道：“他们三人冲着墙上的老头在说什么？为什么还要对自己指指点点？就像自己干了什么坏事。”

       三夫人惊魂稍定，神色颇显不耐，说道：“番邦蛮夷做的事，本将军如何知道？你想知道，去问那个万事通的牛老戏精。”

       唐飙眨着两只小眼，手指石壁上另一幅巨大的壁画，向牛靖边问道：“牛老爷子，这个头上全是银色的星星，身边都是白色的鸽子，画得就像苏菲小姐一样好看的女人是谁呀？”

       牛靖边道：“画中之人乃是这个殿宇供奉的正神，名曰索菲亚，自古以来便被此地尊奉为智慧女神，这个女神以善于发现未知之事而著称。”

       突然，教堂厚重的石门上又传来猛烈的撞击之声。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像是撞在人的心上。

       澹台远手握剑柄，站在一道拱门之下，高傲的目光环视众人，冷冷说道：“此地的智慧女神，如何比得上我们的智慧女神？我们这里不但有智慧女神，更有很多智慧的男神。不然，如何被人家堵在这个大石棺材中，就像瓮中的某样东西，等着人家来捉？”

       康六手挥双斧，先是舞动了三招，而后停下招式，一指苏菲三人，大声说道：“若不是上回在那座破庙前遇到这三个番人，若不是离开那座破庙跟着他们来到这座破城，如何会有今日的危难？即便就是有了危难，若是听从梁副总管的计谋将他们三人献与要阉我们的那些人，我们男人哪里会在这里等着被阉？你们女人哪里会在这里等着被卖入妓院？”说罢，将双斧往地下一扔，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外面的撞门之声更加猛烈，像是两扇厚重的石门随时都被撞开。

       唐飙跟着康六哭道：“外面的人真是一群蠢蛋，要是将大炮搬来，一炮就会把大门轰开。”说着猛一捂嘴，眼神左右闪了两闪，又是哭道：“我怎么还给他们出这样的主意？要真是那样……真是那样，小飙子不是被大炮轰死，就会变成……变成小公公啦！”

       梁日周身颤抖，脸色铁青，尖声道：“我们生死事小，辜负了圣上的重托，那才是天大的事情，那可关系到大明社稷的安危！”

       杨发两眼紧盯着震颤的石门，大声说道：“我表叔是天下第一忠臣，现下快要死了，还想着圣上交办的大事，你们……你们谁也比不上我表叔！”说着一把抓住身边三夫人的手，哭道：“活了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罪，只有认得你后，我才觉得身上有一些舒坦……”

       三夫人一把将杨发的手甩开，喝道：“哭嚎什么？这就死了吗？你那两下子，阉不阉有什么分别？烦人的东西，快给老娘滚到一边去！”一声断喝，吓得杨发立刻止住了哭声。

       林冬雨平静地对林崤说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被他们抓住的。我说话算话，今生一世，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在他们抓我之前，我一定会用你教的心法，先行自绝心脉。”

       丁锐轻声对身边的圣夜心说道：“唐侯爷那句话说得好，我永远都会记得：‘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样。’”

       樊仲目视冷风尘，轻声道：“总该想些法子，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冷风尘在厚重古拙的石砖之上盘膝而坐，横剑膝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见康六与唐飙仍是坐在地上面对面的痛哭不止，孟一辰手提长剑，大声骂道：“两个混账东西，丢了一路的人，觉不出吗？若是再敢哭嚎一声，老子现在就宰了你们！”

       康六、唐飙坐在地上，周身打颤，再不敢哭出一声。

       秦渊对身前的齐小蓝与贞子说道：“不要怕，有唐叔叔与秦……秦叔叔在，什么危险也不会有。”

       非无色站在牛靖边身旁，低眉顺目，轻声吟诵：“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居安而念危，则终不危，操治而滤乱，则终不乱；安危在是非，不在强弱……”

       赵青宇放声大笑，说道：“各位慌什么？普天之下，赵某最是信服的就是唐夫人！跟着美貌天下第一、武功天下第一、智慧更是天下的唐夫人，我们定会有惊无险，履险如夷！”

       文逸背负双手，在殿中轻轻踱步，微微点头，沉声说道：“赵先生言之有理，文某完全赞同。”

       紫裳笑道：“两个弟弟着实可爱，可喜欢死姐姐了！”说着走到文逸近前，俯身在文逸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梁日脸上绯红，尖叫一声，向后连退两步，被杨发一把扶住。杨发忙道：“表叔你老人家小心点，可别再把腰给闪了。”

       文逸面色如常，说道：“紫姐姐的樱唇好柔，好香，就像沾着露珠的玫瑰花瓣儿一样。”

       紫裳微微一笑，说道：“刚刚牛老前辈说过，此地供奉的神灵乃是一位美丽的智慧女神，而且这位美丽的女神以善于发现隐秘未知之事而著称于世。牛老前辈这样的预言警句，我们为何不往深处、不往远处去想上一想？莫非此处真是死地？此地那些神奇的传闻，本座在喝酒吃饭之时，也都说与了各位，莫非都被各位就着酒饭吃了不成？”

       门上的撞击之声更加猛烈，巨大厚重的石门在剧烈地震颤。

       杨发抹去脸上的泪水，忙道：“末将记性好，末将没忘。末将记得唐夫人说过，这座大庙里面有紫色的大蛇与人一起跳舞，还有一大群黑衣蒙面人站在一堵墙前，一群人一下子就都没了……”

       孟一辰忙道：“唐夫人是说此地有通往外面的密道？”

       紫裳道：“正是如此，此地必有通往城外的暗道。”说着对米哀尔神甫说道：“请问老先生，那座曾有大蛇与人共舞的偏殿在什么地方？”

       米哀尔微微一愣，抬手一指澹台远站立的那个拱门，说道：“走入那位先生站立的那道门，穿过一个石廊，便是那个偏殿。殿门虽是关闭，但未曾上锁。殿门之上，雕刻着两束墨黑的稻花。”

       紫裳眼中神光一闪，说道：“门上有两束稻花？那就是了，密道就在其中！”

       唐轩忙道：“还请老先生将教堂中人一同找来，我们一起离开此地。”

       米哀尔神甫轻轻摇头，说道：“该走的，早就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上帝忠实的仆人。我们留下，就是为了守候古老拜占庭最后的一缕圣光。”

       朱利安眼中闪过灵光，说道：“教堂中若有通往城外的密道，那就是阿里阿德涅线团的故事在这里重现。”

       莱诺绝望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之色，说道：“若是真有密道，紫裳小姐就是美丽的阿里阿德涅公主，她会指引我们穿越迷宫，杀死魔兽，到达平安的彼岸。”

       紫裳轻身一闪，便到澹台远身前，说道：“还请澹台将军闪开，此门就是通往城外的平安之门。”

       康六捡起双斧，从地上一跃而起，抬手一指澹台远，大声喝道：“你挡在那里做什么？想害死我们吗？你是圣天逆匪的卧底？还是奥什么大军的奸细？还不给我快快闪开！”

       澹台远冷哼一声，向旁闪开两步，目光阴冷，看着康六，并未言语。

       众人跟在紫裳身后，飞快穿过拱门，绕过石廊来到那座偏殿门前，见偏殿两扇石门之上，果然阳刻着两束墨色稻花。紫裳轻轻一推殿门，两扇石门便无声地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