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算留下来在父母家吃晚饭的钱致军借口家中有事，不顾思清老汉的再三挽留，撑伞搭车回了益杨县城。
见儿子走了，李明英抄手骂道：“我说你这个老屁儿嘛，硬是没得眼色，看不到兆头！别个要赶着回去吃婆娘做的饭哩，把你老两口弄的这点稀饭洘洘（糊糊）造求了（看不起）！”
思清老汉说道：“你这个人说话咋个这么不中听呢？娃儿回来你也不去弄饭，就在边上叽里咕噜地批话多，活像娃儿是个外人一样。”
“我要弄饭！要吃饭自己弄！”李明英原本便性子乖戾，虽然自知理亏，嘴上却一点不让人，哼了一声：“我们没把他当外人，他却是早把我们当了外人了。有事喊妈老汉儿，没事半点人影也看不到。”
原来这钱致军自发达以后，时常流连在外，不但把之前的糟糠之妻换成了富贵太太，而且把父母家庭一概抛在脑后。只在有事的时候回来看看思清老汉夫妻两个，顺便拿几个钱了事。
他母亲李明英原本便是个刻薄虚荣的妇人，想着儿子发达了也能跟着沾点光，殊不知光没粘到，反而还要为他操心费神。儿子这几年弄个窑厂，时常出问题，许多事情他也不跟父母说清，乡亲们找他要钱找不到人，总是来她家询问，搞得她跟丈夫思清老汉时常担心得睡不着觉。
儿子钱致军的许多做派都渐渐让李明英心生不满，跟他见面脏脏包便要爆发争吵。尤其因为那年钱致军在益杨县城盖了新房，没开口让李明英去住，这更是在李明英的心中扎下了一根难以剔除的尖刺。
她跟思清老汉现在房子还是七十年代中期修建的，梁上是竹椽子，立壁也是篾条编就用泥巴糊上的。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她跟思清老汉儿都老了，房子也朽坏了，一到下雨天气，屋头便四处漏雨，需要用大盆小盆去接雨水。
李明英曾怂恿思清老汉去跟儿子提一下，让他花点钱把家里房子捣整一下。她想着，你既然不愿意让我们去城里去享福，拿点钱整饬一下家里房子总该愿意吧。
哪知道思清老汉听了她的话，死活不去找儿子说。气得李明英大骂他是个“门角后头的弯刀”，说不得只好自己去说。
有一回，她找到一个机会把整房子的事情给儿子说了，满心以为儿子会一口答应，殊不知儿子却沉默了好半天，愣愣地说手上没啥钱。
没钱？你日嘛在外头大鱼大肉的有钱，喊你给屋头弄房子你就没钱啦？
李明英怒从心头起，当即便不依不饶起来，把儿子张致军好一阵数落。后来见母亲又说了几次，张致军到底还是出钱请人把父母的房子修缮了一番。
但这到底让李明英很是有些意难平。
哼，自古养儿就是为了防老，不然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儿养大来干啥子？你日嘛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老的在屋头房子都破了漏水了都看不到，老的厚着脸皮给你说了，你还推三阻四不想拿钱。这，这难道不是不孝吗？
自此，李明英对儿子钱致军意见甚大，横挑鼻子竖挑眼，遇到丁点儿事情就要数落于他。
她原本气性便很大，平常思清老汉儿都畏惧于他，近两年来，她人越老性子越见偏激，加上心头气不顺，思清老汉更是遭殃，动辄被她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这时思清老汉见老伴气归气，但好歹没有爆发的迹象，小心翼翼赔笑说：“娃儿有娃儿的事情嘛，你不要想太多了。”
“他确实有事情。”李明英哼了一声，笑道，“他如是没事情，今天也不得回来了，大约是没说出口罢了。我的估计百分之百！”李明英说得相当笃定。
思清老汉也大概猜到儿子是有事情，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喃喃说道：“估计还是砖卖不脱的事情。这边一直在生产，那边却卖不脱，进去的钱就出不来。哎，这背时娃儿，原来说得信誓旦旦，现在看来怕是不容乐观。”越说心头越是忧虑。
李明英嘿了一声说道：“管那么多劳逑（管那么多干啥）！你都快七十了，一天操心费神的，逑用没得。”
思清老汉讷讷地叹口气，他知道老伴的心思，明白她对儿子意见很大。但儿子目前遇到了难处，作为父亲，他心头总归是不好受的。
这一日天气放晴，思清老汉去小童镇赶场，屋头的一个鸭子有点打蔫，他去镇上买点药，顺便背点花生去卖。
办完事情，刚出场口，便碰到赶场回去李成孝，当即二人打招呼通行回李家沟。
“思清爸，听说前些天致军娃儿回来了？”略做寒暄，成孝便开始探思清老汉的口风。
这一次窑厂重新开业，虽然是东一天西一天的，可好歹也干了四个多月，现下也没有关停，而钱致军也才发两个月的工资，又有一个月的工资压着没发，眼见过不久第四个月发工资的时间又要到了，有了前面的前车之鉴，这一回在窑厂干活的村民们心头十分着急，时常来思清老汉这边打听钱致军的情况。
那天钱致军回李家沟，显然被人看见了，传到了李成孝的耳中。今天当场碰到了钱思清，李成孝正好问个明白。
思清老汉说道：“回来了，又走了，背时娃儿忙得很哩，饭都没有在屋头吃哩。”
见思清老汉儿不再说下去，成孝索性直接问道：“思清爸，致军娃儿究竟是个啥子情况呢？窑厂还能不能干哇？”
思清老汉笑道：“能干！肯定能干！他都没喊停，肯定要干下去噻。”
成孝笑道：“我也晓得致军的能力，他是想带着我们一起挣钱哩。有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致军娃儿既然支起了摊子，我们这些泥腿子做活路的，肯定也相信他的能力，我们也指望他越搞越好，好顺搭着挣点零用哩。”
思清老汉笑着说：“是是。”
成孝继续说：“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那天遇到成贤和成兴，几个人一起摆龙门阵，都在问致军这边好久给我们发工资哩。”
思清老汉笑道：“那天回来我也在跟他说哩，他说正在联系买主，卖了砖就有钱了。”
“思清爸，这儿没外人，你老就给我交个底，致军这一回还能不能成了？”成孝目光灼灼地盯着思清老汉。
“能成！肯定能成！”思清老汉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打着哈哈说。
成孝见思清老汉这般闪躲的目光，心头一沉，笑道：“头一回致军娃儿还差着我们半年的工钱哩，大伙儿挨邻则近，想着乡亲们的情分，不好跟他计较；这一回如果他再拉稀摆带，估计老乡们就没有先前那么好说话了哩。更何况，眼下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用钱的地方很多。”
“放心娃儿吔，我肯定要去跟他说。”思清老汉心头的阴影更重了一分，虽然成孝是用轻松玩笑的语气跟他说话，但他实知，如果这一回儿子要是再弄不好，便不会那么撇脱（容易）了，乡亲们肯定是要跟他斗硬（动真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