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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的观念是种奇异的东西，观察和检验起来挺有趣。我有我自己的传承观念，国王和他的臣民们则有他们的。这两种观念都流动在时间和习惯磨出来的深深轨迹中，打算要用理性和论据来扭转它们的人，手里得捧上一份长期合同。举例来说，那些人们传承了这样一种观念，所有缺少头衔、没有悠长血统的人，不管他们是否有天赋才能和成就，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儿，比那众多的动物、虫子、昆虫好不到哪里去；反之，我传承的观念是，用继承而来的地位和不劳而获的头衔把自己掩饰在孔雀伪装之下的人形寒鸦，除了被嘲笑以外一无是处。我被人看待的方式很奇特，但这是自然的。你知道饲养员和公众是怎么注视动物园里的大象的：好吧，就是那么一回事了。他们对他的庞大身躯和惊人气力充满赞赏；他们自豪地说起他能做出成百桩惊人之举，那些事凭他们自己的力量远远做不到；他们还用同样的自豪谈到，当他在盛怒之中，能够推动挡在跟前的整一千人。但是这些能让他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吗？不；最滥褛的流浪汉在苦况之中也能对这想法笑出声来。他不能理解它；不能接受它；不能以任何方式设想它。好吧，对于国王、贵族、下至奴隶和流浪汉的全体国民来说，我就正是一头大象般的存在，别无其他。我被赞赏着，也被恐惧着；但就像是一头动物一样被赞赏和恐惧。动物并没有被崇敬，我也是一样；我甚至没有被尊敬。我没有血统，没有什么继承下来的头衔；所以在国王和贵族们眼里我仅仅是卑微草芥；人们带着惊叹和敬畏来看待我，但其中并不混合着崇敬；由于传承的观念的力量，他们不能设想除了血统和贵族身份之外，还有什么能有资格享有崇敬。从这里你能看到那可怕力量——罗马天主教会的插手。在两到三个短短的世纪里，它把一个由人组成的国家转变成了一个由蠕虫组成的国家。在教会的霸权出现在世界上之前，人是人，他们的头颅昂起，拥有一个人该有的自豪、灵魂和独立性；一个人如果获得显赫威望和地位，他主要是靠成就来获得，而不是出身。但是之后教会走上台面，带着企图别有用心；她聪明、狡猾，知道不止一种方法去剥一只猫的皮【注8-9】——或是一个国家的；她发明了“君权神授”，把它四周边支撑起来，用那耶稣八福【注8-10】，一砖叠上一砖——它们从良好的用意中被猛拽出来去用以加固邪恶的意图；她（向着平民）在布道中宣扬谦卑，对上位者的恭顺，自我牺牲的美好；她（向着平民）在布道中宣扬羞辱之下的温顺；（仍然是向着平民，总是向着平民）在布道中宣扬忍耐，灵魂的卑贱，压迫之下勿要抵抗；她推行了世袭等级和贵族阶级，教导世上所有的基督徒在他们面前跪拜并尊崇他们。甚至一直到我出生的世纪，那种毒药仍然流淌在基督世界的血液里，英格兰平民中最优秀的人仍然看着比他差劲的家伙们放肆地持续把持着大量的社会地位，像是贵族身份和王位这一类他国家的可笑法律不允许他追求的位置；实际上，他不仅仅只是对这种奇怪状况感到满意，他甚至能说服自己，他对此感到自豪。这似乎表明了没有什么是你不能接受的，只要你是在它的相伴下出生长大。当然那份污物，那对于等级和头衔的崇敬，也曾经在我们美国人的血液中——我是知道的；但是在我离开美国的时候它已经消失了——至少在各种实际意义上。它的残余物就局限在花花公子和花花小姐身上。当一种弊病的活动水平降低到那种程度，大致上可以说它已经被排出了这个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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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这一段里作者对于教会的敌意真是太直白了，在那个基督教盛行的国家真的没问题吗？

艾克：作者骂的是罗马天主教会，虽然我们把信奉基督的宗教都叫做基督教，但里面还分好多流派，各个流派之间很难说它们和乐融融啊。

艾莉：也是，有些欧美小说呢，如果不了解那些流派特性就不能深入理解。外国人有些谚语真残忍，居然有“给一只猫剥皮的方法不止一种”这类的俚语。

艾克：原文为more than one way to skin a cat，是一句谚语，字面意思是：给一只猫剥皮的方法不止一种，含义是：办成某件事的方法不止一种。这一类比在19世纪中期、后期被多位作家使用，出现数个不同版本，但代表含义都是一样的，现在的常见写法是文中这一种。

艾莉：比起含义相近的“条条大路通罗马”更有一种险恶感，放这里还真传神。

艾克：好像更早以前是说“给一条狗剥皮的方法不止一种”，从剥皮业里传出来的，还有以其他动物为主角的版本。

艾莉：行行行。耶稣八福我瞧瞧……Beatitudes，八福，马太福音中耶稣提到八种有福之人：

虚心的人有福了！

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哀恸的人有福了！

因为他们必得安慰。

温柔的人有福了！

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

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

因为他们必得饱足。

怜恤人的人有福了！

因为他们必蒙怜恤。

清心的人有福了！

因为他们必得见神。

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

因为他们必称为神的儿子。

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

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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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回到我在亚瑟王的王国里那异常的地位上。在这里我是，侏儒之间的巨人，孩童之间的大人，有智力的鼹鼠之间的智慧大师：不管是用哪个合理的方式来衡量，都是这整个大不列颠天下里唯一真正伟大的人；然而在此时此地，就如同在我出生时的那个遥远的英格兰一样，一个绵羊般智力的伯爵，他只要能主张自己是国王的情妇——一个得自伦敦贫民窟的二手货——的好几辈的子孙后代，那么他就是个比我上等的人。这样一个人物在亚瑟的国度里受到奉承巴结、被所有人恭敬仰视，纵使他的性情同他的智力一样刻薄，而他的道德同他的血统一样卑劣。有那么些时候，当他能在国王面前坐下时，我却不能。我本可以极其轻易地弄一个头衔，那将会使我在众人眼中大大上升一个台阶；甚至是在那个头衔的授予者本尊——国王的眼中。但是我没有去讨要它；而且在它被主动提供给我的时候，我拒绝了。我的信念让我不能享受这么种东西；再说，那样也不公平，因为就我尽可能追朔到的家族史而言，我们宗族向来短少那条盾徽斜纹【注8-11】。顶着任何头衔都不能让我感到真实又满意的良好感、自豪感以及成就感，除了来自国民的那一个，来自唯一正当来源的那一个；我希望赢得的就是那么一个头衔；在多年诚实又光荣的努力之下，我确实赢得了它，并且以一股高兴而纯粹的骄傲顶着这个头衔。这个头衔是不经意地从一个铁匠唇边落下，某一天，在一个村庄里，它作为一个愉快的想法被提出来，被人带着欢笑和赞成从一张嘴抛到另一张嘴；它在十天里席卷了这个王国，变得像国王的名字一样耳熟能详。我之后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为人所知的称呼了，无论是在国民的谈话中，还是在御前会议时针对国务的严肃辩论中。这个头衔，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THE BOSS那位老板。被国民所推选。很适合我。它还是个相当高的头衔。成为头衔前面冠上那就能被特指的人可不多，而我是其中之一。如果你说到那个公爵，或那个伯爵，或那个主教，有谁能说出你指的是哪个？但如果你提到那个国王或那位王后或那位老板，情况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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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盾徽斜纹？

艾克：原文bar sinister，指从盾形纹章的左上角到其右下边缘的斜条纹，在纹章学中代表私生子。作者那个年代非常保守，私生子是被人瞧不起的。然而历代国王的历任情妇所生之子都是私生子，他们却……你知道的。

艾莉：嗯嗯，明白。这里这个The还真不好翻呢。

艾克：嗯，基本上就是在一个地区范围内，某个头衔具有独一性、排他性，不提名姓也知道是指谁，就像你在班级里跟别人提校长，就算不在头衔前面加姓，你同班同学也知道你说的是当前学校的校长。

艾莉：先拿“那个”来凑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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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喜欢这个国王，从他作为国王的角度我尊重他——尊重他这个职位；至少是我对于任何不劳而获的至高权力所能给出的尊重；但从作为人的角度，我看不起他和他的贵族们——是在私下里。而他和他们也喜欢我，并尊重我的职位；但是作为一头动物，没有与生俱来的或是虚假的头衔，他们看不起我——而且没有特地去隐藏这一点。我没有为我对于他们的观点索要费用，而他们没有为他们对于我的观点索要费用：账目两清，收支平衡，人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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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是小说，或多或少会夹带作者的思想观点。

艾克：讽刺小说基本就是用来表达作者观点了。

艾莉：比起严肃剖析社会的小说，我果然还是喜欢讽刺小说。

艾克：比较有趣是吧？

艾莉：当然。而且很多事，如果跳脱出去看待它们，确实就是愚蠢又可笑的。不过讽刺小说也得分类别，有的是怀着让社会趋向理想的乐观，有的是对社会的失望控诉。

艾克：你觉得这本算哪种情况？

艾莉：嗯……还得再看看，这方面也不是非此即彼，有时候是乐观与失望的复杂交织。

艾克：人心大多就是复杂多变的嘛。

艾莉：对，这次的图也配得比较简单，就是个得意洋洋的盾徽斜纹。

艾克：还真是个挺讨打的表情哈~不过他们也不会是每个都是这样吧？

艾莉：我只是把我看过小说后浮现在心里的形象画出来而已。如果是现在的话，斜纹的社会大环境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