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我可能猜到他是谁了……”
几人走远一些后,林实突然神色郑重地对林秋说。
林秋闻言脸色立时一变,他没想到,林实竟然也发现了。
早在问月阁那次,他就发现不对了,后来发生蒋鄂那件事,就更加让他怀疑,直到这次,他几乎肯定良吉就是谢浅。
林秋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无论他是谁,既然是大师兄认可的,咱们都听大师兄的就是。”
林实怅然一笑。
他知道林秋是担心他会将此事宣扬出去,但其实,就算没有林秋,他也不会这么做。
因为,他相信他看到的。
“他似乎与传言的不太一样。”林实的视线投在谢浅身上,若有所思地说。
林秋叹了口气,说:“我也没想到,大师兄明明知道,为何还会……”
明明一个怀着将另一个挫骨扬灰的仇,一个清晰地知道对方就是自己的仇人。可看两人的相处,哪有一丝仇人的感觉。
恐怕说断袖都来得更像一些。
谢浅不知自己已经被推理成了断袖,见木雨没有要走的意思,笑问道:“怎么,木公子还有话说?”
说完眸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长灵和颜家的人没有出现,木铎锋和风鹤阳被众人围在中间,显然是在商议阵法的破解。
“不像是他们……”谢浅心想。
而同为四大家族的萧丛云,此时坐在一旁,闲散地看着别处。
但其实,余光一直在盯着他,感觉像在说,捣鬼的就是谢浅两个。
所以,一定不是他。
最后谢浅将目光扫向一直让他无法释怀的花落城身上。
那个红得耀眼的人整个人慵懒地靠在树上。谢浅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谢浅。
谢浅莫名想到那句——“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不仅凝视,而且还冲他笑了笑!
谢浅嫌恶地转开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撇到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
乍一看,像是树枝,再想细看却被一道突兀的尖叫声给打断了。
“十一!”
声音整齐划一地在他身后响起。
谢浅回头见林秋他们都聚集到了石头阵外,一道闪电般的光束在上空一闪而过。
谢浅向上看了一眼,原本明亮的天,此时一片暗沉,大阵竟然被改变了。
谢浅只觉心不住下沉,连忙喊道:“快撤回来!”
然而声音却瞬间被淹没。
同刚才一样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在周围响起。一道道闪电一般的光束自上空降落,然后消失。
每消失一处,便响起一片哀嚎。
谢浅神情凝重,短暂的思索后,一把抓过就近的木雨,沉声道:“在里面待好,哪都不许去。”
又冲众人喝道:“想哭,就先把小命保住了,林秋……!”谢浅急声说:“看到地上的石头了,待在里面,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去。”
谢浅这一连串的命令,说得丝毫不容反驳。
那神情,就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战神,让人全然忘记,就在不久前,那还是一个只会讲道理的废物。
不等林秋吩咐,便都纷纷退了回去。
林秋抱着十一师弟的尸体同大家一同退回。却见谢浅闪身向外掠去,他焦急地想上前,又谨记谢浅的吩咐。
正焦急时,就见一道电光劈了下来。
不及反应,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下来。林秋这才恍然,原来这些石头就是一道阵法。
可是,布阵需要灵力,他……
林秋隐约中似乎猜到了什么,正愣神的工夫,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原来,竟是你这个魔头!”
林秋闻声回头,却见说话的竟然是林原。
“林原,你胡说什么!”
林秋心头提到了嗓子眼,说出的话,也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却不想,这句话似乎将林原彻底激怒了,他咬着牙,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
“这世上,除了一人,谁可以不用灵力就能操控阵法,只有他!只有那个魔头!”
空气突然凝固。
就连方才还电闪雷鸣的大阵,都突然安静了。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听到林原的话,林秋不知道林原为何突然这样,却知道已经无法挽回。
他彷徨地看向不知为何还没醒来的大师兄,希冀他快些醒来,兴许就有办法了。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事情却偏偏往更糟糕的方向去了。
他看着谢浅的身影快速地闪向大师兄,正自不明所以,就见那道清瘦的身影被一股力量弹了开去。
随即有人喊道:“不好,他要杀大师兄!”
这句话,就像一把导火索,在所有人的脑中一一串了起来。
他们大师兄当年将谢浅挫骨扬灰,所以谢浅将良吉夺舍,接近大师兄,然后伺机报仇。
“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林秋眼眶有些湿润,似乎对谢浅的欺骗很失望。
谢浅踉跄站稳,唇角溢出一丝血水,笑道:“自然是要报仇,却没想到,你们大师兄竟然还留了一手。”
谢浅看着这个一直以来对自己信任有加的少年,知道他看懂了自己的意图。
最后笑道:“好了,看来今日时机不对,所以只能下次了。”
然后看向一直看着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木雨,传音道:“木雨,好久不见,没想到再见是这样的场景。”
谢浅无奈一笑,“其他的日后再说,今日,替我照顾好夜夙他们。”
木雨方才一直都在神游。
那个让他感觉熟悉的人,竟然真的是谢浅,他竟然真的回来了。
可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见到谢浅的种种举动,他本来不知他要做什么,此时听到他的话,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是要救人。
木雨知道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只能憋着,“谢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做什么?”
谢浅道:“今日之事,皆因我起,过去的恩怨已了,他们不该被我牵累。”
谢浅说完,便扭头而去。
木雨本能地冲出去,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不由又急又怒,“姓谢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嘛,你这样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但不断走远的那人却毫无反应。
木雨泄气地看着那道背影,仿佛与当年重叠,他喃喃低吟:“你就是蠢,前世蠢,死过一回,还是蠢。”
谢浅听到他的声音,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
而远处早已听到动静,知道是杀神归来的众人,见谢浅走来,皆吓得纷纷退后。
“魔头来了,是魔头回来了!”
声音俱是肝胆俱裂。
贺子瑶看着这个诡异的少年,只觉心底压抑不住地跳动,她迎着纷纷后退的人潮,来到谢浅跟前。
“狗杂种,竟然真的是你,”她目光锐利地瞪着谢浅,“说,杀害贺家的是不是你?”
“称呼倒是别致。”
谢浅淡淡一笑,没有停步,更没有回答。解释若有用的话,他又怎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他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时间,闪身掠至崖边,一举将大阵破开,随即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一番操作几乎在眨眼之间。
看得众人皆是一愣,还不知发生什么,发现大阵被破,这才后知后觉来到崖边。
哪还看得见谢浅的影子。
不禁又惊又气,这魔头又在耍什么诡计?
谢浅不知众人猜测,他原本以为跳下去后,再寻机攀附,应该可以侥幸活下来。却没想到,刚一跳下,就跌到了实地上。
原来这崖下竟隐藏着一道结界。
而莲子的气息也在这时扑面而来,谢浅顿觉喜上眉梢,心说,定是师傅保佑。
不仅让他活了下来,还找到了莲子的所在之地。
正自欣喜,却忽听一声惨叫,谢浅迅捷起身,眼神警惕地看着声音来处。下面光线晦暗,但谢浅已经适应了一会儿,很快看清了来人是谁。
先是一喜,随即却冷下脸来,“谁叫你下来的,你不要命了!”
木雨被摔得不轻,本还在哀嚎。
听到谢浅声音,立即转悲为喜,“太好了,你没死。”
谢浅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将墙壁上的火把点着,洞中亮了起来。
木雨站在那,刚一看清他,便开口骂道:“你这人看着挺聪明,干的怎么都是傻事。”
然后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腿还有些瘸,谢浅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区区悬崖,还摔不死我。”
木雨神色突然低沉,“你,你竟敢再来一次。”
谢浅不觉一顿,笑容也凝固住了。
他知道木雨说的是十二年前的事。
当年谢浅与颜改被殷鸿算计丧了命,两人死后,殷鸿颠倒黑白,说紫玄是被他害死的,他是替天行道才杀了人。
然后联合百家,一举将南山铲除。
谢浅命大,被扔到弑神谷以后不仅没死,还因祸得福,修成了尘术。
前去找殷家报仇时,却遇到了木雨。得知谢浅被冤枉,当即要带他去长灵申辩。
紫玄被害,他谁也信不过。
所以便将木雨禁锢住,自己去了殷家。
刚刚,谢浅故技重施,又将他禁锢住,自己跳了崖,难怪这家伙如此气愤。
不过谢浅没有料到,这次,他竟然跟了下来。
木雨垂眸道:“我知道你当时信不过我,我只是怪我自己。”
“子雨与你一样,也为当年的事感到自责。我也一样,若不是我,南山也不会被血洗。当年种种让我明白,解释无用,且当时被仇恨冲昏头脑,才听不得你劝。”
谢浅将当年心事说了出来,再道:“你今日这一跳,与我当年有何区别,与魔头为伍,会为木家惹下多少麻烦,终究不值得。”
“你说得不对。”木雨毫不迟疑地说。
就像这件事在他脑中已经盘旋过无数次,这一次,终于说了出来。
他语气坚定道:“你不是魔头,是他们不知底细便妄加给你的罪名,我做的事也没错,错的是他们。”
“他们道听途说,弃生命于不顾,”木雨愤然道:“难道明知不对,却也要因此而贪生怕死,屈从恶人?”
谢浅被他说得一愣。
只觉心中似有什么变得豁然开朗。
沉默片刻,轻松笑起来,“我这一觉醒来,你们一个个地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木雨也笑了,“这十二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要凭心而动。”他指着自己的心,“这里,觉得值得就好。”
谢浅微微一笑,或许是吧,但他不能确定。
两人往前走着,木雨道:“现在去哪儿?”
谢浅道:“看看那边有没有出口。”
木雨点头,“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知道我在这,所以设计将你们引到这,又布下法阵,逼我暴露身份。当时情急,担心夜夙他们被我连累,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谢浅将方才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木雨听后,大怒道:“那个挨千刀的,他当初将你挫骨扬灰,你还护着他作甚?”
谢浅笑着解释,“他没有将我挫骨扬灰。”
“什么?”木雨讶然道:“当初我亲眼……当初,确实没人真的看到他将你……”
说到这恍然大悟道:“所以是他将你的尸骨保存了下来,所以你才能回来?”
谢浅觉得一时跟他说不太清楚,便点了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些这些年发生的事。
“感觉这里像是有人住一样。”
走了一会儿,木雨越发觉得奇怪。
谢浅赞成道:“此处布着结界,有人才说得过去。”
“有条岔路,往哪走?”木雨指了指前面。
“这边。”谢浅提步走去。
“为何这边?”木雨问。
谢浅想了想,说:“这边有宝贝。”
莲子倒也算宝贝,不过还不是跟木雨说的时候。
木雨将信将疑,不过对谢浅,他天然地相信,也不多问,两人便继续往里走。
这山洞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潮气,而且,随着往里,开始出现很多弯道。曲曲折折,更说明乃是人为而成。
大概半炷香后,洞中渐渐亮了起来。
木雨喜道:“看来,前面有出口。”
谢浅却蹙起眉,心说:“难道莲子不在洞中?”
又走了一会儿, 洞中越发明亮,甚至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花草香。
木雨欢天喜地地往前跑去,谢浅正想提醒他小心,就听到“哎呦”一声。
谢浅抢上前一看,前路竟然被结界封住。
木雨揉着头,骂道:“哪个混蛋,竟然在这儿布了结界!”
谢浅笑道:“谁叫你一把年纪,还不知看路的。”
木雨挖苦道:“一把年纪,也没见你叫一声前辈听听。”
“是吗,那以后可要请木前辈多多指教了。”
谢浅玩笑一句,视线看向结界那边。
那里与外面看起来就像两个季节,若外面是冬季的话,里面此时就像是夏季。
地面上附着一层绿茸茸的植物,偶有几朵鲜艳的花朵栩栩如生。方才他们闻到的花草味,应该就来自这里。
再看上面,谢浅不自觉地凝起眉。
只见那山洞顶部,有一个圆盘一样的东西,直径大底三丈,散发着明媚却并不刺眼的光,洞中的光源,就来自那里。
“那不是出口。”谢浅道。
“那明明就是外面照进来的光啊?”木雨奇道,“怎么不是出口?”
谢浅没有回话,而是回头看向身后,方才有一瞬间,他觉得好像有人在看他,但回过头,却又消失了。
“怎么了?”木雨问。
谢浅道:“总觉得身后就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
木雨紧张道:“该不会是这山洞的主人吧?”
仔细看,方才的感觉又消失了,谢浅道:“兴许是看错了,你试试,看结界能不能打开。”
木雨被安排得十分满意,笑嘻嘻走上前,“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有比谢兄厉害的时候。”
谢浅作势躬身笑道:“全靠木前辈。”
木雨架势摆得十足,一招挥过去,结界纹丝不动,谢浅却觉得一股凉气自身后袭来。
谢浅早就注意着身后的动向,当下抓向木雨,就势转了一圈。
然而身后的东西速度太快,谢浅判断失误,后退时,只觉肩膀一痛,下意识格挡,随后拍出一掌,人也被掌风带着向后退去。
再抬头,就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怒目看着自己。
木雨急慌慌道:“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谢浅感觉了一下,“并无大碍。”
这才看向前面的人。
萧丛云一手提剑一手捂着胸口,脸色十分难看。
谢浅的目光却都集中到了他手中的剑上,那上面兀自凝着他的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地。
就像一记重锤,把谢浅彻底砸醒了。
他抬手摸向左肩,方才一阵刺痛,此时痛感早已消失。再一看手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
他竟忘了,夜夙给他种的魂咒,还在体内……
谢浅垂眸长长吸了口气,看向这个孜孜不倦向他报仇的人,眼神逐渐冰冷,“萧宗主作为一宗之主,不觉有失风范吗?”
有一瞬,萧丛云感觉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凉。
但很快就被仇恨淹没了,“对付妖孽,自然要用非常手段。”
“萧家满门冤魂皆拜你所赐,我苟活至今,就是要亲手杀你,风范……”他冷笑着说:“只要能杀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木雨对萧丛云的愚钝简直目瞪口呆,“你们这些人,只知道听途说,却从不去看事实真相。当年谢兄为救人连命都差点没了,他与你们萧家无仇无怨,何必滥杀无辜。”
“无辜?”
萧丛云怒极反笑,“他若当真无辜,为何不正大光明地去竹山?若是无辜,为何九天玄一阵只有他一人可破?”
见他近乎疯癫,谢浅知道,跟他说不清楚。
于是摇头道:“不管你相信与否,萧家满门与我无关,萧宗主若执迷不悟,尽管动手吧。”
萧丛云十二年来都活在报仇的执念中,此时怎能轻易扭转,闻言,立时提剑刺来。
谢浅拽着木雨向后闪了几步。
木雨提剑怒道:“谢兄,放开,我跟他拼了!”
谢浅摇头,“把剑给我。”
木雨哪肯,可还没等回绝,剑已经被谢浅夺了去。
木剑在谢浅手中突然熠熠生辉,本该只有主人才能驾驭的木剑,到了谢浅手中竟然还撒起欢儿来了。
木雨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萧丛云已经冲了过来。
木雨一边担心,一边又想,谢兄当年修炼尘术无人能及,他虽灵力比他高一点,但跟萧丛云拼杀几乎必死无疑。
或许,谢兄还有些希望。
然而,木雨的担忧还没有发生,就被一幕奇怪的景象遏止了。
只见萧丛云方冲至一半,忽地被一股力量弹了出去。
“结界!?”
木雨不敢相信地看向谢浅。
谢浅也有些糊涂,他扫了扫四周,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竟莫名其妙地站在了结界里面。
木雨欣喜道:“奇了,刚刚还进不来,现在却可以了?”
谢浅看了看岩洞顶端,心想,莫不是这结界是由莲子的气息凝成的?
所以他可以自由出入?
有人欢喜有人忧,萧丛云眼见被结界阻挡,哪里肯甘心,他自恃修为高,想强行打开结界。却发现那结界竟异常坚固,纹丝不动。
谢浅见状,索性纵身一跃,去拿莲子。
如此,灵力提升,再与萧丛云厮杀,也可轻松些。
但他似乎想错了,就在指尖触及上面的一刻,一股异样的感觉让谢浅心神一震。
竟然不是莲子……
一缕幽光倏然钻入指尖,随即一抹记忆在脑中苏醒。不是他的,亦不是良吉的。
竟然是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