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渊信眼望去，那盒中却是一件贴身长衫。纯白的底色上点缀着淡蓝的云纹，冰凉十分，柔如蝉翼，织造精细。白渊靠近抚摸，又细细看去，不由诧异道：“云锦？”

“好眼力，”萧绍珏点头，“此衣名为玄霜罗衫，非但是用上了云锦，而且还将天阳石研磨成粉浸制，因而着装者可感受到一股纯阳的暖意，中和阴寒之气。我想大侠一定需要此物吧？”

“呵呵，不错。”白渊没有否认，而是笑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只求向前辈请教一番。”萧绍珏话音未落，剑已先到，饶是老道如白渊心中也暗自认可。这剑刺得极快却无破空之声，但下一秒，白渊的双指竟牢牢夹住了乾清剑。白渊朗声道：“‘神门十三剑’旨在制敌，取武当太极之‘和’，可你我放对，若无杀念，定无胜算。再来！”于是松指释剑。

萧绍珏收剑后果然调转攻势，运起步法一边转着一边舞起长剑如旋风般杀来，不过全是佯攻，正当白渊退避之时萧绍珏猛地停住脚步，而乾清剑好像碰到了什么一般发出铮铮的剑鸣，接着忽然直接向左弯起。寻常人物此时定然沉肩向右躲避，而白渊何许人也，一眼看破他的剑招，只是向右轻轻虚晃一下，乾清剑果然向右弹回，白渊随即左闪，戟指而出，点中萧绍珏持剑手掌最下方的穴位，后者感到手部一阵酥麻之感，下一刻，剑已被夺下。

只听白渊淡然说道：“看好了，‘绕指柔剑’是这么用的。”言罢，萧绍珏大惊，因为白渊手仅仅向前移动，那剑却不住地左右翻飞——原来他是练枪出生，对于兵器柔韧的掌握远超同级别的武者，更何况是萧绍珏一个后辈，武当的绕指柔剑在他手中自然更加凶险。

剑招逼得萧绍珏连连后退，直到墙边，于是腾空一跃，正是“梯云纵”。他在空中虚点几下便跳到白渊身后，正欲出手，白渊倏地转身。后者手中稳稳握住剑柄，而剑身竟以螺旋状的态势不断弯转，让萧绍珏都看不出到底攻向哪里。情急之下，萧绍珏暗自运气，两掌并排隔空轰出，外放真气以击退长剑，正是武当之“回风掌”——剑身果然回转，白渊顺势收剑。

“再来。”萧绍珏喝道，随即掌劲呼啸而出，可紧接着他却傻了眼。面前带着真气的劲风全都打在了乾清剑上，而乾清剑呢，丝毫没有被攻击的意思，此时正在白渊手中划着“圈”。以意驭剑，千变万化，无穷无尽。剑法的每一招均是以弧形刺出，以弧形收回，这便是“太极剑法”。它只是大大小小、正反斜直各种各样的圆圈，要说招数，可说只有一招，然而这一招却永是应付不穷，正如水一般，不骄不躁，不争不抢。

“天下莫弱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克——上善若水啊。水处在低处，经历万物，不动之时坚若磐石稳如泰山，动时氤氲有致风起云涌，正是因为它们懂得依傍自然，因时因势而起，顺应万物，由此，无为之中自生三千变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方是无上道法。”白渊见面前萧绍珏已全无斗志，醉心于自己手中的“太极剑法”，索性也不再进攻，徐徐道来。

“原来如此。”萧绍珏频频点头。

“还有，先前我激起你的杀意是诈你的，没想到你既然真的照做了。记住，你是道门中人，取阴阳之和，天人为一，身上的气势如若不能如你师父那般自成无极天地，便要与周遭环境融合，将自己纳入这一方的炁中，如此看来，外人便会以为你气力衰微，但实际上可借用自然之势，生生不息。在这一点上，戚若水做得是最好的，他的神功‘归冥大化’，便是初看不以为意，再看只觉玄妙非常，气力延绵，若非功力远胜与他，亦或有必杀之能，定被消耗殆尽，任其鱼肉。

“再者，你的剑法之中有极大的破绽，去买对铁环戴在手腕上，危急时刻可以救命。”

“嗯，这个我师父也和我说过，但他特地强调了不能依靠外力，而是要通过练习克服。”

“你能有这个意识很好，”白渊没有否认，但接着他话锋一转，道，“可你师父庄玄越为天命所困，三十余年未曾下过武当山，天性纯贞，正直烂漫，如今练就一手无双的剑法，罕逢敌手，又怎会知道江湖险恶，哪有那么多侠义之辈？我是将门之后，又是莽苍派行伍出身，大统领和我们说，江湖中人，首重道义，然后便是性命，手段多才好保命，为此借以外力没什么不耻的。且看‘炎君’雷梦歌，天生肺疾，原本连真气都凝练不了，却靠着‘雷火丹’重塑丹田，将武艺与雷门火药结合，可以说制胜大多依仗外力，但又如何？当初楚清潇都在他手上栽过跟头。所以说，高手不一定是最强的，但一定是最难杀的。
  “况且，这缺陷你又怎么知道就不是天命使然？说不好就是注定的，那么克服这缺陷岂非违抗天道？如此，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将缺陷转化为自己的杀手锏。”白渊言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萧绍珏，见后者若有所思，微微一笑，从自己藏在衣袖中的手腕上取下一对铁环，抛给萧绍珏：“此物名为‘辄错’，原是一位名震天下的女剑客所佩，必要时亦可取下，作暗器飞环，防不胜防。”

“多谢前辈，只是还不知道姓名。”

白渊摆了摆手：“姓名不过称谓，今日你有所感悟，便是我的功德了。”

萧绍珏颔首，接着又问：“最后一个问题，前辈觉得我的剑术如何？”

“唔——”白渊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会，说道，“目前看来，同辈之中你的剑术是最高的，但日后未必。”

“还请详明。”

“日后江湖恐怕上会有两个小子后来居上，一个使的是名剑谱第四‘葬’剑，一个用的是名剑谱第三的‘天殇’剑。不过那个葬剑传人你大抵不久后会遇见，因而我单说后者。”

“前辈请讲。”

“嗯，此子现在的剑术水平，我确实也说不太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上限至少与庄玄越、武绝城他们是一样的。秦恨你可知道？他算是秦恨真正意义上的弟子。”

“九州第一剑——秦恨？”

“不错，秦恨就算放在我年轻时也是个传说。天下剑术，再无人能出其右。他的弟子，定然也是风华绝代。”

“我懂了，多谢前辈。”萧绍珏听后拱手道别，接过乾清剑，将玄霜罗衫留在桌上便出门而去。

白渊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很多。

自己当年岂非也是这般，追着当时看来遥不可及的前辈请教吗？

只是在他这个年龄时，自己远不及他。

“以你的天资，再怎么努力，至多也不过是二流高手罢了。”

这是当初天刀门门主楚天噬与飘渺殿殿主周惜岚一致的评价。

不过那时的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成为武林高手的想法，也不过就是以武功多帮些苦命的人。

仅此而已。

谁又能料到，这个注定的“二流高手”会成为一代武林魁首呢？只能说世事无常了。

白渊心中暗自思索着。

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回到了青城山，再次蹑手蹑脚地进了南烛养病的屋里。

轻轻关好门，一转身，便心下一惊——南烛正直勾勾地盯着白渊。

他摘下了面具，不敢动弹，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缩动着。

看了片刻，南烛撇过头躺正，白渊这才敢上前，把叠好的玄霜罗衫放在她枕边：“下山去给你买了件衣服。”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南烛用很小的声音答非所问道。

“不会的，”白渊视线从南烛脸上一扫而过，“至少……现在不会。”

说完，屋内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南烛突然说道：“谢谢。”白渊不明所以，只得点了点头，旋即说道：“‘菩提心经’是你从前过木人巷后少林寺传的，多练些，有好处。”

南烛应下。

“那我……就先走了。”白渊低头，快步去推门。

“等等。”南烛犹豫着，声音越来越小，“你能不能……留在这……陪陪我……”

“这……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倒无妨，传出去了别人要说你闲话的……”白渊揉了揉脑袋，说道。

“我……其实不在乎的……嗯……好吧。”

白渊听完正欲离开，可转头看到南烛耷拉着煞白的小脸，立即于心不忍，还是关上门，回了屋里。顺手从架子上取出一本书，背对着南烛坐下读了起来。

南烛的嘴角终于挤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