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马洪根与马兴收拾好包裹,来到罗旺身边抱拳告辞。马兴上前握住罗旺深情道:“罗大哥,谢谢你”,说着扑通跪倒:“谢谢你救我家少爷的命,我无以回报,给你磕三个响头”,说着“咚、咚、咚”磕起头来,罗旺面上通红急道:“羞死我也,快起快起”。马洪根微笑道:“家父家中过寿,不得已要急着赶回家中,咱们就此别过,他日若是来到江海市,千万来寻在下,在下当尽地主之谊”。罗旺炕上欠身抱拳,微微道:“晚辈不能前去给马老爷祝寿心存愧疚,马老板一路顺风”。马洪根点头笑笑,又一一和众人告别。这两日虽然相聚时间不长,却是经历生死情真意切,相互恋恋不舍。马洪根走出许久见众人还站在门前挥手,当下摆手道别,才转身南行。
时间飞逝转眼已过数日,这日午后乔坤听着后山上一阵窸窣声响,咽口唾沫笑着对赵引娣说道:“也不知关大叔这次回来又打到何种野味?”。赵引娣一笑用手刮脸:“看把你馋的。什么时候等旺子哥伤好了,我们多打些野味感谢关大叔收留”。罗旺撑起身子动动双腿张口说道:“我现在已无大碍,用不了几日就可以下地活动了”。
突然房门一下子被撞开,三人一愣齐齐望去,就见关林浑身是雪面色惨白跌跌撞撞破门而入。乔坤一惊上前扶住关林,发现他厚厚的棉袄竟是湿透,嘴中忙问道:“关大叔发生什么事情,这么慌张?”。关林深喘几下,急切说道:“你们快些躲躲,现在北岭上有十数人全副武装正向这边摸来,我怕是兴盛客栈的土匪”。说着来到火灶旁掀起锅盖拿出几张烙饼急道:“你们快些走吧,要是你们留下来,我们谁都不要想活”。
赵引娣登时愣住迟疑道:“关大叔,旺子哥的伤还没好... ...”。罗旺急道:“引娣,关大叔说得在理,若是待在这里,我们谁都活不了。现在我们先想着办法离开这里”。关林将烙饼塞给乔坤急着说道:“快走吧,再晚来,怕来不及了”。赵引娣急忙上前搀起罗旺,三人便欲离去,忽地罗旺转身伏地强忍痛楚拜了一拜,开口说道:“多谢关大叔医治枪伤之恩”。关林连忙搀起罗旺来,开口说道:“哪里的话,大家都是穷苦人,换做旁人,也必然相助”。罗旺一点头望望关林充满感激之情,转身向外走去。忽然身后关林叫道:“你们向前疾走三十多里,前面有条大道,待上了大道上,他们就是顺着雪印也就找不到你们了”。罗旺一回头见关林招手而送,又一点头,在二人搀扶下向山下急行而去。
如此行走两日,这天,三人将仅有的一块烙饼分食完,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忽然乔坤指着前面大声叫道:“快看,我们走出山岭林区了”。罗旺、赵引娣抬眼望去,就见前面虽然白雪覆地,却也是一马平川,几户土房耸立田间,屋顶烟囱冒着浓浓烟雾。赵引娣拍手叫道:“太好了,有人家”。罗旺怔了怔说道:“我们三人第一次出得远门,大家要学会察言观色多看少问,一旦遇有危险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逃一个是一个”。乔坤点点头:“我们听你的”。罗旺瞧瞧自己身上衣服又看看乔坤说道:“我们三人虽然逃难却也叫人看着有尊严,你我棉衣早已破烂,三人中就数引娣衣裳好一点,就由引娣上前敲门,看能不能接济我们”。
说话间三人来到屋前,赵引娣迈步敲门,隔了许久门内传出一声嘶哑声响:“谁呀?干什么的?”。赵引娣张口道:“我是路过此地人,大叔能否开门讨碗水喝?”。又过了会一阵窸窣声响,大门“吱妞”一声打开,一位老翁佝偻着背现身出来。赵引娣连忙哀求着说道:“大伯,外面冰天雪地,我们远道而来,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休息一下”。那老者望望赵引娣又望望后面二人,咳嗽两声点点头扭身进屋,说道:“进来吧”。
三人跟入屋中,就见屋中光线暗淡,满屋已经被烟火熏得黑黝黝,老者来到炕前盘腿坐上,指着茶壶中的水:“你们喝些开水暖暖身子吧”。说完不再说话拿出一个烟锅子点燃,吧嗒吧嗒抽了起来。罗旺低声说道:“大伯我们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我们有的是体力,只求能给口饭吃”。老者听罢,拿开烟袋,深叹口气:“我现在连自己也是顾不了,口粮也吃完了,只能凭着地瓜充饥,只盼开春,干干老本行,混口饭吃”。罗旺顺着老者眼光望去,就见地上立着一面幡旗,上面斗大字体写着算命二字,下面有黎半仙三个小字。这时老者忽地开口又道:“你们从什么地方逃荒过来?”。罗旺答道:“东北”。老者愣了楞沉默不语,良久吧嗒又吸口烟袋微微道:“自从八国联军打来,又是割地又是赔款,二十余年过去,内忧外患,哪里都是一般,都不太平,你们若是想要活命,不妨去大城市去闯一闯。若在此地靠天吃饭,只怕是都要饿死”。
他此言一出,罗旺已是听出老者不愿收留,无奈之下,回头望望,见乔坤、赵玉珂二人垂头丧气将头深深埋下,心中不禁一阵酸楚。就听老者又道:“不是我不想收留,只是没有口粮,实在没有法子。你们若到了大地方,达官贵人遍地都是,兴许能找个好人家,不至于饿死”。罗旺见状躬身施礼道:“多谢大伯指点明路,我们不便打扰,就此离开”,说完带头出门,刚走数步,忽然老者背后唤住,罗旺等人回头看时,见老者手捧三个红薯说道:“锅中无米,好在还有几个红薯,你们路上充饥吧”。三人连忙道谢,赵玉珂小心翼翼包好红薯,又向老者告辞。这才依着老者指点线路深一脚浅一脚在雪中艰难前行。
这日,天近响午。远处隐隐有人晃动,再走一阵,只见一座村落呈现眼前。村口一座大船横卧当道,桅杆端直,静静耸立。两边连片渔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空气中更加潮湿阴冷,赵引娣忍不住浑身哆嗦一下,罗旺看在眼中,连忙道:“再忍一忍,等我们入村,先找户人家暖暖身子讨口饭吃”。乔坤侧耳听听,忽地说道:“你们听,远处隐隐有水流声响”。罗旺一笑微微说道:“你没看到前面大船立在村头?如果运气好,倒是可能喝些鱼汤”。三人见前方村庄连片甚是兴旺,心头高兴。赵引娣抿嘴笑笑:“难道我们到了黎半仙所讲的大城市了?”。乔坤咧嘴道:“那也说不定”。说话间便来到村头。没走几步,身旁忽地有人叫住:“你们几个站住,鬼鬼祟祟干什么的”。
罗旺听着叫声,连忙转身就见面前立着一条汉子双目紧盯着自己看,连忙陪笑:“我们三人远道前来,路过这里,肚子饥饿,想讨口吃的”。那大汉上下瞧瞧,望着三人嘟囔着:“原来是三个逃荒的,我以为又有海盗混入村中,你们跟我来吧”。三人随着大汉没走多远,来到一户院落,进得门来,见里面一老一少父女二人。那年长男子五十多岁,身材敦实健硕,面目黝黑,神情憨直,年少女孩却是十五六岁,望着三人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大汉进门叫道:“村长,村外来了三名逃难小孩,看着也怪可怜的”。老者望着三人上下打量一番,眼睛忽地暗淡下来低声说道:“我们这里口粮饥一顿饱一顿勉强够吃,哪里有多余口粮,你们还是别处谋生吧”。
罗旺心中失望实在没有办法噗通跪下:“大叔,我们三人日夜赶路,早就饥肠辘辘,若是您再不收留,我们几人不被冻死,也要活活饿死。您发发慈悲救救我们,不管什么活,我们都能干”。身后乔坤、赵引娣见罗旺跪倒,膝盖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
“爹,你留下他们吧,我愿意少吃一些,把余下的分给他们”,那女孩边说边拉着老者衣襟轻轻拽了拽。老者皱皱眉头低声说道:“你懂什么,现在世道不太平。我们村子又常有海盗袭扰,平白无故多了三张嘴,哪里能撑得下去”。那大汉微微叹息一声道:“只是现在赶他们出去,无疑是往火坑里推。您老德高望重,不如在村子里张罗一下,大伙一家拿出一点粮食,好歹熬到春季,等到船队开来,也能拉纤顶个人头。若再不行到时再让他们离开,也不至于冻死”。
良久,老者轻轻摇了下头,慢慢道:“你们先起来再说”。罗旺见老者说话不再坚持,这才带领二人缓缓起身。那老者微微道:“此地艰苦简陋,你们既然留下便要有吃苦准备”。接着吩咐那女孩准备些吃的,领着三人厢房入住。赵引娣进屋四下望望,感激道:“这家主人真是大善人呀,肯收留我们”。罗旺点点头:“是啊,我们要知恩图报,好好做活”。时间不长,那女孩手捧碗筷端来一盆稀饭,几条干鱼,笑笑道:“你们一路上饿了吧,快吃吧”。三人早就饿得难耐,也不客气端起粥碗就着鱼干狼吞虎咽吃了起来。那女孩笑笑道:“我们这里叫韩村,我叫韩嘉敏,这里人们常年靠打鱼为生,现在好些要是有货船靠岸,倒是需要精壮男子去海边拉纤,也可吃顿饱饭。不过现在冬季来得船只较少”。
罗旺心头怔怔,暗想:“怪不得远远听到流水声响,空气中弥漫湿气,原来是海边鱼村。这里既然叫韩村,那就是都是韩姓了”。韩嘉敏见他放下碗筷低头思考,不觉一笑:“这里五十六户村民都是韩姓,大多沾亲带故。父亲韩济民,领你们前来的人叫做韩尚武”。赵引娣抿嘴笑笑:“多谢嘉敏妹子,今天求情收留我们”。韩嘉敏一笑:“你们住下,我就多了说话之人,今晚我与你同睡,你倒是与我讲讲外面的世界”。乔坤开口问道:“不知这里离最近最繁华的大城镇是哪里?”。韩嘉敏想想道:“听父亲讲离这里二十里远就是大浦市,至于繁不繁华,没有去过就不知道了”。乔坤点点头:“黎半仙讲得大城市看来就是大浦市了,我们倒是应该前去瞧瞧”。罗旺沉声道:“眼下我们好不容易有了落脚地,去大浦市以后再说”。乔坤见罗旺话中有责怪意思,当即改口:“是,等什么时候有闲暇时间再去不迟”。
海风凛冽呼呼作响。罗旺睁开眼睛望望窗外,见晨光透过窗纸洒了进来。忽然他揉揉眼睛侧耳细听,隐约听着房后风声中夹杂着一阵响动,甚觉奇怪连忙爬起身来顺着窗纸望去,就见昨日引路大汉扎着马步乒乒乓乓打了路拳法,他伸手敏捷运拳如风,脚下踩着八卦不见丝毫拖泥带水,一套拳法打将下来,面不改色气不长出。罗旺顿时喜出望外,自己酷爱武术却是无人指点,眼下正是大好时机,当即推门而出。来到院中见院中韩嘉敏脸色憋地通红正自扎着马不一动不动。一旁赵引娣愣愣地瞧着。韩尚武仿佛未曾瞧到,一趟拳法打完,来到西北角兵器架子下抽出大刀呼呼舞动起来。乔坤推门出来站在罗旺身后呆呆望着,早已被刀光晃地眼花缭乱。
一套刀法练完,韩尚武放下大刀,又提起地上石锁,边举边道:“现今世道不甚太平,练武既可以强身健体也可以保证人身安全,你们若是想练,可与小敏一道练习”。罗旺闻听大喜:“我们正想习武,谢谢韩大叔”,快步跑到韩嘉敏身旁,学着她的样子扎起马步来。韩嘉敏兴奋叫道:“我一人正愁枯燥,有你们陪着再好不过”,她嘴上说着话,一口气喘不上来登时不再讲话,身子端正深吸口气稳稳地扎着马步。一炷香时间,三人早已劳累不起,韩嘉敏笑了笑洋洋得意道:“你们什么时候,像我一般就可以出徒了”。韩尚武见她逞强“哼”地一声:“大言不惭,什么时候你不说大话,就功成了”。韩嘉敏一听被讥讽顿时不大高兴,向旁歪头,嘴中跟着“哼”地一声不再言语。
韩尚武扭头望着罗旺微微一笑:“我看你爱习武术,腿脚虽有些跛,却也应该知道,功夫不负有心人,你若是勤加苦练,终有艺成之日”。罗旺听着心中高兴扑通跪倒在地:“谢谢师傅”。身后乔坤、赵引弟见状跟着跪下正式拜师。韩尚武连忙伸手逐个扶起,嘴中连声道:“快起、快起,现在村里年轻人越来越少,有人说是都在大浦市打工,只是这些人一去不返令人生疑。你们没我允许万万不可走远,怕是走的远了,也会踪影皆无。待开春后,有大船开来我再带你们一同找活干”。三人听罢齐声应允。
自此四人跟着韩尚武勤学苦练。韩嘉敏习武在先,韩尚武若是有事不在,倒也能详加指导。几个月过后,三人都已小成。这天韩尚武见四人打完拳。拍手道:“我所会的武术尽数相教,你们已是大致学成,日后勤加习练,应当不可小觑”。韩嘉敏张口笑道:“韩大叔曾经一人打倒六名壮汉,我们呀,不敢多打,能打倒两名就已经知足了”。韩尚武一笑,接着说道:“明日休息一日,后天有大船靠岸需要有人拉纤,我们一同去吧”。韩嘉敏听着双手一扬跳了起来,嘴中喊道:“又可以开开眼界了”,望了眼赵引娣笑笑:“你不知道,大船运来的都是稀罕货,一般人见也不曾见过”。
这时,背后忽然有人沉声道:“不行,后天拉纤,我不准你和引娣前去,你两个乖乖在家练功就是”。韩嘉敏不用回头已知父亲到来,噘嘴说道:“为什么?”。韩济民面色一沉:“不许去,就是不许去”。赵引娣见他沉下脸来上前握住韩嘉敏小声说道:“不让去,就不去了,我陪你在家练功就好”。韩尚武顿了顿张口道:“好了,如果有什么好玩的,我带回来给你,你与引娣好好在家就是了”。韩嘉敏抬脚跺地,张嘴哼地一声扬头迈步进屋。
她刚一进屋,韩济民紧跟着迈步进来,深喘口气微微道:“不许你去大船边自有道理,你可知道村中有十多人消失不见,生死不明。有消息传来,说大浦市这几年已经有上百名年轻人不见踪影,报告官府也不见破案。为父细想过,人口失踪正是海边开埠这几年,我怕你有危险,才不叫你去”。韩嘉敏楞了楞,满面疑惑:“怎得没听爹爹说过”。韩济民缓缓道:“我也是猜测,没有切实证据不敢妄言”。韩嘉敏垂下头“哦”地一声。
时间飞逝第二日无事,转眼便到了第三天清晨,罗旺与乔坤早早起来收拾停当站在当院等候韩济民。不大会韩尚武推开院门进来道:“老村长,我们开始出发了”。罗旺向外望去,十数名壮汉驻足而立。韩济民推门走出大声道:“好,我们现在到海边候着大船”。众人一路说说笑笑奔海边赶去。一路上,韩尚武对着韩济民道:“现在大船没到,有接货人赶着马车倒是昨日就已赶到”。韩济民一笑:“今年头一艘大船,好多人望眼欲穿早就等不及了”。韩尚武点点头:“就是”。一干人等边说边向海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