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话 云心怔忡弃悲秋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梁弛玉挂着自信的微笑，缓缓迈步台下，向他们三人这边走来。走到鹤千戒面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周围的百姓们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也跟着深吸一口气。
“千戒，与我一起让烟花绽放！”梁弛玉温存地轻语，没待懵懵懂懂的鹤千戒回答，便上前牵起了她的手，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或祝福的注视下，又缓缓走回舞台上。
是的，是缓缓的。
缓慢到鹤千戒足以清醒过来，拒绝梁弛玉；缓慢到天下足以想清弄明，拦下鹤千戒。
站在舞台上，梁弛玉华服锦衣光艳照人，可当他站在一身碧衣的小丫头身边的时候，竟然黯淡了许多。
群众们开始躁动起来，她是哪家千金？她是什么来头？为何看似普通，站在梁大当家的身边却不卑不亢、淡定如常？一时间，鹤千戒成了颍阳百姓心中的女神，神秘的身世，神秘的吸引着大家。
天下仰头望去，这是他第一次仰望鹤千戒。过去，从前，以往，她都是跟在他身后的，无论何时，只要回过头就可以看到她傻兮兮的笑容。可是现在，此时此刻，她站在自己遥不可及的舞台上，才恍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越离越远，自己正慢慢失去……又或者，从未拥有。
“千戒，放烟火之前，我要送你一个礼物。”说着，梁弛玉拍拍手，下人们很快抬上来一块庞然大物，用上等锦绣绸缎覆盖着。人们都很好奇，纷纷猜测绸缎下究竟是什么宝贝。
梁弛玉又拍拍手，忽然四周所有的花灯都熄灭了，广场一下子陷入了黑暗。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扬手一抽那绸缎，有光照射开来，映亮了整个广场，在无边的黑夜中，更加耀眼，更加让人神往。
人们这才看清，原来是株粉红色的像树杈一样的东西，如纯玉般晶莹透亮，在黑幕中泛着荧光，周围则点缀着数颗巨大的稀世珍珠……对大多数见多识广的颍阳百姓来说，这也是平生第一次看到这样奇异又这样美丽的东西，只有少数巨富和四处游历的商旅，才认得出，这是珊瑚！
鹤千戒痴痴地望着珊瑚，左看右瞧，很好奇的样子，最后她偏过头，问：“我可以摸摸吗？”
“当然，这是送给你的。”梁弛玉的话很轻，他没有说为找这珊瑚他费了多少心思，又花了多少银子，赔了多少人情，又搭了多少生意……这些他都不在意，他只是想知道她喜不喜欢，而已。
鹤千戒小心地伸出手指戳了戳，然后回头很严肃地问：“粮食，你是怎么把灯笼装进这个假山里的？”
梁弛玉听后一愣，继而宠溺地笑：“不告诉你！”
“来，放烟花吧！大家都等着呢！”梁弛玉接过下人送来的火芯，揽着鹤千戒走到中心礼花区。
鹤千戒的手握着火芯，梁弛玉的手握着鹤千戒。
两人以一种合着礼数又极其暧昧的姿势，共同弯下腰，去点燃礼花。
看到这画面，天下再也忍不住了，他想到了不忘镇想到了青楼……他无法看着梁弛玉第二次抢走鹤千戒，而自己却是这么懦弱，这么无能，甚至连争取的资格的都没有。他握紧了拳头，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天下！”沐晚风挡在了他面前，坚定地说：“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天下眼中有冰有火，也有痛苦和哀求：“我要告诉千戒，原来我爱她！”
“你曾有过那么多机会，告诉千戒，你爱她，可是你没有……梁弛玉，没错，他很坏，也很娘娘腔，我很喜欢他……”沐晚风哽咽着说：“可是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让他说完！”
“这算什么，鹤千戒明明都答应了我的求婚……还有你，你甘心梁弛玉向千戒求婚，然后你就做那后宫里的三千佳丽之一？”
啪！
极其响亮的一声，沐晚风扬手扇了天下一巴掌。
天下没有躲也没有诧异，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沐晚风，一字一顿道：“纵是世俗如此，在我心里，爱也只有唯一！”
“你说得对！爱没有分享，也不会迁就，所以我更要梁弛玉自己去选择！你也一样，让千戒自己去选择，而不是自私地霸占她。”沐晚风哭得更厉害了，可是挡住天下的身子却岿然不动。
就在这时，一串焰火窜上了天空，霎时绽放成瑰丽的牡丹模样，所有人都仰头，望向那美丽的所在。鹤千戒也惊奇地扬起脑袋瓜，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礼花，见到会在天上开放的花朵，
暂时忘记了心中的苦恼，咧开嘴笑了。
梁弛玉舍不得抬头，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鹤千戒，能博得佳人一笑，是无上荣耀的事情。忽然，他注意到在她扬起的脖子下，衣领处隐隐约约有些殷红的痕迹。又换个角度，凑近看了看，确定那些是吻痕。
梁弛玉心头一紧，先是不可抑制的愤怒，那些凌乱张狂的痕迹，像是罪证一样，宣布了罪犯在施吻的时候，没有半点怜惜，粗暴地无耻地散播着罪恶。以鹤千戒的武功，没有人有能力做到强迫她侵犯她……只有一个人，她会完全相信他依赖他，任由他放肆胡来……想到这里，梁弛玉那种想把罪犯千刀万剐的心情又渐渐变成了难以填补的悲伤。他的眼神忧郁起来，捧起眼前的小脸，轻轻地轻轻地吻上了额头，用颤抖的声音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美？”
一串又一串的焰火窜上天空，有的是梅兰，有的是竹菊，式样繁复，散做满天星斗。
天下穿过沐晚风看向舞台，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全身懈怠无力。
沐晚风注意到天下突如其来的变化，立刻换过身去，她看到梁弛玉捧着鹤千戒的脸，温柔地吻着她，和在凤凰山吻自己那次截然不同。
这便是选择了。
天下转身，拨开躁动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向广场外走去，失了魂魄一般。沐晚风想追过去叫住他，可走了几步就停下了，叫住他说些什么呢？自己能做到心痛着去微笑安慰吗？
虽是逆着人流，天下倒是很快就走出了城中广场，耳边也不再那么吵闹，他才缓过神来，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边想着所有的事。
要离开颍阳城吗？离开了去哪里？世上已经没有亲人，自从阿姐死了以后，就把鹤千戒当作自己最亲的人，在不清楚她的身世，不了解她的家人的情况下，就已经确定了要相信她。
除她之外，不再相信任何人！
这种看似恩赐的借口下，其实伪装着自私。因为自己需要一个亲人，因为吃定她对自己死心塌地，所以以这种纠缠的方式，解脱自己。找娘亲、生娃娃，一切的约定不是为了满足鹤千戒，而是为了成全自己，即便是订下婚约也不是因为爱，而是为了依靠，为了温暖，因为自己实在是厌倦了独自一人的滋味儿，实在是害怕被抛弃。
天下啊，你自私了！
走了这一路，无数次的以为自己感动了，以为自己上心了，以为自己离不开鹤千戒了，以为可以给她一辈子的幸福了……直到刚刚那一刻，才揪心地明白，自己终究是爱上她了。
爱上她的时候，才知道，不是要她陪着护着，是要她快乐，给她安稳。而跟着自己，这种想法永远是奢求……也是刚刚那一刻，才揪心地明白，梁弛玉比自己像样儿得多。
那便走吧！旷日也不要紧，孤独也不要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