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漫漫兮,并肩齐行①
书名:铁马瓜洲渡 作者:玉书见 本章字数:4527字 发布时间:2023-07-01

令狐峥向西南而行,行踪极快又极其隐蔽。这日,赶路许久,途经一小镇,便找了一家小客栈,落脚歇息。喝酒吃肉时,听得旁边几个江湖人士在议论纷纷,他这才知晓太白门之事:四大家主趁门主不在,逼山易主,最后被四小鸽与鹿骄嵘合力镇压,击杀了太白灵狐,青蟒、雪獒、黑猩三人痛失一臂,丢掉了家主之位,被囚禁在太白山上。


令狐峥大惊之下,差点被口中酒肉所噎,他心头一堵,似有大石压落,泛起一股子难受;继而又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作欢喜,松了一口气。难受不过是因为四大家主竟做出逼山易主这等不义之举;惊的是鹿骄嵘竟愿意出手相助,与四小鸽合力,平息了此番事件;最后的欢喜则是太白门化险为夷,没有落入奸人之手。若因他下山,而丢了太白门百年基业,他令狐峥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想到此处,令狐峥心中忽然涌出七分谢意,但听到鹿骄嵘以太白门门主夫人的身份,出面震慑四大家主,他心头猛地咯噔一下,似针扎、似蜂刺、似蚂蚁狠狠咬了一口,诧异、别扭、难受……诸多情绪一起涌来,当真是五味杂陈。


令狐峥灌了一口酒,依旧驱散心中的滋味,暗道:“鹿南风真是好手段,既报了我的救命之恩,又给我找了不痛快。铁马若要回归瓜洲古渡,少不了她手上的铁马首,这桩荒唐婚约还有几分用处,且先留着罢。”


令狐峥在客栈歇息一夜,天明又匆匆赶路,出了小镇,行至荒野,忽然被四个娇美的少女拦住了去路,四人衣衫素净,头挽双丫髻,双目灵动,眼里闪着一股傲气。令狐峥早就知道有人暗中跟随,听四人落脚沉重,便知其武功平平,也不做搭理,如今四人现身,他便问道:“四位姑娘,有何贵干?”


左首的少女,髻缠青带,说道:“昨日,我家寨主在镇上的客栈里看了相公一眼,一见倾心。”第二个少女双髻上绑着紫色发带,说道:“今日特派婢子前来,请相公到我们山寨。”


第三位黄色发带的少女,笑盈盈说道:“与寨主成亲。”第四位蓝色发带的少女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相公,请吧!”


震惊随风,落满了令狐峥一张周正的脸,他眉头一皱,心道:“是何方寨主,竟拦路抢亲?她不知我姓谁名谁,是什么身份,也要抢回去成亲?好霸道啊!”他着急赶路,不欲与四人纠缠,只说道:“在下有要事在身,赶路要紧,恕不奉陪。”


四位少女双臂一展,真如蝴蝶挥翅,拦在身前,齐声说道:“不许走。”青带少女道:“姑爷,寨主看中了你,你跟我们一起回山寨,缔结良缘罢!”


令狐峥忽然想起鹿骄嵘在白石山庄的强扭姻缘一事,心头窜起怒火,三分烧到了面上,说道:“没有这个道理。”他大步流星,四人身旁走过。


才走三步,头顶忽然落下一阵清风,令狐峥抬头一看,只见一张大网当头罩下,他心中骂了一句:“好霸道无理。”跟着左掌虚晃一圈,猛地向头顶推去,右掌随之而去,两股内力先后打出,使的正是大鹏八裔掌的第二掌“扶摇抟风”。


掌力将大网抵在半空中,令狐峥双掌挥动,运力一转,将那大网向左边打了出去。四位少女面上一惊,显出恼怒神色,说道:“好厉害!”两个少女飞身一跃,身姿优美,如蝴蝶扑花一般,蹿向半空,伸手接住了大网。


两人随手一抖,那大网迎风见长,豁然变大,又有两少女单足往地上一点,借力腾空,接住那大网的东、西二角。四人手握大网,说道:“抓住他!”跟着身形闪跃,大网迎面罩来。


令狐峥大掌挥动,打出一招“击水三千”,却见那大网儿往下一卷,前头两个少女身子一矮,带着大网闪向一旁。大网迎风,似白绸飘动,轻盈灵动至极,随着四个少女身形一动,或大或小,似有若无。


令狐峥连出三招,既伤不到人也打不到网,四个少女似蝴蝶一般,在他周遭闪跃躲避,大网在四人手中,一时成网,顷刻间又卷缩成线,忽然又变换成团。令狐峥一身警惕,左右出招,打了三掌“化羽垂天”,内力如大鹏展翅,源源打出。


四女哪里能抵挡,身子一倾,各自向后跌去。令狐峥不愿过多纠缠,收招撤掌,抬脚大步离去。蓝带女子忽的闪到身前,说道:“且慢!”只见她扬手一抛,大网迎风出现,当头落下;大网另一角捏在紫带少女手中,她身子一矮,从令狐峥脚下一滑而过,那大网便包住了令狐峥双腿。


两人动作忽然,迅捷如电又快如疾风,令狐峥正要出手,身后忽然闪出青、黄发带两少女,两人手中各捏着一角大网,纤纤手臂当空一展,大网便绕过令狐峥身子,将其缠住。


咯咯娇笑声脆如铃铛,在耳边响起,四位少女眨着大眼睛,说道:“姑爷,我们回山寨罢!”令狐峥被大网束缚,越是挣扎,缠得越紧,顷刻之间,成了一个大粽子,难以动弹,他道:“即便你们将我抬回去,我也绝不会跟你们寨主姑娘成亲的!”他心底盘算,见了人先哄她松绑,便趁机逃出来,如今铁马要紧,不容得耽搁。


四位姑娘笑嘻嘻的,正要抬人归去,动作却忽然一滞,两眼直勾勾地望向半空。只见头顶之上有一人,悬空而立,头戴小珠冠,身披天衣,腰束锦裙、缠着青带,面上却罩着白纱,瞧不见真容。


四位少女从未见过有人凌空而立,只吓得心头一慌,惶恐便在玉颊边上驻足。令狐峥见了那人,先惊后喜,惊的是鹿骄嵘竟也在这荒野,喜的是有她到来,则自己脱困在即。


紫带少女问道:“你是谁?”鹿骄嵘不答,缓缓落下,站在一丈之高的空中,睥睨四人,双眼如秋露寒星,却无半分敌意。令狐峥听了这话,忽然想起客栈里江湖人士讨论的话语,“鹿南风搬出令狐夫人的身份……”这一句话让他心中颇不痛快,便想当面回敬鹿骄嵘一壶,也让她不痛快,抢先说道:“她是我夫人。”


声如洪钟,朗朗入耳,鹿骄嵘果然长眉一蹙,眉心拧出一个小疙瘩,自是不悦了。四位少女大惊道:“你竟成亲了!”令狐峥点了点头,见鹿骄嵘无动于衷,他朗声问道:“鹿南风,你还不救我?”


鹿南风魔女的名头,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四位少女脸色骤变,如鲜花遇到霜雪,顿失颜色,转念一想,又惊道:“你是太白门的令狐小圣。”令狐峥道:“正是在下。”


四位少女浑身一哆嗦,后退一步,交头接耳,一人说道:“寨主虽厉害,却不及鹿南风心狠手辣。”“鹿南风前些时日灭了荆州三座山头,今日我们若抢了她相公。”“我们寨子可要迎来灭顶之灾啊。”“不值当,姑爷还能再抢,寨子不能被灭。”……


四人一番商量,抬头看了鹿骄嵘一眼,见她并无动作,说道:“对不住了,婢子有眼无珠,冒犯小圣,告辞了。”四人急忙收回大网,转身飞奔离去。


鹿骄嵘这才缓缓落地,十指迎风一掠,收回了方天叠云丝;令狐峥整肃衣裳,问道:“鹿姑娘,你怎来了?”鹿骄嵘长眉微微一动,落下三分笑意,说道:“小圣接任天门山掌门,我特来与你道一声恭喜。小圣行色匆匆,要去哪里?”


天门山握有铁马块的消息已传遍江湖,如今铁马如何安置,全看新掌门令狐峥的意思,他心下说了一句:“明知故问。”面上大方承认:“我去取铁马块。”他斜斜看了鹿骄嵘一眼,又问道:“鹿姑娘可要同行?”


令狐峥问出之前,心中已飞快思忖了一番:“鹿南风,你前来寻我,心里打得算盘,我都清楚。如今你我手上都有铁马,日后若不是友便是敌。也罢,同行一遭,也能商量个折中的好对策。”他立志要将铁马重新塑回瓜洲古渡,则绕不开鹿骄嵘,毕竟她手中握着最重要的铁马首。


鹿骄嵘岂会不知令狐峥的心思,她爽快答应,道:“好啊!我有铁马首,你有铁马腿,如今再添一块铁马块,是要谋算周全的。”她又问了令狐峥要去往何处取铁马块,令狐峥只道:“凭鹿姑娘的足智多谋,还怕我令狐峥算计你么?”


鹿骄嵘笑道:“令狐小圣侠肝义胆、慈悲心肠,怎会轻易算计旁人?”令狐峥面上露出苦笑,他行事磊落,从不算计旁人,却被鹿骄嵘算计了一回,以至身败名裂。


两人同行,一路上话语极少,夜宿荒野。篝火燃起,两人隔着火堆,一人在东、一人在西,各自吃了干粮。鹿骄嵘说道:“你怎会答应羊襄,当天门山的掌门?”令狐峥微微一愣,问:“有何不可?”


鹿骄嵘已摘下寒纱,听了这话,面上闪过惊诧疑惑的神色,说道:“这是一桩亏本买卖。”令狐峥眼里泛起惊讶与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鹿骄嵘道:“羊襄临死,自知无力保护天门山,便拉你出来对抗青海门、护卫天门山、守护他手上的铁马,待诸事已定,江湖归于平静。你肯定要将掌门之位传让与其他天门山弟子,他不费一兵一卒,达成心中所愿;你卖力一番,未必有什么好处,真是应了那句话: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令狐峥心中冷笑,暗道:“你倒是算的清清楚楚,不肯吃亏一分。”他拨弄着篝火,说道:“为人处世,一举一动,皆出于本心。荷衣姑娘亲上太白门,跪求我出手救你,为情,你二人的姐妹之情。你以一敌四,力战四大家主,保我太白门,为恩,报我救命之恩;我接任天门山派的掌门,为义,为我心中的大义。纵然我当这个掌门,会面临诸多艰难险阻,我不能眼睁睁看天门山覆灭而袖手旁观。若我令狐峥能助天门山渡过难关,义不容辞。”


鹿骄嵘盈盈一笑,说道:“小圣大义,令人钦佩!他日我倚天教有难,小圣可会出手相助?我手握铁马首,绝不叫你空手而归!”篝火攒动,送来暖意,也捎来了一股震惊,令狐峥不明其意,说道:“倚天教风头正盛,鹿姑娘却未雨绸缪。”


鹿骄嵘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三个圈,写下“虎、鹿、令狐”几个大字,树枝依次点在圈中,说道:“铁马一出,江湖局势大乱。如今已出的铁马有三块,马首在我鹿骄嵘手中,一条铁马腿在邙山,其一在你太白门,如今你又新得一块铁马。我们令狐、鹿、虎三人必成正邪两道眼中的肥肉,邙山派玉掌翻天虎不休肯定先下手为强,率先向你发难,夺你手中的铁马。青海门白茶老翁自也不必多说,他一心想要铁马首,修炼《六阴梅花经》,他打不过你的大鹏八裔掌,自然会转而对付我。如今,你我二人身处险境,即将面临劲敌,不如歃血为盟,联手抗敌,保住手上的铁马。小圣,意下如何?”


鹿骄嵘手中树枝一横,在“令狐”与“鹿”之间划了一条横线,将两个圆圈连在一起,她嘴角含笑,双目炯炯,等待令狐峥的答案。令狐峥听君一言,茅塞顿开,心底的钦佩油然而生,暗道:“鹿南风的高瞻远瞩,远胜于我啊!”


鹿骄嵘见他不说话,又道:“江湖各派视我为魔女,人人避之而不及;可小圣如今声名狼藉,为江湖正派厌恶排斥;所谓正派不容,邪教不纳,处境颇是尴尬。不如与我联手,或能杀出一条新路,重塑江湖格局,还天下太平。”


令狐峥心头一颤,目光透着三分惊讶与欢喜,穿过火苗,盯着鹿骄嵘看,仿佛要看穿她,为何会知晓自己心思,心中暗忖:“如今我为江湖正派不容,原先便也想着与鹿南风联手护铁马,既然今日她主动提出,何乐而不为!”


令狐峥道:“我有一事,你若能答应,我便点头。”鹿骄嵘不言不语,但一双秋露寒星眼晶光莹莹,闪着询问之意。令狐峥说道:“你不能随意残杀江湖正派人士。”


鹿骄嵘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们若不逼我至绝境,我绝不先动手。”有了这句承诺,令狐峥便也安心地点了点头。


鹿骄嵘面上露出欣喜神色,说道:“你我击掌三下,算是结盟,如何?”令狐峥曾与熊九艳三击掌取消婚约,与朱鹮衣击掌断情,今日她也依葫芦画瓢,来个击掌结盟。


“好!”令狐峥话音一落。鹿骄嵘右手一起,拍出一掌,使的正是拾水欢掌“江水悠悠”一招,令狐峥左掌斜挥,当空打出一招“同风过海”,掌力绵绵,只带了三分内力。


两股掌力在半空相适,波的一声,震得火苗攒动,左右扑闪。两人又同时出招,一人打拾水欢掌,一人使大鹏八裔掌,掌力在半途相撞,发出脆响,犹如击掌。火苗左右攒动三次,三掌击毕,盟约缔结。


隔着篝火,狐鹿二人各自安睡。天明继续赶路,翻过一座山头,却被两人拦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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