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渭南驿馆内,子玉正埋头写着给皇上的奏章,写了一下午,晚上又看了一遍,果断撕了重写。
这封奏章确实废了子玉不少精力,皇上的心思他知道,除了规劝,作为臣子别无他法,说浅了,难以奏效,说深了,圣心不悦。
子玉拒绝了平西王邀请他进宫居住的意思,还是选择了这家驿馆,他只有手下五千亲兵,不想分开,驿站是最好的选择。何况他本意就是在皇上的旨意下发前,仍以钦差的身份客居。
文燕端着晚饭进来,平叛后,渭南总管朱锦已被清除,但也保不准还有其他人有外心,所以子玉的饭食都是文燕亲手准备,这一段日子也是两人一起用饭。在文燕看来,她离京后,反而与子玉更近了,她很珍惜,没想过哪一天会离开。
“为什么?是文燕给王爷添累赘了吗?”
当子玉告知她与君眉先回京时,文燕慌了,不解道。
“不是,”子玉耐心道:“是皇上再早有圣旨,要我们留守西北,你们留在这里并不方便,我如今身体很好,你们先回去,也好让父母放心。”
“可以写信啊,你若留下,我正该也留下,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子玉哪能不知道,父母巴不得文燕留在自己身边呢。可未知的西北形势不允许他有分心的牵挂。
窗外有晃动的树影被风刮过,子玉凭直觉就知有人在逃走,那树的晃动与风不符。
他说了句:“留在屋里。”便消失了。
刚一出屋,黄敬杰就过来了:“怎么回事?”他见子玉神情就知有事了。
子玉四下看看,说道:“我很肯定是有人在我屋外偷听,可能见你来了才跑了。”
黄敬杰也纳闷:“是谁呢,在你眼皮子底下都能逃,不在你之下呀。”
“西北闹这一出,惊动不少人,被人盯着不稀奇,以后我们都要警觉点。”
黄敬杰突然想起那次刺杀,对方的手段太毒辣,不等子玉吩咐,便喊来侍卫:“你们怎么警戒的,有人在屋外蹲守都没发现,这碗饭还想不想吃了?去通知萧将军把手下高手调几个来。”
子玉笑笑也没阻止,他问道:“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哎,对,是平西王来了封请帖,后日约你去边防视察。你去不去?”
子玉很快就想到了,平西王与自己不谋而合。
“回了,就说我,”子玉想托病不出,又觉得矫情,刚用过这招,便改口道:“就说我带王妃去曼罗山转转,看看风景,几日便归。等皇上的回音再确定下一步计划。”
他拿起桌上又写好的奏章看了一遍,装好,用腊封了盖好自己私印。对黄敬杰道:“你找人亲自送去京都,就说是西北密函,直接交给皇上。”
这封信确实也直接被送到宫内,但在御书房前碰上了祝仕梁,他是御书房常侍,又是一直为皇上负责西北的官员,理所应当的接过此事。
送信的是黄敬杰挑选的两个人,马不停蹄的从西北赶来,知道这封信的重要,说什么也要亲自交给皇上。祝仕梁有些生气道:“这是御书房,皇上日理万机,难道你们还要皇上亲自召见不成?”
两人面面相觑,正不知该不该交的时候,少郡走了过来,她最近也是常往宫里来,一是过问西北军情,而是后日便是冬至,这种圣典往年都是自己亲自过问,今年虽是祝仕梁负责,她也没有掉以轻心。
她走到跟前,见两个风尘仆仆的士兵,便猜到了八九,问道:“你们是求见皇上?”
“是,我们是西北的信使,钦差有密信要直接交给皇上。这位---”
少郡眼睛顿时一亮,嘴里却说道:“你们不认识祝常侍,交给他就是交给皇上了。”
她嘴里说着,手却伸了过去:“你们应该认识本相吧,我来转交就是。”
两人掏出密信,递给少郡,他们是见过少郡的紫云师老兵,自然是放心。
祝仕梁不动声色的给少郡见礼,一同走进御书房。
鲍硕也是刚从内阁回来,正为没见到少郡惋惜呢,一见她进来便满脸笑意道:“爱卿方才去哪了,朕正想找你呢。”
“臣方才去了摘星楼一趟,临近祭祀大典,臣让樊玉从京师抽调了一部分精兵,好协助帖木儿加强那日的警戒守卫。”
“爱卿一向谨慎,朕很放心。”
少郡冲着祝仕梁也一笑:“臣看过了,祝常侍在摘星楼安排的也是滴水不漏,臣也十分满意。”
说着她双手将密信呈给给皇上,虽然她很想第一个打开看。
鲍硕接过来扫了一眼,仅仅犹豫了几秒,便打开,抽出几页信纸。密密麻麻的字迹,显然是重要的信息,否则子玉也不会如此郑重,非要皇上亲启。
少珺心里着急,却不能失礼,只得与祝仕梁乖乖等着。再看祝仕梁,此人果然是一副超出他年龄的老成,那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显露。
少郡走神的功夫,鲍硕一手拍在案上:“这个哈雷,竟是阴奉阳违的叛逆,想借朕的手上位,可恶!”
少郡看着皇上生气的样子,不知西北是何情况,整个平藩她都以为自己是大概知情的,她问道:“难道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鲍硕把信丢给了少郡,这封信子玉该装糊涂的都装了,给皇上留了台阶,对西北的建议是中肯的,既稳定西北军,又解决了西北一直是平西王独立辖制的弊端,好像比自己那个莽撞的计划要稳一些。
这封信的信息量大,少郡逐字逐句的看完,才知道西北计划的细节,除了皇上算计哈雷和子玉的事上面没有,其余的经过都写了。
她也没想到平西王的反叛是哈雷造的势,差点让西北陷入战乱。也没想到子玉会成为刺杀目标,至今不知是何人所为。也幸亏子玉和真金察觉了,才没与西北军打起来。但这些也都是过去了,眼下是与西域开不开战的问题。
“皇上,平辽王提的曼罗山计划是否可行?”
“平西王一直给父皇写信要军备粮草,虽是为了西域,也难免被猜忌,平辽王才去了多久,就那么相信他了?这事朕要考察后再说。至于他说的建卫所是好主意,揪着哈雷反叛的契机,收回边塞一部分控制权。”
鲍硕说完,又意味深长的对少郡道:“你的弟子比朕聪明啊。”
少郡哪能听不出皇上意思,她后退一步,施礼恭敬道:“说是弟子,也就是那年武试,是臣做了主考,这些年他征战的经验也是来自皇上的信任,还是皇上英明。”
鲍硕伸手点点她,无语,这些年与她相处,嘴上从没赢过她。这封密信是子玉的想法,在之前他早就收到鉄季和真金的信,那两人照实汇报,不像子玉因斟酌耽搁了些功夫。
虽然没证据,他也能从两封信里分析出里面一定有子玉的因素,虽然结果还不算坏。他是存了私心,从先皇在时他就决心除掉西北这一隐患,因为平西王刚接任时就曾暗里对皇室立自己为太子不满。这私心不是明君所为,肯定也入不了赫连子玉的心思,所以他瞒了。
他说子玉聪明,是因这事没有随了自己的意愿,却又怪他不得,凡事他脱得干干净净。刺客,是最大的转折,连鉄季都说这绝不是赫连子玉故意安排的,那会是谁呢?谁这么大胆敢掺和自己的行动,这里面一定还有第三方势力在干扰。
他想的出神,以至于少郡都不得不提醒道:“皇上,皇上!”
鲍硕回神,看看面前两人,接过少郡手里的信又交给祝仕梁:“你也看看,西北的情况暂时也只能如此。争取年假前拟定两道圣旨,第一道,平西王二子哈雷叛乱属实,参与叛乱者一律处死。平西王督管不严,西北防御薄弱,着其整顿西北军,铲除隐患。另一道,命这次平叛的三万京师以及平辽王亲兵,组建西北边防卫所,协助平西王驻守边境,无诏不得私自行动。”
少郡也不由心里瞬间的失落,论公,皇上的旨意无可挑剔,论私确实有那么一点不愿让子玉驻守西北,艰苦不说,西北是平西王的藩地,以后的关系不好处,万一有变,首当其冲要受牵连。
祝仕梁应着皇上的吩咐一一记下,俨然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冬至的前一天,两道圣旨同时到了鲍硕的案上,他看了一下,满意的点头,让鉄季的督司加快送至西北。此后就是冬至的庆典,而冬至过后就是长达半月多的假期,直到上元节。这期间,只要不是重要的军情险情,所有奏章都搁置,也是一年里官员最轻松地时候。
祝仕梁也同样是松了口气,不用天天当值,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春芳阁。自从绾秀让他知道了自己身世之后,他们已经不经常见面了,他也没工夫跑春芳阁。如今他可是皇上身边的近臣,一举一动都在言官眼里,尤其是他这直上云端的官,被人嫉妒是必然。
夜色蒙蒙,祝仕梁不想张扬,选了一条比较僻静的路拐去春芳阁。他带的侍卫不多,却是找的身手极好的,他没怕过,也没出过什么事,可这次偏偏就碰上了。
就在侍卫和仆从的眼皮底下,灵衣像幽灵一样钻进了他的轿子,一把短刀逼在他颈下:“别出声,我不会要你命。”
祝仕梁面上不慌,心里冷笑,他二百次的轮回厄运,早就练的像块顽石。不过他很快就觉出对手不是一般人,那神鬼不觉的行为实在少有。
“姑娘轻点,请问,在下何时得罪过姑娘?”
“你是没得罪过我,可得罪了我主子。”
“你主子,是谁?”
灵衣把手里的刀更逼近些,说道:“说,是不是你派人刺杀当今国舅的?”
祝仕梁眼珠一转,顿时明白,马上叫屈道:“这可是冤枉,他是我表哥,我为何要害他,我娘知道了还不打死我。”
灵衣反驳道:“你如今是新贵,还怕这个。说不说实话在你,可留不留你性命,在我。”
祝仕梁无奈,他再是天域仙君也白搭,凡人肉身不够她一刀割的。
“我说,我说,”他不敢惹怒对方,忙着想摆脱的措辞:“表弟去西北的前后,都是皇上和丞相定的,我并不知情,后来皇上命我接手,也都是按皇上的指示办。这次他被刺,虽说对方失手,可皇上还是很震惊,已经让人去西北查去了,我估计应是西域或是迷城的魔族,前一阵不是就有魔族进京,与他交过手?”
“魔族?魔族在西域,你怎么知道?”
祝仕梁一愣,刚才只顾找借口,失口说了,这话不太好圆回来。
“我,不是本官不说,是本官答应了万安寺的大师保密,这事易引起百姓恐慌。还请姑娘谅解,我就是从大师嘴里知道一点,具体的真不知道。”
灵衣想想感觉也合理,便道:“行,这次就先放过你,今天的事你烂在肚里。记住,别看你是皇上宠臣,你要是蛊惑皇上危害社稷,绝没有好下场。”